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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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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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您家还好唦?又咳狠了?”陆疤子在黑暗中麻利地坐到一条板凳上,板凳发出一阵吱吱嘎嘎苦恼的呻吟。陆疤子屁股底下板凳的呻吟和黑暗中发出咳嗽声一样沙哑。

“我哪天不咳?咳了上十年了,真要是那天不咳了,就该你来收尸了咧!”

“您家千万莫放快哟,人口里的涎是顶毒的咧!”汉口人把说犯忌讳犯禁的话叫“放快”。

“叫花子还讲个么禁忌哟,我这是连鬼都不想收的吭吭吭”沙哑的咳嗽声过后,是一阵短暂的沉寂。

“说下子咧,么事情这样急?吭吭吭!我晓得,这晚了,肯定是急事。吭吭吭!吭吭!”

“瞿瞿!嘀铃铃铃嘀铃铃!”

抓住这短暂的沉寂,陆疤子怀里的蛐蛐又不失时机地叫起来。他又感受到胸前一阵震颤。这蛐蛐力大。

“个杂种,是个狠角色咧!吭吭吭!”

“就是为这来的咧。想请您家帮忙调养几天。”

“个狗日的,疤子呃,又不说实话!么事叫调养几天咧,吭吭吭!又碰到么过不去的坎子吧!吭吭吭!说咧,反正你总是喜欢把棺材抬到这里让我哭吭吭吭!我咧,反正是老叫花一个,棺材总是用得着的吭吭!”

“在您家眼睛里头,我哪里还敢撒沙子!”

陆疤子屁股底下的板凳又一阵吱吱乱叫,跟着老叫花子的咳嗽声一起凑热闹。陆疤子的心情开始放松了。他只要一听到黑暗中老叫花开口骂他,就明白他凡有所求,都不会遭到拒绝。

“个杂种,老子这些时火气是好!”陆疤子从怀里往外掏蛐蛐罐子,动作很小心,“您家不晓得咯!老子的个婆娘硬是不听招呼哇!老子说难得喂只好蛐蛐,说不定要当今年的蛐蛐王咧!这些时家里要讲点禁忌,莫搞那个事。可她硬是不信邪,一上床就要缠老子。唉,冇得法,算了,把蛐蛐送到您家这里,反正您家比我会盘些……”

“吭吭!你个杂种,还是冇说真话。婆娘要缠你还不好?老叫花子想有个婆娘缠一盘都冇得咧吭吭!”

“您家莫说些赊账话。哪个不晓得您家是个不出家的和尚唦!您家真的要,那还不好办,我这就到随哪个窑里叫一个来……”

“吭吭吭!算了,跟老叫花子抠痒,也莫往这里抠。老叫花子只有咳的劲,哪还有搞那种事的力?吭吭!么样,遇到狠人了?”

“我们香堂的尹篙子,那天到我屋里来说,当家师张大哥想借这只蛐蛐玩几天……”陆疤子吞吞吐吐说出了他的心事、“你想过冇?张腊狗是么样晓得你有这样一只蛐蛐的咧?吭吭!”

“是的唦,老子又不是买大件家具,更不是买房子置地,就是个蛐蛐呀,对谁哪个我都冇说哇!我的个婆娘,也就是底下的火旺了些,高头的口还是蛮紧的唦!”陆疤子原原本本地把买蛐蛐的经过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他搞到一只蛐蛐,怎么就会被张腊狗晓得了的?

“这事是有些怪,吭吭!算了,你一定要自己玩的话,就莫再想了吭吭!”黑暗中,老叫花咳得一阵接一阵,让陆疤子心里很不好过,又不晓得能为他作点么事。

“疤子,你右手的抱壶里有茶……吭吭!”

“刚才听到了,是只好虫。燥,很有些燥。”喝了几口水,老叫花似乎精神好多了,他长长地吐一口气。“是得好生地调养一些时候。听声音是难得的异种,只是这种虫子的声音该当是蛮沉稳的。”

不消说得,就凭老叫花这几句话,就知道他是个积年的玩家子。

“疤子呀,你总听说过‘蛐蛐有三拗’的说法?古谱上说,促织有三拗,赢叫输不叫,是其一,雌上雄背,是二拗,过蛋有力,是三拗。这说的是么意思咧?你也是个玩家子了,吭吭!未必连这都不晓得!你这只虫子,是要过三尾了呀!”

蛐蛐在打斗时,打胜则振翅高鸣,这就是所谓的赢叫输不叫;蛐蛐交配时是雌蛐蛐三尾在上,雄蛐蛐反而在下,这是说的二拗;蛐蛐有三好:喜阴、喜暗、喜交,这喜交,就是要交配过蛋频繁,交配失时,蛐蛐则打斗无力,这是人说的第三拗。老叫花听出陆疤子的蛐蛐无端鸣叫,是过蛋失时。陆疤子联想到刚才经过张腊狗家附近时,一只三尾逗得他的蛐蛐长叫的情景,不由对老叫花大为佩服。

“您家说的真是‘在点’咧!个狗日的我疤子硬是服了!总想这过蛋么,人畜一般唦,我是怕它伤了元气,这些时就冇放进三尾。”

“床底下靠左手的第三个罐子里头有几只好三尾,你先丢一个进去让它解解渴,吭吭吭!免得它总叫吭吭!个狗日的,世间万物哪,生根的要肥,长嘴的要吃。生根的咧,有了肥就能开花结果,吭吭!长嘴巴的咧,高头的嘴巴吃饱了,底下的嘴巴也不能饿着。吭吭吭!锅里有煮的,胩里有杵的,这就叫人畜一般哪!吭吭吭!疤子呃,你是在放三尾唦?冇得灯摸不摸得清白?反正我这里黑黢黢的,你也熟得很咧!吭吭!么样?你未必还嫌叫老叫花子嘴巴臭?吭吭!你想过冇?世界上么东西顶臭?算了,又差点说到胩里去了。吭吭!哎,吭吭!人这东西呀,是越臭的东西就越喜欢。吭吭吭!你说是不是吧!臭腐乳呀,臭干子呀,臭吭吭,臭霉千张筒呀,臭面筋呀,臭巴巴呀,吭吭!么样,你当我是在瞎说?茅厕里的巴巴,刚屙的不行,那臭臭得不清爽,酸臭馊臭的,一股人肠肚味。在茅坑里沤了十天半月的巴巴,那臭才臭得正,吭吭!你闻过冇?吭吭吭!”

“您家咯,歇下子啵,就不晓得累?”在老叫花子嘀嘀咕咕连咳带说的这段时间里,陆疤子摸摸索索做完了蛐蛐过蛋的事。“说正经的哟,您家!我们的那个张大哥,是不好缠的咧,他既然看中了这只蛐蛐,放到您家这里,要是……哎,只放几天……”陆疤子担心连累老叫花子,又很想把这几天挨过去。他很矛盾。

“吭吭吭!”一阵剧烈的咳嗽,压倒了陆疤子的话音。

“疤子噢,你算了哦!”咳嗽停下,还有些气喘,老花子一改刚才的油滑,声音显得沉稳严肃。“疤子兄弟,莫多说了,你跟我是么关系?那年我从孝感赶考到汉口,还冇过江,路上就被不晓得哪路的杂种抢光了盘嚼,连身上的棉袄棉裤都剐去了。黑灯瞎火呀,吭吭!亏我命大,挨到这小关帝庙。个狗日的,疤子兄弟,你那时还是个小伢秧子咧,赌钱就有那大的瘾,吭吭!不过咧,要不是你赢了钱,心里快活,从这里路过听到我哼哼,我这条命不早就丢了?老叫花这条命是你救的咧吭吭吭!我赌过咒,只要我活着在喘气,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吭吭!老子是跛子拜年以歪就歪十几年,秀才不做做叫花子,徒子徒孙不晓得比你的么张腊狗多几多!吭吭!你放心,兄弟,吭吭!个狗日的,邪了,冇得老叫花子办不成的事!吭吭!”又咳了一阵,老叫花子才像是真的累了,喘息了一阵,调了调气,又想起一件事……

“噫!对了,天擦黑前一点,几个小叫花子告诉我,我这帮里头的小空空被青帮的人叫去了。是不是为你的这只蛐蛐哟!吭吭!”

尹篙子把小空空带进张腊狗的堂屋,见张腊狗没有请他坐的意思,也就一根长篙子样地杵在那里站着。他太高,自己心里时时记着自己太高,总怕自己的头碰着什么撞着什么东西,所以,腰就这么佝偻着,颈子也就这么缩着。久了,这佝腰缩颈就成了习惯,即使是站在街上或别的空阔地方,他也是这种佝腰缩颈的姿势。这姿势给人一种谦恭的印像。久而久之,张腊狗就真以为他的尹兄弟是个老实谦和的人。

小空空人如其名,小而空。矮矮小小的个子,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一脸的稚气。单单薄薄竹篾片似的身架,似乎一个喷嚏就能把他打得飞起来。其实,小空空已经二十多岁了。他11岁开始练手,白天讨饭,挨家挨户求爹爹告奶奶,晚上翻墙走壁。算下来,他吃这碗饭已经十来年了。小空空穿门走户和擦肩挤背“杀皮子”都做,而且从来不空手而归。他投到老叫花子门下,一是因为老叫花子有学问,三皇五帝引经据典能说会道,逗得人乐呵呵的,又肯出力帮忙,为人肯吃亏;二是老叫花子不引人注意,在他门下尽可韬光养晦,遮掩行藏。

“你叫小空空?”见黄菊英出去了,也不管素珍在边厢房门口探头探脑,张腊狗开始对小空空“盘底”。张腊狗穿一件葛丝浅蓝色长袍,外罩一件黑缎子马褂,没有戴帽子,一条辫子在灯光下泛油光。

“是的咧,您家!这也是些讨饭的兄弟们瞎喊的,您家。”小空空咧嘴一笑,嘴巴裂得很阔,不丑,反添了几分孩童的滑稽。

“么样叫这样个名字咧?十几岁了?”张腊狗听小空空一开始就不说实话,心里头有些不高兴。正好腰肋处一时有点痒,就撩起袍子把手伸进去抠。他腰上扎了根三寸宽的帆布板带,痒处正在板带里头。他解下板带,自顾抠痒。抠完,又拿起板带,在手上一拍一拍地玩。这神态,分明是威胁和不屑。

“跟您家也不说瞎话,我今年16岁了咧,您家。我咧,有时饿狠了,就三不之的做点幺黑的生意。那都是前几年的事情了咧,您家,这两年,人懂事了,早就洗手不干了,您家!”所谓“幺黑”是行同乞丐的小偷。是盗贼中等而下之的一类,偷窃对像主要是农户家中的小物件。而“杀皮子”,是直接贴身掏人腰包,需要手段和技巧,这类窃贼,往往很职业。小空空只说自己曾干过“幺黑”活,是顾忌张腊狗“包打听”的身分。他继续同张腊狗兜圈子,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很诚恳很老实地回答张腊狗的提问。

张腊狗虽然晓得小空空的底细,却不晓得小空空是连张之洞都头疼的“乌里王”——这个名头不是容易得到的,这是江湖窃贼对道中高手的美称。

张之洞遭遇小空空,还是前年的事。那时小空空主要在武昌“出活”。一次,同道中人激他,敢不敢在省城最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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