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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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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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死呀!到这里来要饭?要死呵!”疲疲沓沓的四个兵,陡然来了精神,枪矛一伸,就要下手。后面骑在马上的蓝顶子狱吏认出了老叫花子,手一摆,制止枪兵的鲁莽,示意两个叫花子可以送一餐永别饭。

“给我的兄弟送一碗断头饭哪!您家,也看在叫花子的讨要不易上啊!”老叫花子让小叫花子在下面一顶,居然爬上了囚车,“兄弟呀,黄泉路上无老少,您家先走一脚,老叫花子再苟活几天,你的伢还冇长大呀,你的仇还冇报呀!来,喝口热汤,以汤代酒!这包子,也吃两个,这些东西,都是王利发王朋友送的咧……”老叫花絮絮叨叨地说,不仅没有一句脏话,居然没有一声咳嗽。

陆疤子看着老叫花浊泪盈盈的眼睛,俯下脸,喝了一口牛骨头汤。

“啧,啧啧啧!好烫!好汤!”陆疤子朝老叫花子一笑,又往人丛中王玉霞的方向一瞄,毛发蓬乱的头猛地一摆,老叫花子手上的抱壶啪地一声,摔碎在囚车前,热腾腾的牛骨头汤,在雪地上烫出一幅极怪异的图案。

秀秀站在窗前,不动声色地看着陆疤子的囚车从窗前经过。当王玉霞和她伢凄厉的叫声刺进耳朵时,秀秀先是感到心一阵狂跳,继而腹中一震,疼痛像夏日遥远的雷声,隆隆地朝她压了过来……

当晚,秀秀产下一男婴。这男婴一出产门,不待接生婆拍打,即迫不及待地大哭不止!

“怪了,这伢胸前的一大团,像一幅什么画……”接生婆为小伢揩身子时,发现这个不拍即哭且啼哭不休的婴儿胸前,红呲呲的皮肤下,隐隐现出暗紫色的一块,像一幅说不清白的怪异图案。

第十章 1911年吴秀秀冯子高

第1节

早春二月的太阳,悬在长江和汉水交汇处的天上,被一阵一阵潮润凛冽的风揩抹得毫无血色,苍白清瘦得一如三秋冷月。

从四官殿沿江左拐,进宗祥路,吴三狗子明显地闻出了北风中浓浓的腥味。

“个狗日的,怎么这样子腥?”吴三狗子抽抽鼻子,又回头瞄了乘客一眼。这乘客是个穿灰色长棉袍的先生,青缎子小帽下的一张脸,白净而清秀,他是从秀秀住处不远的巷子里上车的。

“后湖的风好腥!”瞄一眼乘客后,吴三狗子搭讪。这位先生要到宗祥路花楼街口,不远,马上就到。吴三狗对这位先生无端生出好感。

“呵,不是的呀,今年的风就是腥!”先生小声嘀咕。乘客话里的意思,吴三狗子听不明白。后湖除了淤出的田地种了庄稼和修了房子外,大部分湖荡水凼,芦苇成林,野草铺甸,自生自灭,自有一股水腥草腐味。往年,有城墙挡着,城内与铁路外的棚户和湖区一带,形同两个世界。城墙一拆,后城马路一修,加之刘宗祥的填土公司近十年的经营,城内已与铁路边的面貌大致相近,也是市廛喧哗的格局了。只是城墙一拆,后湖潮湿的挟裹着水腥气的北风,敞敞扬扬地往城内涌,总在向沿江的人们提醒一个事实:我们都是汉口的!

吴三狗子觉得今天的风尤其腥。这不仅是水腥气,也不光是鱼腥气,有点像屠宰场冲洗血污后,干干净净的场地上挥发出来的那种味道。他又抽了抽鼻子,这次,他抽得很响,“咝咝咝咝咝”,有些夸张。

也难怪,吴三狗子今天心情不错。

他去看望秀秀。几年来,对这个侄女儿,吴三狗子逐渐有了敬而远之的感觉。聪明,能干,有决断,少顾忌。“硬像个男人!可惜,脱胎到人间来的时侯,太跑快了。”刚涌上这种想法,吴三狗子又觉得不该。这不是亲叔叔应该有的想法。吴三狗子觉得侄女离他越来越远了,当年棚户的家庭氛围,叔侄间的亲近可能太短,现在,似乎细节都回忆不起来了。秀秀到刘园管事,吴三狗子一次也没有进过刘园,秀秀搬到四官殿,他倒来过几次。他对秀秀不明不白地怀伢生伢持沉默态度。他无法接受他做了堂外祖父这个事实,但又似乎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反对什么呢?有支持才有反对。人世间,任何行为都昭示着一种权利和义务。有过支持的义务才有反对的权利。三狗子明白他的位置。对几年前的秀秀,他是她多年不见的叔叔,对现在的秀秀,他是一个富有的侄女的叔叔。吴三狗子成天拉着富人跑,他觉得他就是一匹马。现在还年轻,是一匹马,再过几年,就是一头牛。他没有对命运的伤感。他觉得做马可以,做牛也行,就是不能做狗,虽然他的名字叫三狗子。做牛做马的吴三狗子总把与他拉的人清清白白地划开。“不是一个槽里吃食的牲口,何必非要往一起凑不可呢!”他不到刘园去,他不到秀秀那里走动。尽管照理他应该到刘园感谢刘宗祥,他应该以长辈的身分经常去看看侄女。秀秀搬到四官殿之后,吴三狗子觉得毕竟是侄女的家了,不是刘园,所以,他还能够心安地踏进门。今天又不一样了。今天是吴三狗子的伢满周岁,他是特地来请秀秀回去吃酒贺周岁的。

吴三狗子在黄包车夫中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的重义气肯为人帮忙是有口碑的。拉这么多年的车,汗水洒八瓣的几个钱,不是三朋四友“打平伙”一起吃了喝了,就是三个两个地周济了为难的车夫弟兄穷哥们。前年,三十大几的光棍汉子才娶了个媳妇成了个家。

说起吴三狗子娶媳妇,棚户的黄包车夫们关心了好多年。吴三狗子同他的师妹好。当年,吴三狗子只身下汉口谋生,举目无亲两眼一抹黑,只有一身气死牛的力气。棚户车夫祁老六留下了他,让他在棚屋栖身,帮他租车,带他穿街走巷满汉口跑。吴三狗子感恩戴德拜了祁老六做师傅。尽管拉黄包车不需要拜师傅。师傅老了,师傅得了咳血的毛病跑不动了。这些年里,吴三狗子像服侍老父亲一样服侍祁老六,直到前年把师傅的丧事办得圆满了,才在众人的撺掇下同师妹祁小莲拜堂结成夫妇。

客人在花楼街口叫停,客客气气地付了钱,往洋街对面的一栋小楼进去了。吴三狗子目送客人进楼,转身又朝四官殿码头去。他想还等几笔生意,从武昌过江来的人,常常有要坐车的。等了好久,见没有生意,就又朝后城马路方向走。

一蓬水汽像被憋得久了,袅袅娜娜地从这家包子铺门口往外窜,带出牛肉汤和酱肉包子的香味。

“噢,带几个包子回去,喝点酒,吃点菜,免得弄饭。今天给伢做周岁,伢的大姐也是稀客,就买点好的吃!”想到秀秀答应回棚户来团圆贺周岁,吴三狗子放下车把到包子铺去买包子。

红鼻子杜拉昨夜输得很惨,到现在仍然神情沮丧。他摸摸口袋,下午的酒钱还没有着落。他甩甩手上的棒子,浑身酸疼。

“他妈的腊狗张,趁酒醉把钱都给赢走了!”杜拉突然嘲笑起自己来:连个支那狗都赢不了,真是大笨蛋。他又甩甩手中的棒子,伸起胳臂,打个长长的哈欠。没有办法,酒瘾又上来了。杜拉无聊地接连不断地甩动手中沉甸甸的棒子。这虽然是一根极普通的杂木棒子,却是权力和特权的象征。凭杜拉的白布包头和手中的棒子,可以在英租界神气活现自由自在地出入。除非是英国绅士和小姐在身边,杜拉还怕谁呢!印度人是英国人的影子,主人不在身边,影子就是主人。

“是哪个支那狗的破玩艺,挡在这里?”杜拉发现吴三狗子的车停在附近,不舒服的心情仿佛找到了出气的地方。他一边嘀咕,一边用棒子敲打车蓬。其实,这辆车没有停在租界里,停在宗祥路边的华界内。非租界地,是可以停放黄包车的,即使不能停,也不关杜拉们的事。

“呃,搞么事,搞么事唦!”吴三狗子从包子铺一出来,就发现红鼻子印度巡捕用棒子砸他的车。红鼻子杜拉只是手痒,想干点让人家不舒服的事,随便什么事都行,只要让人家不舒服。人家不舒服了,他就舒服了。现在,见吴三狗子边叫边跑气极败坏的样子,红鼻子杜拉就很舒服,似乎昨天晚上输给张腊狗的钱,现在都从这个支那车夫身上赚回来了。

“为么事打我的车?为么事?”吴三狗子一手抱着包子,一手指着杜拉的红鼻子。这个大牯牛样的红鼻子巡捕,每见中国车夫从洋街口走,总是朝地上吐口水。几次红鼻子在租界口为英国人拦车,临走时,这个可恶的红鼻子总是朝车夫屁股上敲一棒子,完全是赶牲口的意思。吴三狗子认识红鼻子杜拉,三狗子也曾被他打过几次。虽然不是打得很重,但那侮辱人的神气,让人很不舒服。今天,吴三狗子实在忍不住了。车是车夫的饭碗,把饭碗敲砸了,怎么活?吴三狗子恨不得在这个红鼻子上揍一拳头。

“他妈的,支那猪!”红鼻子杜拉的鼻子更红了。他被吴三狗子指到鼻子上的神气气得直抖。在中国这么多年,有哪个支那人敢对洋人这样!印度人不也是洋人么!

“支那猪,不想活了!”杜拉一掌推开吴三狗子。吴三狗子没有防备,手里又抱着刚买的包子,被杜拉推得一个趔趄,转了个身。杜拉挥起棒子,对准吴三狗子的后脑壳就砸了下去!吴三狗子被砸得又转了个圈,头低着,抬起眼皮想盯红鼻子一眼,但一阵天旋地转朝他压过来,他只来得及扬起手臂,口里喊着儿子的名字。

“汉生汉生……”

吴三狗子像一袋装着棉花的布包,软软地倒下去,血,殷红的血,从嘴角、鼻孔往外涌。他终究没有喊出声来。他的喊声,只是临倒地之前嘴唇的翕动。

“支那猪,耍赖皮吗!”红鼻子杜拉用厚重的皮靴朝吴三狗子踢了两脚。

“人都被你打死了,还要踢!”

吴三狗子倒下去的地方,已经围拢几个人。这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大声呵斥红鼻子杜拉。

“他自己累得倒在地上!支那猪!”红鼻子杜拉往租界内退了几步,挥着棒子耍赖。

“子高兄,你看,对面租界外,一个印度巡捕无端把个黄包车夫打倒了。”宗祥路洋街对面的二层楼上,一个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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