“个把妈的日本矮子!一点做生意的规矩都冇得!老子来送钱把你们,为么事把老子捆起来?简直邪完了,婊子铺还代捆人!”
毛芋头本来就是个犟家伙,跋扈惯了的,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妓院虽然是他喜欢来的地方,但在他心目中,妓院也是最下三烂最不入流的地方。在这里被侮辱,毛芋头很是受不了。
两个一丝不挂、三个光膀子只穿着裤衩的日本人,围着被捆着的毛芋头转,像看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稀罕物样地瞅。很显然,这些日本人不是没有见过中国人,也不是没有见过像毛芋头这样丑陋的中国人,是没有见过像毛芋头这样胆子大的中国人:居然敢到日租界来撒野,居然敢骂日本人!这是中国人吗?这是汉口的中国人吗!
毛芋头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真还把日本人搞懵了。
这是一幅很怪异的图景:几个赤身裸体七长八短的男人,围着个被捆的一脑袋瘌痢癞疮的男人,僵持着。
突然,一个光屁股的日本人,转身冲进房间,眨眼间又冲回来。在他做这个短距离冲刺的过程中,毛芋头一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这个异国男人的下体。直到日本人又冲过来高叫“八嘎”的时候,毛芋头才发现,这个光屁股的异国男人手里多了一把明晃晃的战刀,而且,这把要命的家什正被光屁股高高扬起,意思是要把他的瘌痢脑壳剁下来!
“完了,老子抖了几十年的狠,今日,把个瘌痢脑壳掉在这里!”毛芋头暗自叹息一声,垂下他那很少垂下来的瘌痢脑壳。
“八嘎——八——嘎!”
二楼的楼梯口,传来一连串的喝骂声,喝骂声里,高高扬在毛芋头瘌痢头上的战刀,就凝固在那里了。
无月,亦无星,极度的闷热仿佛走到了自己的反面,变得阴冷异常,冷飕飕粘乎乎的黑,厚厚地糊在六月汉口的胸口,汉口,似乎喘不过气来了。
从半边街口子进去,毛芋头感觉到是从人间到了地狱。
半边街口子往下,即从六渡桥到歆生路,是汉口华界繁华之地,眼下虽然被日本人占了,没有了昔日的勃勃生气,但到了夜晚,毕竟还有灯火从那些楼宇里泻出来。可从半边街朝上进到汉正街直至礄口,就是地狱了。这里是“难民区”,是日本人围圈汉口人的地方——没有来得及跑或者无路可跑的汉口人,多被集中在这里。夜晚的“难民区”,没有声音,偶尔有那么一星灯火,也是一闪即熄,像受了惊吓的兔子,刚一探头,瞬间即潜入洞中。
毛芋头揣着在地狱行走的感觉,在汉正街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反刍着从地狱到天堂,又从天堂到地狱的滋味。
在日租界那家妓院里,被捆在柱子上的毛芋头,闭着眼睛等,没有等到战刀劈下来,却被一只花脚蚊子盯醒了。
这只花脚蚊子,是跟随着毛芋头一起进来的。或许,这也是一只猎奇的蚊子。当然,因为它是蚊子而且是母的,所以,它到这异国皮肉生意场所来的目的,仅仅是想尝尝异国人血的滋味。花脚蚊子忘记了它是随汉口人进来的,它没有在那些光屁股上下口,而选择了毛芋头的脸,原因当然是毛芋头的脸没有动静,不碍事。按花脚蚊子的经验,人类外露的部分,此处是最薄的。花脚蚊子费力地把针嘴插进毛芋头的脸皮,才知道这回错了:这人脸皮真厚,而且,血的味道也没有异国风味,于是,它只浅浅地吮了一口,就把针嘴拔了出来。
毛芋头晃了晃瘌痢脑袋,几星干透了的瘌痢壳,纷纷扬扬地洒开来。他睁开迷糊的眼睛,依稀看到隐入黑暗中的花脚蚊子,然后,看清了眼前有一颗很规则的圆,这个圆上,紧凑地一点缀着几个点。
“哦,这不是山口……太郎……么……要杀……老……”
这的确是山口太郎,确切地说,是山口太郎仰着的脸。
可是,毛芋头不知道,山口太郎不是要杀他,是山口太郎救了他。
直到山口太郎把毛芋头请上楼,请进一间香气四溢的房间,请他坐下,请他喝茶,在日本妓女,起码在毛芋头看来是日本妓女温存款款的陪侍下,请他喝日本清酒,毛芋头才明白是山口太郎救了他,而且,一救就把他从地狱救到了天堂。
“你们汉口的,还有这样的场所没有?”看毛芋头很拘谨的样子,山口太郎以为他是被刚才的战刀吓着了,就把话题扯到毛芋头熟悉的方向来。
“么事啊?您家说么事哦?”毛芋头真是一脸的茫然。
“就是,你们汉口,现在,还有没有这样的地方?”
“噢,您家是说妓院婊子行哪?有哇!就这租界里头,都有哇,多得很咧您家!”听山口没有说维持会一类让人脑壳疼的话题,而是说到裤裆里了,毛芋头就有些兴奋了。其实,山口对毛芋头,只是认识,可并不了解。毛芋头没有对身边的日本妓女动手动脚,不是毛芋头拘谨老实,而是毛芋头没有了男根。自从沾黄素珍的便宜,被张腊狗去了下势,毛芋头再逛妓院,就用他自创的方式玩。但那方式很怪诞很龌龊,是他的隐私,他不愿让日本人看笑话。
“不不不!我不是说的租界妓院的!我是说,汉口人的妓院的干活!”
认出了毛芋头并把他从战刀下解救出来,是山口今晚最得意的手笔。这个中国人,虽然很是八嘎八嘎的,但在穆勉之帮会里头,是很有地位的。日本妓院是不准中国人进来的。今天我救了他,是大大地怀柔了他。今后,又多了一个为大日本帝国卖命的中国人了。
“您家是说,中国人开的妓院?中国妓女?您家要玩?”
毛芋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把妈的日本人真是邪得冇得名堂,这么香喷了的女人不玩,要玩汉口妓女!真是冇得味口!再说,如今,都圈在“难民区”里头,哪里还有做那种生意的?咿——!记起来了,有,还真有!在那个剃头铺子的旁边,老子那天看到,有个女的跟老子丢媚眼。老子这丑,还跟老子丢媚眼,肯定是做那个事的!
“真的……是您家要玩?”盯着山口的土豆脑袋,毛芋头很想搞清楚,眼前的这个日本人,是随便说着玩打哈哈呢,还是动真格的。对日本人的作为,毛芋头还是很清楚的:除了在汉口随便杀人抢值钱的东西,就是强奸汉口女人。既然可以随便强奸,何必还要花钱去嫖咧?这倒是毛芋头想不明白的。
“为什么不玩玩?有还是没有?”其实,这是毛芋头不了解像山口这样怪人的心态:强抢的东西,吃起来是一种味道,花钱买的东西,吃起来,肯定是另一种味道。
“哦,噢,好……像……有,有的有的!”出于感激,毛芋头下决心带这个日本人逛一次汉口的“半开门”。
就为这,毛芋头踉踉跄跄走在“难民区”令人窒息的浓黑里。
走走停停地,毛芋头经常要停下来寻找印象中的那家“半开门”婊子铺。
既然是“半开门”,肯定不可能有招牌一类的记号。以前,这种场所,在这一带还真是不少。日本人占领了汉口,这“难民区”里的人,过的都不是人过的日子,照说是不会有这种场所了。可恰恰是最没有活路的人,才被逼走这条不是路的路。毛芋头也的确是行家里手,他那天看到的剃头铺隔壁,的确是做种“生意”的。
“咦?噢,就是这里了!”
毛芋头凑得很近,看清了“发记剃头”几个字。这几个字,毛芋头不认得,但记得,因为隔壁有个女的朝他丢过媚眼:“臭肉总会有苍蝇盯,这话真是绝了!”他一边回味,一边停下来,回过头,想看看山口跟上来没有。他看到几坨比夜色更黑的影子,在他身后游动。他知道,那是山口和换穿了便衣的日本保镖。
怎么到处都没有茅厕呢?这里明明是有一个茅厕的呀!未必日本人来了,连茅厕都吓得搬了家?
王利发提着裤子,嘀咕着,在街上打转转。小肚子胀得难受,他感到实在是憋不住了……
“咚咚——咚!”
王利发陡然醒了过来。耳畔分明是敲门声,响声不怎么大,但很执拗。是日本人?还是舔日本人屁眼的鸡杂鸭杂查夜来了?王利发摸摸胀得难受的小肚子,感到裆里有些潮,再细细一听,敲门声是在隔壁。
“咿——!怪呀!这隔壁是家半开门哪!夜晚是不栓门的呀。”
汉口人把暗娼人家,称做“半开门”。这样人家,就是夜晚,大门也是虚掩着的,为的是有嫖客上门,不至于敲门打户的,惊动隔壁四邻,影响不好。暗娼人家,大多是迫于衣食无着,实在无法了,才走上这条路的。尽管她们没有为自己立牌坊的意思,尽管隔壁左右无人不知她们是干什么营生的,但人要脸,树要皮,这个“暗”字,实在是少不得的。
“嗯哼?不是查夜的?是来嫖的?到这里来嫖的,应该是熟客唦。”半开门人家,门前没有妓院的招牌标识,全凭嫖客口口相传相互通气,故大多是熟客回头客,上门,从来是不兴敲门的。王利发觉得有些蹊跷。也怪,脑筋开了岔,刚才把他憋醒了的那泡尿,似乎也不怎么胀了。
王利发朝身畔的王玉霞瞥了一眼。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挨身处,是一些松垮垮的皮肉,热烘烘的没有什么味道。年轻时节,这堆皮肉,水灵圆润光滑而富有弹性,压在上头,压出的味道,清一色香喷喷!一想到年轻的时候,周身的血,流动得像是有些快了,遥远的原始的感觉,似乎有觉醒的意思。刚一有些感觉,尿胀的感觉又猛地压了过来!
“咚——咚咚!”
怎么还冇进去?解决完憋的问题,轻松了的王利发从歙得很开的门缝里朝外瞄——嘿!这,这……这像是毛芋头咧!这个瘌痢脑壳,烧成灰老子也认得!旁边的这个矮子是哪个咧?这周围冇得这样的人哪!嗯,这瘌痢脑壳在跟日本人办事,未必,这矮冬瓜是日本人?日本人未必来逛我们汉口的半开门?这隔壁半开门女的,一看就晓得,底下绝对是烂的!看那些疮唦,都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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