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往后一仰,像枕上了枕头,柔软又不发扁,很有弹性。啥植物?太累了,懒得看,又经不住诱惑,不自觉地右手伸过了头顶。挺粗糙,像树皮子,摸着是硬壳子,捏着稍稍发软,发凉。藤条的凉是捏着渐渐上温度的。这不一样,凉意一股股袭进手心,瘮人,还是个圆条条,挺粗,抓得起足球的手掌只能捏住一小半。他傻愣了一会儿,突然缓过了劲来,吓得全身腾腾冒冷汗,冷的,冰凉的。有生以来第一次吓成这样,原来真能吓出冷汗来。不敢动作太大,只能轻轻地离开藤网,慢慢地挪动脚步,怕惊动了那玩意儿被喋上一大口。
移了五六步,平静了一下,有些不甘心,总得瞧瞧枕的啥东西。装了装胆子,掏出小手电回头一照,彻底吓坏了,他嚓地一转身撒腿就跑,没出两步脚下一绊摔了个大跟头,右肘子撞在了地上的树干,手电被摔了出去。爬了两步,右臂很疼,伸出去时像脱臼了,手够着了手电,却拿不起水彩笔大的小玩意儿,只好换了一只手拣起手电,爬起来继续跑。地面横着枝干,腐叶陷脚,心里又害怕又着急,小手电的光圈太小,脚下一加速尽摔跟头。不知道摔了多少跤,摔得心慌,估计那家伙不会追上来了才停下狂跑,照了又照躺在地上的树干,确定是木质的才敢坐上去。
他无法解释刚才的举措。打从娘胎呱呱落地,26年记忆里,这种逃生的欲望从来不曾有过。脑子里还在浮闪那圆东西,像藤条儿往下挂着,一身黑底画满了黄灰相间的环状网斑,斑块比巴掌大,中央有一列棕红色,镶有黑边。圆条儿比自己的脑袋还要粗。没看清头朝哪尾向哪,要是见到吐出来的舌头翘动着红火焰,那可要吓晕了。他想一定是蟒蛇,大概够1000年的寿辰了,当个太宗爷不过分。
到了5 ℃蟒蛇就冬眠了。8 月的东欧森林,白天闷得晕人,晚上降至8 ℃左右也就差不离了,光冻人,不冻蛇。他想太宗爷被枕啊摸啊捏啊一动不动,不可能冬眠,绝对是撑饱了。蟒蛇吃饱一次要隔上两三个星期才捕猎,唉,要不肯定不会放过他这只西北狼。别以为是大黑夜,蛇的头部有一个叫“颊窝”的热敏器官,能够觉察到附近温血动物散发出的热量,黑暗里也能轻易地捕到猎物。
他听过蟒蛇吃人的事。蛇先伸展身体,一圈一圈缠紧猎物。猎物每呼吸一次就被缠得更紧,一直到窒息而死,然后被它囫囵吞下,不到一个小时人脑袋就被蛇的胃液氧化掉了。蛇的身体粗不过人的身体,但弹性很足,一个大活人随便就装下了。吞上一次大活人,蛇就要躺上六个月才能完全消化。太可怕了,他要是被活吞了,全国人民悼念完了都彻底遗忘了,他还在东欧原始森林的蛇肚子里替太宗爷养精蓄锐。
他娘的乖乖,欧洲水土太肥了,人养成了块,蛇也养成了块。要不是超时的规定在心里烙下阴影,他绝不可能做出单兵匹马找点的决定。当时只考虑到自己和双枪王识图能力强一些,方向感较好,分别寻找①号和②号,铁人和哥斯拉这方面弱一些,别是点没喋上人给喋丢了,便让他俩结伴找③号,万万没想到,美女蛇专等着喋他这位好汉哥。
钻出了森林,望见了一片天,瞅到了一块地。虽然天色很暗,但星星很多,心里也跟着亮豁开了。李永刚大口地呼出憋了一路的浊气,心里安宁些了,看了看四周,似乎活转了过来,要不是怕有埋伏,一定要高声地吼上一嗓子。他娘的,走203 线小土公路。他可不想再跟美女蛇相亲相爱了。
GPS 告诉他,①号点就在这一带。他穿过了路西的一小片林子,到了一块草地,猛吸了几口灰暗的空气,感觉到了青草的淡淡香味。停下脚来,仔细地观察四周。风声里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咳嗽,很轻,就像游丝飘过。因为回音,他无法判断发出声音的方位,但他相信,绝对是人之所为。
半个篮球场大的草地,在高大的树木挤压下显得很小很压抑,但心情很开阔,似乎占有了整个天空。站在中心点,一眼就能瞅个完整,可光听了一声咳嗽,就是不见影子。嗬,不走了。他嘣地把背囊一甩,叉腿伸臂,仰天狂啸,一声“噢――”拖得长长的,仿佛要验证生命的强盛他娘的,该要条子了。
累了一路,吓了一路,就为了喋一张小纸条,差点喋成了美女蛇的冷血。唉,谁叫他当了侦察兵,谁叫他挺过了不是人过的八个月?选择了这一切,只能豁出性命往前冲了,否则让位给其他队员参赛,让他们来为国家争荣誉。占着茅坑就要拉屎。决定参赛人员时,狼头儿挨个儿问过这句话,他们挨个儿回答过这句话。嘿嘿,听起来很不雅观,可当时就是这么回答的:拉,豁出命来拉。西方国家人是第一位的,生命才是压倒一切的东西。可中国军人习惯了,穿上军装,这条命就属于国家民族,你出来比武,你就不是你自己,而是中国军人,甚至代表着一个民族。
在草地周边打了两个圈,还是没见着人影子。这就怪了。脚步声不动地,吼叫声也该惊天了,树叶子都被吼声振得沙沙作响,难道说裁判是个聋子,或者是个瞎子,这天再黑还能见着二三十米外的影子,草地中间突然立起一根顶梁柱,难道没见着?吓,裁判大人,你行啊,我好汉哥千难万险过了美女蛇的关,千辛万苦闯到了人待的地盘,你竟然躲着不打个照面。他气得往背囊上一坐,半个脑袋露出了草尖,双臂冲天,高声喊叫着:“CHINA VICTORY11 ……”
他娘的,还有一句最最重要的怎么说。找点前,张高峰教给他和于新伟一句英语:“我是胜利11,给我票子,签上字。”句子太复杂,学不会,后来简化为“胜利11,拿票来”。没想到被美女蛇一吓,魂给飞走了大半,到了用武之时竟把后半句英语忘了。咳,忘就忘吧,找不到你就咋乎你,拿中国话把你喋出来。他又扯开嗓门叫开了:“CHINA VICTORY11 ,拿票来!”
还是没动静。
会说的英语单词少得可怜,要不二愣劲一上来,他就用英语吼上一句:“他娘的白骨精,再不现身,我把你拎出来喋死。”他可不想浪费一分一秒,④号点还在等着呢。他干脆只吼后半句了,中国话吼着带劲:“拿票来!拿票来!拿票来!”
绕着圈子,一声声地吼叫,拿出了梁山好汉的匪劲,语气很重,语速很快,气势很冲,他下定决心,非得把裁判唬得服服帖帖自动钻出来不可,否则他就是孬种一个。
身后传出了Hello 声,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裁判在树根子上坐着。
103 线小土公路的南面是50m 左右宽的茅草地,再往外就是森林。
于新伟胆子大起来了,腰带没了,这回摔上百十个跟头都成,没东西可丢了,总不能跟着好汉哥往北面去,要那样还得来一次横穿公路,他要找的点在大老远的西南角,光直线距离就有6 ㎞多。
茅草地很茂盛,地面也不平坦,但没有藤蔓缠绕,他很快地越过草地蹿进了森林,回头看时,草地上站着一堆人影子。这下得意坏了,拿着小手电对着影子狠狠地划了两个弧圈,他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反正心里一高兴,好玩呗。
从这里向西南方向打个斜角,直接就插向了②号点。这一路大多是草地。西面那一块面积约有1 ㎞? 多。过了那片草地,越过203 线小土公路,再过一片草地,向西穿过高速公路,又过一片草地,这就到了204 线大土公路,五分之二的路程也就消化了。接下去看实际情况,是利用一段204 线,还是顺着水渠走森林。
首先得穿过这片森林。环境不错,林木不密集,路面也可以。他很快地走到了尽头,找了棵枯树坐着,望着海蓝天空下的草地,喝了几口娃哈哈矿泉水,掏出中国产的将军烟,再掏一包英国产的希尔顿烟,抽上两根,亚欧联营,中外合资。抽完欧洲的再抽亚洲,压味儿,这叫东风压倒西风。穿插了一个下午,从来没有这么悠闲过,抽一口希尔顿,来一口将军,左一下,右一下,像是双枪轮击,像是要报丢枪的仇,待到两种烟味混为一体时漫漫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压抑的心情跟着扩散的烟圈渐渐舒展。
草丛里有一间浮出草尖的小木屋,三角形屋顶。
典型的欧式牧场。
夜已深沉,草场不太暗。按中国古代历法和地支记时法,现在是农历6 月24日的丑时。星星很多,缀满了天空。月牙很瘦,挂在身后的树尖。黑乎乎的草杆子半人多高,站得很稳重,高而细的草尖在风中轻轻摇曳着。初秋的夜风有些发凉,但,草叶子送给了他一份多情的温柔。
要是大清早多美啊!这个季节的茅草,草尖是绿的,草杆子已经开始发黄,不过,洒满阳光时,视野里的一切一定都会变得金黄璀灿。睡醒了的奶牛露出黑白相间的脊背,一颠一颠浮游在草尖上,那份惬意一定胜过大海里的橡皮舟……
风吹草低见牛羊。
他想起了儿时读过的古诗。在天山南麓当兵,见多了牛羊芳草,可那儿南接地球第三大沙漠塔克拉玛干,北挨天山雪线,草都是低矮的,盛夏时也就尺把高。
人啊,咋搞的,多好的日月天地,多美的风情物种,可为何偏要制造战争,偏要播下残忍,偏要注册他这样的职业。唉,让当兵的失业该多好,人类在宁静的夜色里酣梦,在清新的黎明里迎来新的曙光,有兴趣时开一辆小车,带上家人来这里小住几日。最好是老美的雪佛兰,敞篷开放,一览无遗,那才叫兜风,沿着林斑线,沿着小土公路,逛它个原始森林,逛它个青青牧场,逛它个田园风光。呵呵,悠然自得啊!千万别像他这样,叫雪佛兰追得狼狈不堪,被大森林整得人鬼不是。
枪声响了。静悄悄的夜色里,枪声和喊叫声都很清脆,不像白天的噪杂烦人。声音是从北边传来的,大概哪个参赛队拣便宜上了小土路,成了假设敌的瓮中之鳖。他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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