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兄弟?姆妈猜得真准,说你今日肯定要来的!”吴小月一脸的笑。
“她您家在哪里?”吴明一进门就问母亲。
“还不是在厨房里忙!这些时都冇要她您家下厨房,今日,她您家非要到厨房去,说,我的明明儿要回的,我要弄两样合口的菜给他吃。这些年,他一个人在外头漂,哪里吃得到合口的东西哦!”
吴小月学着母亲的腔调,突然,看到弟弟的眼圈红了,晓得弟弟动了感情,就住了嘴。
看芦花今日高兴,吴秀秀要吴小月打电话,叫刘汉柏和吴用都回来吃晚饭。
晚饭很丰盛,就是团年饭的规格。油炸的,红烧的,清蒸的,水煮的,文火煨的,急火炒的,荤的素的,大火锅小围碟,硕大的圆桌摆得满满当当。
尽管市面上币值狂贬,物价疯长而且东西难买,但刘园毕竟是刘园,没有金银换不来的东西。有些汉口市面上实在没有的鲜货,像大活鱼呀、活虾呀,都是吴安托人从柏泉乡下专程用船运过来的。
见都上了桌子,刘汉柏倒了一杯酒,递给母亲,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准备敬母亲。吴秀秀没有端这杯酒,而是拿起手边的那瓶葡萄酒,倒了一杯,递给儿子:“去,先给你爹敬杯酒!”
“这不是家宴,也不是除夕年夜饭,也就是亲朋聚会,怎么……”刘汉柏心里略微一愣,没说什么,接过酒杯,脸色凝重地朝供着父亲遗像的香案走去。
看着儿子理解了自己的心意,到香案前祭奠,吴秀秀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祝祷。
“宗祥哥,古人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一眨眼,你么样就成了前人咧!你在那边,还好啵?宗祥哥,你要是在那边蛮寂寞,秀秀我就过来陪你!哦,你在那边过得蛮好?有爹,有神父,还有满湖的白鸭子!哦,还有咧?还有绿莹莹的枸杞尖……噢,那我就放心了。我就在这边,好生照顾你的儿,照顾你的孙子,这都是你的血脉啊……”
喃喃的祝祷,桌边的人听不到,但吴秀秀抽搐的肩膀、潮湿的脸庞,一屋子人都看到了。大家不由都站了起来,低下了头,为刘园的主人,为汉口的地皮大王默哀。
“噢,都坐,诶,么样冇看到吴诚哪?”
“他说手上还有点事,要来咧,也要晚点,要我们莫等他。”吴安说。
吴安的妻子槐姑,端进来一个硕大的铫子,吴安赶忙拿过一个铫子座子,让铫子坐上。槐姑揭开铫子盖,一股排骨煨藕汤的清香,在客厅弥漫开来。
“槐姑哇,这排骨汤里,把了腊骨头?嗯,真香!给每个人都添一碗,先趁热的喝汤。”转眼,吴秀秀就是一张笑脸了。
“那个杀人的拐东西,捉到冇?太拐了!太拐了!心狠哪!毒哇!往两个耳朵里头钉钉子!更毒的是,在这个园子里头钉!这不明摆着想嫁祸刘家?不是想嫁祸,在这里用钉子钉人,也不吉利唦!”
看着二儿子吴明,芦花不由想起刘园后门雪地里的那一幕惨景,心有余悸。似乎觉得在席面上说这话题不合适,转了话题,“明明哪,你媳妇伢咧,几时带回来,让姆妈看下子唦!有冇得伢哪?”芦花搛了一个狮子头给吴明,盯着这个刚见面的儿子,看不够。
“莫看我的亲家有一把年纪了,又冇读么书,心里晓得几有数!硬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用钉子钉死人的家伙,跟我们刘园有仇!唉,今日不说这了,不说这了。明明哪,听说你的媳妇伢又漂亮又能干,几时引回来,让我们搭你姆妈的镶边,都看看唦!”
吴秀朝吴明挤挤眼,意思是:前几天我还找你媳妇看了病的,你的姆妈都不晓得。你看,我为你保密保得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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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吴诚轻手轻脚地上楼,可楼梯还是嘎吱嘎吱地响。
“哪个?”
楼梯顶端黑暗处,钟媛媛轻声喝问。
“是我,是我哇!这鬼楼梯,跟人一样,有年纪了。”
吴诚上楼,看钟媛媛垂在腰间的右手上,握着一只小手枪。唉,真是想不通,不晓得几文静的个女的,么事不好玩,偏要玩枪!尽管这只手枪小巧玲珑,吴诚还是看不习惯。
“这楼梯好哇!随么人上来都瞒不住。”钟媛媛收起枪,回到她的房间,又埋头做她的事。
这段时间,钟媛媛一直住在祥记商行。房间和吴诚的房间挨着。白天,她化装成太婆出门,总是很晚才回来。祥记商行的两个伙计都以为她已经跟老板成家了,虽然觉得她行踪诡秘,可既然是老板娘,也就习以为常不以为怪了。其实,钟媛媛因为参与发动领导武汉大学学生闹学潮,暴露了,不得已,投奔老同学吴诚。当然,到吴诚这里来,钟媛媛也不是盲目作的决定。学生时代,她知道吴诚对她有好感,她也喜欢吴诚的敦厚。几天下来,发现以祥记商行作掩护,很安全,也就住了下来。
吴诚跟了进来,坐在钟媛媛对面,看着她在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神情专注得很,好像旁边没别的人。
噢,算起来,好像她只比我小一岁?啊,四十二了吧?脸相看上去虽然像只三十出头,过细看,额头上也有皱纹了。这么多年,为么事不成家咧?未必他们共产党就只兴光革命,有不兴结婚成家哪?
窗帘子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没有生火,可能是冷得很吧,钟媛媛终于停住笔,朝手上哈了哈气。
“这天,蛮冷的咧。诶,你盯着我做么事噢?”钟媛媛抬起头,笑了笑。
“你笑的时候,真是好看。就是,蛮少看到你笑。”吴诚有些恍惚。
“看你说的!老太婆了,还有么好看不好看的!”钟媛媛搓搓手,盯着吴诚,“我说老同学噢,生个火盆吧,你为么事不成家哪?”
“成家?跟哪个成家?跟你?你又不要我。”吴诚脱口而出。他没有想到,心里憋了这么多年的话,竟然在这种时候找到机会说了。尽管是开玩笑的口吻,毕竟说出来了!吴诚朝钟媛媛瞥了一眼,见钟媛媛陡然脸色严肃起来,就讪讪地下楼弄火盆去了。
“屋里都这冷,外头只怕还冷些啵?么样,冇生着?”见吴诚端了个火盆上来。板炭堆得老高,看不见里头的火。
“是着的!要稍微等一下子,火就上来了!诶,你饿不饿?我下碗面?对了,好像铫子里还有汤,藕煨的猪蹄膀汤,跟你热一碗,好不好?”
“噢,吴诚哪,要是嫁给你,真是享福哇!”
“那就嫁唦。媛媛咧,你不晓得呵,我等了你几多年咯!”吴诚自己也不晓得为么事,埋在心底这些年的话,今日晚上就这么顺溜地说出来了。
“你不说,我还不觉得饿,你一说呀,我还真的饿了。”
“好,我去热汤。”
她好像在回避?吴诚下楼热汤。看汤慢慢热了,他的心却慢慢凉了:不晓得是她是么样想的?说她不喜欢我吧,么样就这样放心地住在我这里咧?孤男寡女的,她又是做的秘密事情,不喜欢我,能这样?
“我的天,这大一碗!哎呀,这热汤真鲜!喝一口下去,心都热了!”钟媛媛一边谦让,一边喝得极酣畅。
“噢,你的心热了,就不管我的心是不是冷了。”
吴诚又盯了钟媛媛一阵,心里爱怨交加,不是个滋味,也不做声,悄悄地回到隔壁自己房间,胡乱脱了衣服,用被子蒙了头,想心思。
噢,这女人哪,我为么事心里就丢不下哦?我是不是蛮贱哪?她又冇明确地说过喜欢我!是的,前年,送她过江,那天她好像是有这个意思。可那时她是遭了难唦。这多年了,我都快四十五了哇!不是为等她,弄个人成家,生的伢只怕都人长树大了哦。
“噢——你……是哪个?”似醒非醒的迷糊中,吴诚的腰被人箍住了。他下意识地一推拒,满手满身都贴上了柔软和温香,“啊,媛媛,媛媛,是媛媛……”
吴诚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惟其没有彻底清醒,欲念的闸门就失去了管辖的栓子。
仿佛沉睡、压抑太久的火山,长时间地盲目地寻找,终于寻找到最薄弱的地壳,冲开它,撕裂它——几乎省略了惯常该有的酝酿和躁动过程,摈弃了所有那些非实质性的过渡,火山,就这么直接喷发了!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力量能同火山喷发相抗衡呢?
唯一相抗衡的办法就是,同火山一起熔化,一起喷发!当火山宣泄完他的炽热和奔放,再一同冷静成僵硬的花岗岩,向世界昭示:这,曾经是生命,是曾经燃烧激动过的生命!
钟媛媛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松开了箍住吴诚的手,一阵眩晕袭来,整个身心都松软了,终于,仿佛溺水太久的人,她放弃了求生的挣扎与呼喊,一任欲仙欲死的感觉托着她,向极乐极苦的深处飘荡!
“我们成家吧……”吴诚汗津津地仰躺着,他好像还没有彻底醒过神来,话一出口,自己听来,都觉得像梦呓。
“成家?成个么家唦……就这样,不是蛮好么……”
我的个天咧!这是说的个么话哪!
吴诚脑壳一炸,彻底醒了,朝旁边伸过手去,摸到的,还是柔软、温润,可在吴诚的感觉里,似乎摸到一只吸饱了血的慵懒的蚂蟥。
吴诚觉得自己软了。
“么样不说话噢?”
“你都说了,叫我还说么事哦?”
“你呀,你呀,只晓得做生意赚钱!”钟媛媛一侧身,依偎过来,“么样,看你浑身僵硬的,像是不同意?我不跟你成家,是为你好。你跟我成家,有么好处?你虽然不晓得我具体在做么事,可我做的是提着脑壳玩的事,你应该是晓得的。现在的形势是个么样子的,你晓不晓得?我们的人,马上就要在全国胜利了,武汉马上就要解放了!越是临近胜利,像我这样的工作,就越是危险,不晓得哪一天,我就要掉脑壳。你跟我成家,不把你和你的一家人,都搭进去了!我在想噢,要从你这里转移走,换一个地方,不能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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