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不鸣追问:就是打一针,让它安乐死吗?
驯犬员不想糊弄他,想了想,干脆实情相告:说是安乐死,其实不安乐,哪有那么高级的针能往它们身上打?反正药水打进去,得折腾好一阵才能断得了气,也实在叫人惨不忍睹。在警犬队,这差事我们都不愿意干,除非领导点名命令,否则谁都能逃则逃,能躲则躲。
张不鸣听了,胖胖的脸上悲戚渐显。再看于笑言,正老泪纵横地跟黑狼诉说衷肠,无非又是人和狗比那一套。老于一把鼻涕一把泪,黑狼跟着呜呜哀嚎,新来的细虎不明就里,在旁边又扑义跳汪汪大叫。大门口一时间闹翻了天,把纪石凉等一干人都引得跑出来看。
事已至此,张不鸣知道需要认真对待。他走到一边拿出手机,哇哇说话,看样子是跟警犬队的领导交涉,情绪似乎有点失控。
过了一会儿,张不鸣收了线,走到于笑言跟前,挽住他的膀子说:起来起来,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老于挣开他的手,仍然搂着黑狼,坐在地上耍赖,说:你要没个说法,我就在这儿坐到过年。眼睛里却充满期待的目光,他已经猜到,事情有转机.
张不鸣说:我已经跟市局交涉好了,黑狼留下来不走了,它从今天起由你收养,一切费用你老于私人负担:细虎正【文,】式入编,也由你【人,】老于看管,是在编警【书,】犬的待遇,不得分流【屋,】给黑狼;如果两只狗争食争宠发生矛盾,你要保护细虎,不得偏袒黑狼。
老于听言,一骨碌爬起来,表示所有条件通通接受。他搔着花白头发,破涕为笑,又俯下身,把黑狼细虎搂在一块儿,说:今后你们哥俩,不,这么说乱了辈分……你们叔侄两个得和谐相处。特别是细虎,得让着你黑狼叔,它老了,有病在身……
老于又动情了,喜极而泣。
张不鸣看见,黑狼的眼睛里,也流出两行浑浊的泪水。要不是亲眼所见,他决不能相信。
15
沈白尘拎着万金贵的行李,跟在他后边走到一号仓门口,等着值班看守开门。
此时的万金贵已经在丝绸小褂上罩了件蓝马甲,从着装看跟别的囚犯没有多少差别了。倒是沈白尘没换制服,又替这个新来的嫌犯拎着行李,身份颇为可疑。一路走来,铁门上的小窗口里镶嵌的那些死鱼眼睛,都因为这个另类人物的到来活过来,充满了疑问和惊讶。
一号仓的居民们更是惊诧不已,他们问也不问,就认定这怪模怪样的老头子,是个特殊人物,不然来坐牢,怎么还带着马仔给他拎包。
魏宣看见沈白尘吃了一大惊,怎么也猜不出他到底是什么身份,瞅他的眼神也有点畏惧。
这可不对彪哥的胃口。
彪哥号称他这辈子只服飞哥一人。当初他为飞哥效力,鞍前马后不嫌烦,肝胆涂地不惜命,现在飞哥已去,这世上就再没有能让他服让他畏的人了。说这话当然不是夸口,凡是一号仓的老犯,谁不对彪哥的狠劲交口称道?
九个月前,彪哥被手铐脚镣双重伺候着进了仓,罪名是故意伤害致人重残。
彪哥在飞哥的地下赌场抓住一个手段高明长期作案的老千客,此人让飞哥在经济上和信誉上,都蒙受了巨大损失。彪哥下了狠手,用不锈钢管罩住那人的眼眶,使劲一拍,一个黑白分明的眼球就滚到了地上。老千客痛得鬼哭狼嚎,旁边的喽哕打手也吓得不敢正眼看,连飞哥本人都动了恻隐之心,说:念这丫挺的年纪还轻,给他留一只眼珠认路数钱。
彪哥还不善罢甘休。心想:这小兔崽子在老子眼皮底下玩猫腻,玩得忒邪乎,盯了几十天才抓到现行,差一点坏了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声,此时还能轻饶他?于是重施故伎,硬给社会主义大家庭增加了一个救济对象。
彪哥进了仓,浑身还是杀气腾腾的,人见人怕,情愿两个人共一条铺叠罗汉,都没谁敢挨着他两边的铺位睡。前任牢头见状,不打自降,第二天就把大通铺中央最好的位置拱手相让。通常仓里每诞生一位新的牢头,必定上演一幕血拼大戏,只有彪哥接任不费吹灰之力。
彪哥接手之后,按轮船上的建制安排人事,自任船长,其他人以案情轻重、犯罪性质分别授予职务和权力。除他自己之外,诈骗犯最受赏识,杀人犯其次,拐卖人口、流氓强奸犯都是人渣下九流,一律不予重用。以彪哥的标准,前两种人一是有谋,智商高;一是有勇,胆子大。后边两种人,所犯之事有悖爹生娘养的道理,不是人干的。有这些条条杠杠管着,彪哥待人接物倒也算有章有法赏罚分明,前提是你得按彪哥的口头禅来行事。
彪哥的口头禅成天挂在嘴上:只要你小子不跟老子作对……
其实不用他警告,也没有谁敢跟他作对。在一号仓里,新来的囚犯只要待上半天,彪哥的种种骄人事迹,定如雷贯耳,震得你呆若木鸡。别的不说,光说他左手那半截食指,就够你唏嘘好一阵子。
据说彪哥刚跟飞哥当保镖的时候,飞哥也不过是个胡同串子小蟊贼,不知为什么事情被人追捕扣押,索要巨额赎金。彪哥为救飞哥命也不要,跑到那伙人正在欢宴的酒席上,纵身跳上台面,将一盆热腾腾的毛血旺,浇在为首的老大头上。那人也不是吃素的,被袭之后并不退却,反而指挥若定,吩咐小的们分头把守包厢、走廊、酒楼大门,凡有来接应的,来一个捉一个,至于这个名叫阿彪的猛子,只能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等了半天,来接应的鬼影子也没有一个。知道这家伙是个孤胆英雄,唱的是出单刀赴会,压根儿没带人来,这点倒叫对方老大始料未及。江湖上从来好汉惜好汉,要是把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热血马仔就地正法,老大也怕寒了自己弟兄的心。于是放下架子跟彪哥谈判,赎金减半,款到放人。
彪哥答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说着,从腰里拔出匕首,将自己的半截食指,齐关节剁下,放进嘴里,咯吧咯吧嚼碎,又从桌上抄起半瓶茅台酒,仰头一吞,咽进肚里。
对方老大大惊失色,带着手下一齐撤退,还扔下五百块钱,叫服务生快把这痛得脸色煞白,眼看就要休克的亡命之徒送去医院急救。
当天夜里,飞哥打道回府,毫发无损。从此在黑道上,彪哥被称天下第一仔,名声大震。
眼下在这一号仓里,彪哥早已不是当年的马仔,而是名正言顺的老大——船长。看见这小老万金贵带着跟包的来坐牢,回想自己进来的时候,提着抽去了皮带的裤子,走得磕磕绊绊,还被人推推搡搡,心里不禁愤愤然:这小老头如此潇洒自得,凭的什么!
仓门一关,彪哥就从船长的宝座上缓缓起身,徐徐踱步过来,斜眼盯住老头,看得目不转睛。老犯们见状,知道彪哥打算无事生非,纷纷让到两边,靠在墙根儿。
老头并不胆怯,半闭的眼睛略略睁开一线,对彪哥冷冷一扫。然后拎起地上的包,走到通铺前放下,稳稳端坐其上。
彪哥一看,这还了得,顿时怒气冲天,跳起脚骂:你个老不死的!从哪个裆里钻出来,跑到这儿来找死?
老头低眉顺眼,不吭不哈。
彪哥又喊:你是哑巴呀?咱这贼船上谁敢不听招呼,残联的政策在一号仓不管用!
老头非但不应,反而脱鞋褪袜,盘腿打坐,双目微闭如初。
彪哥怒发冲冠,顾不得吆喝手下,跨上一步,揪住老头脖领子,打算亲手给他颜色看看。
正当仓中各位凝神屏气,等着上演好戏之际,铁门上的窗口突然传来声音:28号!
28号正是彪哥的编号,彪哥条件反射似的紧急刹车,立正应道:到!
窗口传来纪石凉熟悉的声音:在那儿忙什么呢?
自从进得仓来,彪哥跟纪看守多次过招,双方都熟悉了对手的套路,说起话来也已有了某种默契。彪哥可着嗓子说:报告政府!正在给新水手搞上船典礼呢。
纪石凉说:哦,想把你船长的威风再张扬张扬?
彪哥说:政府在上,28号不敢。
纪石凉说:现在我告诉你,你得知道老幼有别的道理,这老家伙年纪大了,不用你调教。
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际,这样的话彪哥听着可太不爽了,然而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只好含糊应道:报告政府,28号明白。
纪石凉又说:跟你说真的啊,别跟我玩阳奉阴违的小动作!
彪哥不得已再次保证:政府放心,28号对政府从来有令就行有禁就止,没有二话。
纪石凉说:那就行了。说罢,退身而去,嘴里还哼着西皮导板: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详……
老纪撂下几句话,唱着小曲走了,把个彪哥晾在了半山腰上下不得。彪哥心上恨恨地想:这个姓纪的老麻雀,肯定是不满领导对小老头的特殊照顾,想要撩起老子的火气找茬修理我,故意派个鸟人送他进来,自己慢半拍露脸,专等老子手起刀落的当口,来喊刀下留人。姓纪的这个(尸求),时间差打得算是刁,领导的意思传达了,小老头跟老子的梁子结下了,他稳坐开封府唱着小曲,把老子吊在半空中。
彪哥跟看守们周旋久了,认定最难缠的就是这姓纪的。别看他外表粗粗咧咧浑不懔,心里头可有本小九九,整起人来阴损得很。移花接木、暗渡陈仓、金蝉脱壳、声东击西,飞哥当年给弟兄讲解的《孙子兵法》那一套,此人都给活学活用了。彪哥刚来的时候,没少在他手里头吃亏,而且吃的全是暗亏,不是偷鸡不得蚀把米,就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从来没占过便宜。所以每次只要听见纪某的声音,彪哥都格外小心地揣摸一下,久而久之,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虽说一囚一警分属两个阵营,彪哥渐渐地竟有点佩服纪某人了。
不过今天姓纪的可是有点不仗义。老子已经发作了,他才来叫停,让咱这脸面往哪里放。要是老子就此蔫了屁,那小老头以后还能把咱当老大?彪哥这么一想,决定来个敲山震虎,杀鸡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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