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但话要说开了,您家举报日伪财产,应该到接收日伪财产的衙门去才对唦,您家!您家么样跟我举报咧?您家跟我的爹是朋友,因故相信我,是好意。但要是让不晓得的人听到了,还以为我陆小山跟您家勾结着侵吞日伪财产。当然咯,上司不会怀疑我陆小山,可对您家冇得好处唦,嗯,嗯,嗯?您家晓得唦?这可是重罪咧,您家!”
陆小山的这番话,在穆勉之听来,是砂糖里头掺着沙子,棉花里头裹着签子。
“哦,哦,是的,您家说的是,说的是!我真是老糊涂了!唉,人哪,一有了把年纪呀,脑壳就糊了!就容易好心办拐事!唉,为么事人都说,英雄出少年,不说英雄出老年咧,就是这个理唦。”
穆勉之抹了抹额头,发现出的汗竟然是冰冷的。个杂种,老子泰兴里这好的一栋房子,明明成了他陆小山私人的住宅,他偏要说是老子捐献给么事文化运动委员会的!个杂种的嘴巴两块皮,再加一根肉舌头,想么样说就么样说!穆勉之一头的冷汗,暗自心惊。
“诶,穆老板,您家也莫要这样埋汰自己唦!我不是说了么,您家还是好意么!噢,您家不是一直在做土产生意么,我跟税务局的人说一下,这缉毒的事情哪,还是交把您家去做。嗯,他们不是有个缉毒科么,哎呀,麻烦您家当个科长,肯定是屈才了咧。”陆小山觉得,给点真甜的,恰是时候。
“哎呀,陆主任,您家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咯!么事屈才不屈才咧,能够为党国做点事,随在脑壳上框个么帽子都可得!”
穆勉之也觉得,这才是今天的真收获。感激的话虽然脱口而出,可感激的心肠一点都没有,有的只是憋在心里的咒骂:陆疤子哦,你狗日的个儿子,真是贼得不能再贼了哇!这小杂种,浑身都是心窟眼!他不是不喜欢票子房子,是在防着老子咧!老子就不相信,当老子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好哇,你贼吧,看老子么样跟你躲猫猫。
陆小山却不晓得穆勉之的心思,他以为他真的把穆勉之怔住了哄住了,望着穆勉之蹒跚下楼的身影,嘴角泛起得意的笑。
第10节
山口太郎从法租界里头出来,朝泰兴里边上这栋洋房扫了一眼,又瞄了瞄门口“汉口市文化运动委员会”的牌子,嘴角刚闪过一丝嘲讽的笑,就下意识地警觉起来,把脸色沉了下来。仿佛对自己的嘴脸不放心,山口太郎在脸上抹了抹,抹出一副老态龙钟且不卑不亢的脸相。
“您家是?您家找哪个?”
黄后湖看到的这颗脑壳,可能是他有生以来最难忘的一颗脑壳:这哪里是脑壳哟,分明是个皱巴巴的鸡蛋么!可这鸡蛋到底是带壳的还是剥了壳的,又很是拿不准。可这分明又是颗人脑壳咧,只是……只是,脑壳上的眉眼太简略了,简直就像是在一颗大鸡蛋上马马虎虎地点了几笔!这是个什么样的老头哦,长成这个样子!黄后湖朝山口太郎瞄了一眼,深深地记住了这个模样。
“我找陆小山先生,请通报一声,我叫山口太郎!”
“嗯哼?你是个日本人?你日本人来见我们主任搞么事?噢?你就是山口太郎?你不是日本特务么?”
黄后湖有些发懵。这些时,来找他们主任的人真是多呀,不仅多,而且很杂,形形色色的,有江湖人,有抗日地下军,有汉奸,你看,还有日本人特务!
“请您通报一声,就说汉口特务部的山口太郎有要事请见!”
“嗯,你等着!”黄后湖又朝山口太郎鸡蛋脑壳和不甚明晰的眉眼瞄了一眼,决定还是通报的好。这日本人,身为特务,既然敢来见陆教官,肯定有他来见的理由,不是么大事,他是不敢来的。
“么事噢?日本人,叫山口太郎?不是汉口特务部的那个特务头子么?他来了?嘿嘿,有味,个把妈。他来了?他来做么事咧?个把妈,嘿嘿,嘿嘿!”
陆小山眼睛珠子接连地转动着,嘴里虽然骂骂咧咧,心里却喜滋滋的:这个时候,背时的日本人找上门来,肯定不是什么坏事!个杂种,山口噢,日本人人咯,你们也有求人的这一天哪?“叫他上来,叫他上来!”
“汉口市日本侨民山口太郎晋见陆将军!”
“噫?你自己上来了?咦!嘿,你么样晓得我是个将军咧?”久闻山口太郎是个汉口通,陆小山还不知道山口连他的军衔都清楚。
“请陆将军原谅,山口曾经是大日本皇军驻汉口市特务部的负责人,当然收集过有关陆将军的资料,可是,我没做危害将军的事情!”
山口太郎还是那副不卑不亢的口气。去年,陆小山一潜回汉口,他的特务部就晓得了。山口太郎没有对陆小山下手,不是山口太郎的善良,也不是山口太郎特别地亲睐陆小山,而是日本“拉国民党打共产党”对华战略的需要。
“嗯?听你的口气,好像你是有功的样子?你刚才说么事噢?你说你是日本侨民?”
在陆小山听来,山口太郎的话非常刺耳。老子们为了你们这些打进我们国家来的日本杂种,吃了八年的亏,流的血,死的人,算都难得算!到如今,你们天皇都宣布投降了,你个把妈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说么事“大日本皇军”!你杂种在汉口做特务这多年,就不算你是战犯,也应该归进日本军人之列,么样自己就把自己归成了规矩无辜的侨民咧?老杂种真是贼得很咧!山口太郎的话,陆小山越想越不舒服。
“噢,是!是!我是想来求将军,看在我没有做什么危害将军的份上,让我与日本侨民一起回国。”
山口太郎口气蔫了下来,手在怀里摸索着,摸出一个黄颜色的绸布包,随手放在陆小山的书桌上。
陆小山听到绸布包搁上书桌沉重的一声钝响。
“这是几根金条,对我也没有什么用处,作为山口太郎对将军眼前工作的支持吧!”山口注意到陆小山瞄了绸布包一眼,也注意到陆小山脸色的变化。
“嗯,嗯……你回国的事,你回国的事么,嗯,嗯,你是日本人么,从日本来,当然要回日本去……嗯。”陆小山背过身去,面对着窗户。他要好好想想。他不能把他思考问题的面相袒露给这个日本特务。
“嗯,你先回去吧,我的人会来找你的。嗯,嗯,今天,你是随便在街巷里头走了走,没到我这里来过吧?是不是?”
“诶,诶……噢,噢,是的,是的,我就是随便在街巷里走了走,是的,是的,我怎么会到您这里来过呢?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山本太郎稍微愣了愣,就明白,自己放在桌上的那一包沉重的“黄鱼”起了作用,把欣喜暗自藏在心里,也不顾什么“大日本皇军”的“身份”,不住地朝陆小山点头哈腰。
第六章 1945年陆小山刘宗祥张腊狗
第1节
汉口黄陂街的这家小茶馆,背靠四官殿,在这条昔日热闹的街上,很不起眼。
汉口的黄陂街,曾经是汉口最有特色是街道之一。这条街上,既有繁华的热闹地段,也有闹中取静的去处。热闹处,商铺一家挨着一家;清静处,小洋楼一栋挨着一栋,主人尽是些有钱的华商和那厌倦了宦海生涯的落魄官吏。日本人占领汉口的这几年,这条街上的商铺多被日本商人“借用”,而这些小洋楼也就被有钱有枪的日本人“征用”了。
挤在鳞次栉比的楼房中,这栋二层小楼显得破旧而猥琐。
这家茶馆的主人是老两口。男的是个瞎子,看上去接近古稀了;女的或许是生得白嫩,眉目间尚可看出年轻时面目姣好的痕迹,举手投足也很是干练,看上去像是只有五十来岁的年纪。看得出来,这家茶馆平日生意清淡,烧水续水招呼客人,一般也就由女主人承担了。男主人似乎不做什么,成天也就是操着一把胡琴,断断续续地奏些曲子,咿咿呀呀的,倒是这家小茶馆的一道风景。
“诶,瞎子噢,你个把妈拉的是些么调调哦?硬是一点都听不清白咧。拉点戏文唦!”
汉口人喊盲人为“瞎子”,喊的人无恶意,被喊的人也不以为杵。可毛烟筒口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的,跟比自己年长的人说话,就显得很是粗鲁了。
毛烟筒与孙孝忠两人守在这里,已经有好几天了。
就毛烟筒坐不住的性格,成天待在这家毫无生气的小茶馆里,真是很难受。但这是洪门山寨寨主的命令:监视对面的那栋洋楼。自从义父毛芋头死了之后,毛烟筒自觉有些失落感。其实,洪门山寨的人对他的态度并没有什么改变。尤其是穆勉之,倒是因了山寨老六毛芋头的死,对毛烟筒反而多了些怜爱之意。虽然不是毛芋头亲生的儿,可毛烟筒身上的那些坏毛病,诸如贪色、贪财、想事爱动歪心思、喜欢惹是生非、处事心狠手辣之类,真像是从他义父毛芋头那里传承下来的。
到底是被母亲课读憋了几年,孙孝忠就显得秀气文静得多,静得下来坐得住:“哎呀,烟筒哥,他拉他的,管他咧!噢,要是过细听哪,这瞎子拉的还是蛮有点味道咧!”
“老板娘诶,掺点水唦。”听孙孝忠这样说,毛烟筒也就罢了。也是,这么个小小的茶馆,这么老的两个老人,惹他们,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
“噢,好,好,小兄弟,您家还要掺水?”老板娘麻利地给毛烟筒和孙孝忠续水,“我说小兄弟,我这个瞎子男将噢,别的本事冇得,就是爱拉个胡琴,就这样,拉了几十年咧!不是我护着自己男将的话,凡是听了的,都说拉得好咧!”
这是早年同吴秀秀李大脚王利发这些人一起住在铁路沿、后来又跟吴秀秀一起搬到四官殿住的张太太夫妇俩。日本人来了之后,这老两口跟吴秀秀失散了。吴秀秀的一江春茶楼早就歇了业,张太太老两口倒是开起了这家小茶馆,聊以度日。
“这位小兄弟诶,您家要是实在坐得累,就出去转下子唦。”
饱经世故的张太太,早就看出这两个年轻人每天到自己的茶馆里来,不是来喝茶的,而是另有目的。他们每天必坐在临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