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婆娘不是个好缠的角!她么样在这里的咧?穆勉之一边暗暗地骂,一边朝毛烟筒使眼色。
“诶,我们是警察局的,来这里执行公务,不管你是老娘还是老子,眼下,就只有我们才是老子。”一见吴秀秀的风度,毛烟筒竟然有些嗫嚅起来。
真是坨狗肉,硬是难得上正席!穆勉之瞟了毛烟筒一眼,正要开口骂,忽然听到后头有紧促的脚步声:“诶诶,那边的!我想问下子咧,你们是哪个警察局的咧?”
“噢!是张——腊狗兄噢!一点小事,么样就惊动了您家局坐的大驾咧?”穆勉之不明白,张腊狗怎么晓得今天这次行动的。
“我说穆老板,这满汉口哇,随哪个都晓得,就只有一个警察局,不晓得您家变的么把戏,么样凭空又变出个警察局来了,连我这个警察局长都不晓得!”
张腊狗还是坐在一张躺椅上,只不过,这张躺椅改装成了一副凉轿,类似四川的滑竿。
“张局长,既然您家拿这样的话来把我膨着,那我也就直说了。我们经济警察处得到情报,金诚银行私藏军火,噢,不,还有鸦片,还有黄金白银皇军的战略物质。”穆勉之气急败坏。他明白,今天,就是搜查出什么油水,他也是难以得到什么好处的了。
“噢?是这样噢?那好哇!吴副局长,既然穆老板他们这样尽职,你就指挥弟兄们,配合配合!”张腊狗慢腾腾地从凉轿上站起来,“嘿,这不是刘家老板娘吗?今日是么样了噢,几十年的老朋友,又冇约,么样就在这里碰面了噢?真是难得呀难得!”
“是!弟兄们,配合穆老板,搜查军火鸦片,黄金白银战略物质!”
吴明重复着张腊狗的话,向身后执枪的警察下达命令。
吴明只是朝吴秀秀瞥了一眼,没有多看。他知道,由于他的通风报信,银行值钱的东西已经在大雨的掩护下,连夜转移了,他有意告诉张腊狗,穆勉之今天要到金诚银行捞油水,既可挑起张腊狗的贪心,也可挑起他的妒意。
他又朝毛烟筒的背影瞥了一眼:还得感谢这个贪杯的流氓!要不是昨天这家伙同我们的两个弟兄在一起喝多了,话说多了说岔了嘴,真还不晓得今日这银行要出什么乱子咧。
“报告,冇得别的么事,就搜查出这几箱子钱。”清乡队的黑伢肖德富,和绰号皮筲箕的皮少季、绰号竹篙子的竹志等几个弟兄,哼呲哼呲抬着几个木箱子,汗水淋漓地,到张腊狗跟前报告。
“噢?还真不少咧!让老子看看,嘿嘿!”听着黑伢肖德富的报告,张腊狗浑浊的眼珠子亮了起来,可当他低头抓起一捆钞票看了看,眼光就暗淡下去了。
“嘿嘿嘿嘿,刘家老板娘子诶,莫看你是个女的,硬是比胩里多了四两肉的男将都傲多了哇!”看着箱子里的废钞,张腊狗朝吴秀秀瞄过去,一时间像打翻了五味瓶,心里不晓得是个什么滋味。
“我说噢腊狗兄,见财有份哪!我们是不是还要讲点江湖规矩咧?再说咧,这次行动,可是特务部山口太君批准了的咧。”穆勉之看张腊狗抓着一捆钞票,脸色很是怪异,就一边说些江湖套话,一边朝装钱的箱子跟前走。
“呵呵,呵呵!穆兄,您家说的好哇!说的好哇!今日咧,名哪利呀,您家都拿去!吴明哪,叫弟兄们撤!”张腊狗话是对穆勉之说的,眼珠子却盯着台阶上的吴秀秀。
“这堂客,一把年纪了,脑壳还这清白。不晓得耍了么手腕,把老子们两家都玩了!”
杂沓的脚步声,对匍匐在巷子口的那条野狗,没有产生什么干扰,倒是一只老大的绿头苍蝇,试图在野狗的耳朵上清理翅膀,让野狗有些痒痒的不耐烦。野狗扇动那只歇有苍蝇的耳朵,动员苍蝇到其他地方去做卫生,顺便睁开狗眼,看张腊狗和穆勉之一干人等,悻悻离去。
第三章 1944年钟媛媛吴秀秀穆勉之张腊狗
第1节
汉口的九月,正是一年中最爽人的时节。
在四官殿、集家嘴一带,丹桂醉人的謦香,应该随着卖花妇可人的叫卖声,融进汉口的人间烟火里了。白生生的莲藕,无论是用作清炒或是拿来煨汤的,都摆在集市街道的两边,令人想起白胖婴孩肉嘟嘟嫩生生的胳膊腿,煞是爱人。可是,这一切,都只能偶尔在汉口人的记忆或是梦里出现了。自打日本人来了之后,汉口人几乎彻底改变了对生活的看法。生活,不是怎么过日子,而是木然地熬日子: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噢,这些日本矮子来得几拐哟,把随么事都搞得冇得了哇!
在武汉话里,“拐”字用得很是普遍,它几乎代替了“坏”这个词:坏事就是拐事,坏人就是拐人,坏了就是拐了。在汉口人眼里,日本人普遍较中国人矮,所以背地里蔑称日本人是日本矮子。
“咦?哪里来的桂花香噢?”一中年汉子,停下脚步,耸了耸鼻子,眼光朝周围扫了一遭,没有发现桂花的踪迹。附近,就一个女人面对着大江站着。这女人的衣着极是平常,跟眼下汉口街巷二十大几三十郎当女人的衣着没有什么区别,不是正面,模样如何不知道,看轮廓极是俊俏。
“咦——?这女人怎么这样眼熟咧?噢,这是……这不是钟……”中年汉子朝那女子不由多看了一眼,见对面过来几个年轻人,走路的身法架势看上去不像是善类,陡然意识到要发生点什么事。要是平常,这个中年汉子早就拔脚走自己的路去了。可眼下,这眼熟的女子怕是有麻烦。
靠近四官殿的江边,正是昔日的热闹去处,如今却甚是冷清。钟媛媛瞥一眼江面上停泊的日本军舰,仇恨的眼光定格在翻飞的太阳旗上。什么时候,把这丑陋的膏药旗扯下来,狠狠地踩上几脚,该有几痛快哟!这是我的家乡我们的家园我们的母亲河,怎么能容忍异国禽兽肆无忌惮地蹂躏呢!噢,这是我的家乡么?一想到家这个概念,钟媛媛心里就发潮了:我有家么?好像没有。谁是我的爹咧?男人是一家之主,我连爹都没有,当然可以理解为没有家了;甚至,我连母亲都没有——我喊作母亲的女人,从来不视我为骨肉,视我为骨肉疼我的女人,却是人家的丫鬟!
钟媛媛没有注意路人耸动鼻子寻找桂花香味的动作,也没有注意迎面过来的几个年轻人,忘情地面对着大江,思绪悠悠。
“咳——咳!”中年汉子下意识地咳嗽了两声,声音很响,显然很夸张,听到这种咳嗽声音的人,一般都可以理解成是一种提醒。
“……”果然,女子转过脸面来了。
“钟媛……媛?”中年汉子口气虽然有些游移,但声音却很是忘情。
“吴——诚!噢,吴诚!老同学!你还在汉口?”钟媛媛语气中也显然充满惊喜。
“你怎么在这里?要是冇得么蛮紧要的事,就……”虽然不知道钟媛媛眼下的身份,凭吴诚对她的了解,这位一向热情激进的老同学,肯定在汉口没有合法的身份。眼看那几个满脸邪气的家伙就要过来了,吴诚赶紧朝钟媛媛使眼色。
钟媛媛也意识到了危险,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诶,诶!搞么事的搞么事的?走么事唦!站住!”这个腿子长得像叉杆样的家伙,几步就尥了过来,“是哪里的?就是汉口的?汉口大得很咧,冇听说过吗,紧走慢走,三天走不出汉口咧——快点,把派司拿出来!”
叉杆长腿是毛烟筒,他和六指带着几个弟兄,出来“执行公务”。自从被日本汉口特务部编成了经济警察,穆勉之洪门山寨的这些人,除了到各个鸦片经销点收取保护费之外,到其他店铺行栈打秋风,都有“合法身份”了。至于盘查过往行人之类,本不是他们分内的事,平时他们也对这类吃力无效益的事不感兴趣。但毛烟筒是个好色之徒,见钟媛媛容貌俊美,身条诱人,不由动了心思。
“噢,你还真是汉口的,算了,你咧?”毛烟筒漫不经心瞥一眼吴诚掏出来的“派司”,随即转眼盯住钟媛媛,眼珠子在她周身滚动,传达出饥饿的信息。
日本人占领武汉之后,对留居在武汉的中国人,发有“安居证”。
“冇放到身上,丢到屋里去了!”钟媛媛语气很是不耐烦。她本来就生性高傲,加上又极其讨厌这个鹭鸶腿阉鸡脑壳的家伙。
“算了,兄弟,何必咧!让我们走吧。”吴诚把“安居证”装回衣兜里,出言解劝。他读出了这家伙一脸的邪气。
“你走唦!个把妈,哪个留你了?你们是一路的?她是你的么人哪?”毛烟筒眼珠子还是顽强地在钟媛媛身上转,最后,执着地停留在她耸挺的胸脯上。
“是噢,是噢,我们是一路的,她是我的……堂客唦您家!您家们几时有空,到寒舍喝茶。”实在无奈何了,吴诚情急生智。
“喝茶?你莫跟老子扯野棉花!你的堂客?老子看不像!”从吴诚犹豫的口气,毛烟筒听出了破绽,本来不打算过细盘查的,这下倒来了兴致。“走,把这女的带走!”
汉口人把有意偏离主要话题而说些不相干的话,叫做“扯野棉花”。
“烟筒哥,我看算了,又冇得么油水。”绰号六指的穆柳梓觉得眼前这事没什么价值,他知道,毛烟筒平时是最讲究“效益”的,也清楚,他的这位袍哥在色字上很在乎。但眼前这女人一口地道的汉口话,明明是汉口人么。人家的男人又在旁边。要说身上冇带“派司”,偶然丢在家里了,也不足为奇。
“兄弟,我晓得,你是个忠厚人。你不晓得,这年把呀,个把妈,么共产党国民党噢,都钻到汉口来瞎搞!不是当哥哥过细,我一眼就盯准了,这女的有来头,带起走!”毛烟筒是个翻毛鸡,你越顺着毛摸,他越别着来。
“呸——!走就走!哪个怕你不成!诶,我说,当家的,你不是肚子疼么,我本来是要引你去的咧,就前头一点集家嘴边上那个诊所,里头的个罗医生,看病蛮灵验的。”
嗯?肚子疼?我这吃石头都化得了的肚子,么时候疼过的咧?钟媛媛的话,让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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