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韦氏掌权;天下必将大乱。韦皇后毕竟不是武太后;她比不上她婆婆的一根小脚指头。
再说那位安乐公主;虽说她是金枝玉叶;却没有皇子皇孙们常有的柔弱。也许是因为她出生在她父母被武太后贬到房陵去的时候;安乐公主十五岁以前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宫廷生活;她在民间长大;沾染了民间的泼辣无礼;也继承了她母亲的大胆狂妄。她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慧范必须要准确掌握韦氏的一切行动;通过崔浩;通过安乐公主。
韦氏发难是必不可免的;但一定要让他们按照慧范自己为她们设定的计划行事才好。所以;身为韦皇后谋主之一的慧范觉得有必要制定出一个人为的;可以控制的宫廷政变计划。替韦皇后;也替太平公主。
7
每隔一段日子;慧范都要骑马从延兴门出城。长安城中有许多人都知道慧范在城东有一所占地三百多亩的庄园;那不是他所管理的三座寺院的庙产;而是他个人的私产。但是;这许多人都不知道;与他那所庄园相距不远的龙首渠边;慧范还有一处只有几亩大小;而且很破败的废园。
五月十八日;慧范带崔浩来到了这座废园。看起来这原本是一座有两三进院落的园子;从外面看上去十分的破败;园子里面;至少是崔浩此时所在的前院却打扫得干干净净;显然这里常有人居住。
院中的凉棚下铺了一张著名的郴州竹席;上面陈设有酒食、点心和水果;却静悄悄的看不到人影。
“你在这里用些点心;我去见个人就回来。”说完慧范又骑马匆匆离去了。慧范今天的装扮有些特别;他只穿了一件极普通的灰色夏布僧袍;白袜青履;全然看出不出是三大寺主的身份。
崔浩对这个园子有些好奇。他发现院中的凉棚并不是常见的青藤或紫藤;也不是珍贵的西域葡萄;而是一种叫作菟丝萝的药材。空气中弥漫的奇异香气说明在后园中一定还有更多的珍稀植物。
这些珍稀植物的香气对崔浩是一个绝大的诱惑。他觉得自己对植物很可能怀有一种病态的热情;这也曾促使他走遍了东都洛阳内外的每一处名园;使他成为一个对植物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广博知识的青年。
他从席上取了一个早熟的红籽甜瓜;步态随意地向后园踱去。果然;后面是个有两三亩大小的药圃;一畦畦;一丛丛;一盆盆的药材大约有上百种;而且都受到了很好的照顾;生长得非常茂盛。崔浩很希望自己也能够有这样一座药圃;每日在此莳花弄草;那真是无限的乐事!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如果在长安事业有成;何愁一座小小的药圃?
突然;他在心底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发现空气中隐藏在浓重花香下的一股气味;同时;他也发现了在园子最远处的墙下有两三畦奇怪的植物。
当崔浩走近那些植物时;那种奇怪的气味越发的浓重起来。这不是植物的气味;尽管崔浩看到了一大片皇家明令禁止种植的剧毒药物——野葛。
这野葛又叫胡蔓草;它的叶子有剧毒;人食之后;一饮冷水;毒性便发;只有羊血可解此毒。不过;这野葛味道辛涩;难以入口;所以极少有人会误食。而且;野葛没有这么令人奇怪的气味;这气味腥臭难当;一阵阵地似是从墙外飘来。
墙边有一个破旧的角门;门上的朱漆尽已脱落;木板也早已开裂出大大小小的缝隙。从缝隙中望去;崔浩看到隔壁又是一个小小的跨院;有一老一少两个人正在一张大石案前忙碌着。崔浩的目光移到墙边的一株粗大的公孙树上;他终于发现了那股气味的来源。
树上有两张密眼渔网裹住的黑乎乎的东西吊在那里;虽然已经肿胀腐烂多日了;但仍可以看得出那是两具人的尸体。尸体的下面是一方肥沃的黑土;上面大大小小地生长着不少的奇异的红色蘑菇。这种蘑菇形状细长;头上尖尖的;长满细密的绒毛;身上呈现出一种妖艳的红色。崔浩识得这种蘑菇;因它的形状很像写字用的毛笔;所以它叫“鬼笔蕈”;有剧毒。
再看石案边的两个人;口上都蒙着浸过水的布巾;手上戴着粗厚的布袋。年长的那个正在把案上的几个已经焙干的鬼笔蕈用竹刀切碎;年少的那人则把切碎的鬼笔蕈倒入一个石钵中仔细地研磨。
终于;少年从石钵中倾出一撮细细的灰色粉末;老者又将这些粉末装入一只醉红色的瓷瓶中。那瓷瓶还没有人的手掌大。
在进行这一切的过程中;两个人始终小心翼翼;甚至有些战战兢兢。
他们是应当小心些;崔浩心道。这种毒药;即使是不小心沾在皮肤上也可能让人大病一场。只要是食下去一点点;便终身饮不得冷水;一饮冷水;人就没命了。
这种毒药崔浩没有见过;但他听一个老波斯人讲过。这是一种产在中土却被波斯人改造过的剧毒;名叫“菌药”;制造方法十分的繁复。首先他们要给一个药引——也就是一个活人每天喂上一定量的野葛和上好的食物;但不能让他饮用冷水。等到那人长得肥胖起来;再给他饮一碗冷水;让他毒发而死。然后将死尸吊在树上;下面铺上含有鬼笔蕈菌丝的沃土。当尸体腐烂;汁水滴落在地上时;鬼笔蕈生出;菌药也就制成了。
这是一种非常阴险的毒药;不似野葛有一股辛辣的气味;它不但没有气味;据说吃到口中还有一股了格外鲜美的味道。食过此药;一饮冷水;必死无疑。
崔浩无意间撞见了这种事情;他的心里有些害怕。当他悄悄地回到前院时;慧范正骑马进门。
“这个园子怎么样?”慧范像是对崔浩没有一点戒心。
“不错。花儿都非常漂亮。”
看过了里面的那一幕;崔浩对席上的酒食便有些说不出的恐惧。
“我这会儿不饿。咱们回去再吃吧!”崔浩可不想慧范在这里给人毒死。但他也没有多口;因为;这毕竟是慧范自己的药圃。
“那么你等我一下。”说着;慧范绕过破败的正厅;走进后宅。
临上马出门时;崔浩注意到;慧范大师将一只醉红色的小瓷瓶装入马鞍袋中。
8
五月的长安城中;午间已经让人觉得很热了;但早晚仍十分凉爽。今天是崔浩来长安后第一次要与人正式配合练球;而不是一个人骑马绕板凳了。
安乐公主与崔浩一同跨马来到鞠场。她的头上戴了一条长长的帷幕;以避免午后炎热的阳光灼伤了皮肤。
鞠场上早已聚集了一大群人和数十匹马。场边的一长排凉棚下铺设了几十张藤榻;中间最高大的凉棚还空着;那一定是皇上和皇后专用的。其余大多已经坐满了盛装的贵妇;这些人倚着凭几;啜着玉盏中新榨的果汁;谈笑风生。
安乐公主引着崔浩走向邻近御座的凉棚里;棚中那位乌发如云;健硕非常的贵妇崔浩曾见过一面;这是太平公主。
“姑母;您身子好哇?我这些日子可惦着您呐。这天气越来越热了;我怕您不好过;特意让殿中省派人到南海去办几张象牙席来给皇上和姑母用。”安乐公主的嘴上好似粘满了腻人的蜂蜜;她对太平公主的那个殷勤劲着实让不知内幕的人感动。可惜;即使崔浩这等刚到长安不久的毛头小子也清楚;这姑侄二人明争暗斗已经有几年了。
“真难为你这份孝心。”太平公主费力地挪动了一下胖大的身子;道:“看把你热得;快坐下尝尝我的新茶。”
“谢谢姑母赐茶。”安乐公主像个顽皮的小姑娘一样向太平公主施了一礼;顺势就坐在了太平公主的脚边。太平公主的新茶盛在一只羊脂玉盏中;茶色鲜绿;浓稠如粥。
“这是我新找的马球手;姑母您看他怎么样?”羊脂玉的茶盏在安乐公主的手中缓缓地转动;摘去帷幕的她更显得天真;活泼;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太平公主的目光在崔浩面上一绕;崔浩只觉得目中一眩;听太平公主咯咯地笑道:“这可说不好;我得亲自试试才能告诉你。”
这句话把围上来凑趣的贵妇们引逗得一阵大笑。安乐公主也笑了;道:“我带这小子去见见他的搭挡;回头再让他来陪您聊。”
“这么瘦的宝货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凉棚中又是一阵大笑。
崔浩不由得有些钦佩起自己来了;因为;在这群贵妇的傻笑声中他注意到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安乐公主手中的茶盏被她放回到盘中;里面的茶她一口也没有尝。
这么一来;崔浩有些安心了。初见太平公主的时候他一时间真还不知道该如何相处;如今不用担心了;太平公主装作没有见过自己;这再好也没有了。这两只钢牙利爪的母老虎;他一只也不想得罪。
韦家的几个青年崔浩都见到了;是一群装作上等人的粗俗家伙。气焰最大的几个人是驸马都尉韦捷和韦灌;还有卫尉卿韦睿、左千牛卫中郎将韦錡、长安令韦播和韦皇后的外甥郎将高嵩。
高嵩是个粗黑矮胖的家伙;身材只齐崔浩的肩头;他却伸手拍着崔浩的肩膀道:“小子;放机灵点;好好干;傍着我们哥几个少不了你的好处。”一边说着;他还在诌媚地向两位驸马扬了扬眉。
“不错。”说着;这一群人便走向一边兀自谈论起平康坊中新来的歌妓;没再理会崔浩。
因为这是春季球赛间的练习赛;来的人虽然很多;但似乎没有人把今天的比赛当一回事。场上只有韦家的子弟在那里横冲直撞;表演他们的粗重与鲁莽。不过;他们也有自己的优点;就是他们的马都非常的出色。
崔浩独自倚住场边的栏杆上;很仔细地观察场上这几个人;他在分析这几个人的战术习惯和技术特点。很可能有一天他要和这几个人同场比赛;那时不是队友就是对手;不论是怎样的情景;他都要保证自己表现得出色才行。
他忽然又想到;自己也许并不应该表现得太出色了;以至于让这些人难堪;毕竟这都是一些年轻的权臣;他要在长安谋取成功;得罪这些人可能非常的不明智。崔浩笑了;他为自己能有这样周密的想法感到高兴。
“很好笑吧?这些人会让你想到一群赶牛的突厥胡儿。” 同崔浩讲话的是一个英气勃发的青年。“我以前没见过你;从哪来?”
由于今天来的人全都穿的是便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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