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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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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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咿,张先生?”刘宗祥对张腊狗臂上箍一个革命党的袖标颇感惊讶。在刘宗祥眼里,张腊狗是个集地痞流氓、青帮寨主、租界包打听于一身的混混。对这种人只有敬而远之,不知冯子高哪来这么大本事,居然连这种人都能集到麾下。“能让这种人为自己卖命的人,必是有大本领的人。”刘宗祥陡然想起皮埃·让神父的教诲,“这种有大本领的人所做的生意,必然是大生意。这种大生意,是血流成河、江山易主的大生意,无论是赚是折,都必将十分悲壮。古人说得好呵,一将成名万骨枯,这成名,就是大赚了呵!可这黎元洪,又算么回事咧?是本事吗?这真有点麻子裹豆子,难得搞清白啦!”

张腊狗却不知道刘宗祥由见到他而心绪飞飞。他见刚才冯子高对刘宗祥神色严肃,又见刘宗祥此时神情茫然,呆愣愣的,以为眼前这位大富豪被革命党人所不齿,被革命党人“革了一盘命”,心里一阵快意油然而生……

“咿──!刘老板,么样了哇?么样像个苕样的呀!您家莫叫我为张先生,您家咧,应该称呼张某为张大人!对,张大人!张某如今是冯大人麾下的标统!”

见刘宗祥吃惊得把细长的眼睛睁成一对杏核,张腊狗更是心花怒放。

“么样,刘老板,看您家这个相,像是蛮不是不服气呀!”张腊狗越说越兴奋。他想,他虽然是青帮的一方寨主,毕竟是个小庙的小鬼。他做包打听,也就是外国人的一条狗,被恶声恶气地呼来唤去的,真要哄外国人一盘,还不晓得要费几多心思。他张腊狗搞点小钱只能是小打小敲,像贴在水底的喜头鱼,上头有青鱼、鲩鱼、鲤鱼,甚至一股泥腥气的鲢子鱼、胖头鱼、小黪子们都在他上头,那些鱼吃剩下的渣子,才轮得上他张腊狗这样的鱼!哪里能像这狗日的刘宗祥,吃洋饭,屙洋屎,洋气薰天,成日价鼻子翘得高高的,几十万几百万地赚得轻飘飘的!要不是革命,老子么时侯才能够踏进他的刘园!

张腊狗越想越气,提起手边的那把太师椅,朝靠拼着屏风的大穿衣镜摔去。

“呵,张先生,您家就是不心疼刘某人的产业,刘某不敢说么事,可眼下咧,这里是革命军政府的指挥所咧!再说咧,您家就是打碎一百面镜子,您家的手打疼了,吃了蛮大的亏,刘某人也穷不了啊!东西打碎了倒无所谓,您家的手打疼了,我刘某心里不安哪!”

刘宗祥用眼角瞥着张腊狗气成猪肝样的脸,心想:“哼,革命党重用这种人,恐怕做不成么大生意!”张腊狗的这一摔,把刘宗祥“革命是大生意”的想法摔碎了。这种轻蔑的心思一经产生,嘴角就露出了鄙鄙夷的笑。

玻璃的碎裂声引进来两个人,两个人都箍着红袖章。一个特高,腰总是佝偻着,他是尹篙子。一个长一张清瘦蜡黄的脸,是在张腊狗门口敲渔鼓惹事的叫花子。连同敲渔鼓叫花子一起到张腊狗民军中服役的,还有瘌疮头叫花子。自然,他们认识张腊狗,只是张腊狗不认识他们。他们是受“痨病壳子”老叫花子派遣而来的。他们的“管带”是尹篙子。

“大哥,呵,呵,张大人,出了么事呀,您家?”尹篙子飞快地瞥一眼屋里的环境。他觉得负有保护寨主的责任。虽然他现在好歹也是民军的一名管带,但他始终只认张腊狗,他始终觉得自己还是在苗家码头小财神庙的香堂里。

“这位刘先生刘老板,看不惯我们,看不惯我们革命党,要赶我们走,在这里摔桌子打椅子出气咧!”张腊狗见后面又进来冯子高和革命军大元帅黄兴,急忙改口,随口撒谎,很机敏也很阴险。跟在冯子高身后进来的还有两个兵:李家大花子和李家小花子。这兄弟俩没有同父亲李大脚一起过汉阳去,自作主张地跟着冯子高参加了汉口的民军队伍,给冯子高担任警卫。

“宗祥老弟,为何还未离去?”冯子高一脸关切。对于张腊狗,冯子高心里有数。他根本不相信刘宗祥会摔椅子。“噢,克强兄,介绍一下,这位是此地主人刘宗祥刘先生,昨日晋见黎大都督,甚有褒奖。兄弟潜伏之时,多得刘先生鼎力支持咧!宗祥老弟,这位您家想必认识的,不然,想必也是心仪久之的──这位是革命军大元帅黄兴字克强的黄大元帅!”

“哦,黄大元帅,久仰了!刘某有幸参与武昌黎都督升坛拜黄先生为大元帅的盛举,只是云嶂深隔,无缘同大元帅接晤!”刘宗祥虽然客气,但话音里,却有对革命军鱼龙混杂的嘲讽。

“久仰,久仰,刘先生尚应一如既往才是!”黄兴矮墩墩的个子,却自有一种威严。看来,他根本就没心思去品评刘宗祥的话,也没有注意屋里一地的碎玻璃,只是很注意刘宗祥这个人。“刘先生,我这久仰的话,并非虚套子呢。冯兄与我同在日本多年,甚是知我,不爱闹虚套子的。您那一句‘我创造了一个新汉口’,甚合我心,甚合我心呢!”

戎马倥偬,激战就在眼前。明显敌强我弱,胜算不多。黄兴和冯子高心里都明白。见黄兴难得有这么高的兴致,冯子高极舒坦。到目前为止,他只钦佩两个人:孙文和黄兴。虽然这两个人的性情和行事风格都相去甚远,革命见解也很有些相径庭,但为一件事,一生追求的韧劲,却是相同的。

“一个人难得一辈子不回头地干一件事。哪怕这件事在他手上干不成功!”冯崐子高瞄一眼黄兴布满血丝的眼睛,又扫一眼刘宗祥,好像企图在这两人之间找到点什么相通之处。

“刘先生是柏泉人?”黄兴忽然转了话题,“能否说说柏泉对岸的几座山,对,米粮山、仙女山,噢,离汉阳府最近的叫什么山哪?哦,磨山,扁担山。对,扁担山和米粮山对峙。对峙!米粮山又叫美娘山,是不?眼下呢,还是叫米粮山的好,眼下老百姓最缺的不是美娘子,真正缺的还是米粮哟!不过,也好,一个着眼于色,一个着眼于食,哈哈,食色,性也!”

黄兴很有兴趣地听刘宗祥介绍柏泉,介绍柏泉对岸的山水、地形,时不时还幽上一默。

第6节

争夺大智门的激战,已经打了三天了。

已近黄昏,清军又准备进攻了。隐隐听到对面阵地上隆隆的战鼓声。起义军的阵地前,所有的建筑都被烧得精光。一个挨一个一个叠一个的,都是起义军战士的尸体。清军火器精良,粮秣弹药有火车从北边源源运来。参战的革命军绝大部分是像张腊狗这样的民军,既未经正规训练,且匆匆组编,加上武器不顺手,所用的火药,枪常常是扣半天扳机都难得响一声。

初冬刮起了东北风。

挟着人肉焦臭、腐尸恶臭的东北风,一阵阵地往民军阵地上刮。尹篙子伏在一截颓垣后头,一阵阵作哕。这个平日里手狠心硬的汉子,不知怎么回事,心里直是一个劲地敲鼓、打颤。

“投降吧,过来归顺朝廷吧!捉到了,扒出肝来汆汤喝呵──!”对面十几丈远的一段围墙后面,一个清兵扯起喉咙劝降。另一个清兵用枪刺挑起一副猩红的人肝,在墙外头晃。

“哇──!”尹篙子实在憋不住了,像喷水样地,把中午吃到肚子里的几块饼子喷出老远!

“个婊子养的!老子不搞了!不搞──了!”

突然,尹篙子声嘶力竭地大声尖叫起来。他一边叫,一边把手中的枪往身边的墙基石上磕,磕不碎,又往墙外一摔,起身就往阵地后头跑。

“老子不──搞──了!不──搞──了!”

民军阵地上回响的凄厉叫声,把清军的劝降声和威胁讹诈声都压下去了。整个阵地霎时静了下来,这是一种令人毛骨竦然的寂静,寂静比弹雨横飞血肉飞溅更令人恐怖。尹篙子的喊叫,是一种超出死亡之上的发自灵魂深处绝望的心声,是一种超出生命之外活物本能的反射。曾深夜穿行过荒冢,听过荒冢夜枭凄啼的人,会觉得尹篙子的叫声与夜枭的叫声极其相似。

就在尹篙子拖着凄厉的哀嚎往后跑的刹那间,他旁边的几个民军士兵,不知是感染了恐惧,还是服从“尹管带”的命令,也站起身来,扔下武器,怔了怔,懵懵懂懂地跟着他们的管带朝阵地后头跑。也怪,这么好射击的目标,清军阵地上居然没有射过来一枪!

“站住!站住!”离尹篙子还远的冯子高,不顾清兵随时开枪的危险,从一栋破房子的窗后跳了出来,对尹篙子和向后跑的士兵大声呵斥,“站住!再不站住,就开枪了!”

在冯子高向尹篙子开枪,尹篙子倒下去的当口,对面阵地上的清兵,也仿佛刚从梦中醒过来一般,噼噼啪啪朝民军这边射来密集的子弹。冯子高身子震动了一下,继而感到左臂一麻,下意识地捂住左臂,捂到一手的血。李家小花子跳起身来,扶住冯子高,让他伏倒在地。李家大花子掏出绷带,替冯子高扎住流血的伤臂,冯子高侧过身,从残破的窗户后朝两边看。向后退的士兵都卧倒了,正在向他们原来的阵地爬。他们爬过尹篙子佝偻的尸体,拣起他们刚才扔下的武器,又投入了战斗。

清兵的弹雨越来越密集。张腊狗只来得及向冯子高卧倒的方向投过去怨毒的一瞥,就被弹雨压得把头深深地埋进面前一垛碎砖堆里。冯子高看清了张腊狗怨毒的眼神,就在张腊狗把头埋进碎砖堆里的同时,他也惊讶地看到,一个民军士兵转过枪口,瞄准了张腊狗的后心窝!

“搞么事?要死啊!”冯子高来不及做别的制止动作,只来得及大喝一声,那士兵慑于这声喝斥的威严,手一抖,垂了枪口。张腊狗寻声朝后望,眼角余光瞥见了尹篙子营里的那个士兵垂下的枪口。从枪口的方向看,刚才肯定是对准他的!李家花子兄弟朝冯子高瞄一眼,兄弟俩又对视一眼,似有些惋惜地叹一口气。兄弟俩动作很小,冯子高没有注意到。

“咿!狗日的,为么事要打老子的黑枪?”这念头一闪,顺便向冯子高瞄一眼。这一瞄的眼光很复杂:桥归桥,路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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