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疑。知道计划生育是啥吗?”
李雪莲:“不让人多生娃。”
王公道:“不这么简单,它是国策。一到国策,事情又大了。如果断定你们当初离婚是假的,在说你和秦玉河的事之前,先得说道说道你们家的娃。你看似在告别人,其实在告你自个儿;也不是在告你自个儿,是在告你们家的娃。”
李雪莲倒愣在那里。想了半天说:“这样审下来,能判我娃死刑吗?”
王公道倒笑了:“那倒不能。”
李雪莲:“能判我死刑吗?”
王公道:“也不会,就是行政会介入,会罚款,会开除公职,这不是鸡飞蛋打吗?”
李雪莲:“我要的就是鸡飞蛋打,我不怕罚款,我不怕开除公职,我也没有公职,我在镇上卖过酱油,大不了不让我卖酱油,秦玉河个龟孙倒有公职,我就是要开除他的公职。”
王公道搔着头:“你非要这样,我也没办法呀,你带诉状了吗?”
李雪莲从怀里掏出一款诉状,递给王公道。诉状是请县城北街“老钱律师事务所”的老钱写的,花了三百块钱。一共三页纸,一页纸一百块。李雪莲嫌老钱要贵了,老钱当时瞪着眼珠子:“案情重大呀,案情重大呀。”
又说:“一纸诉状,写了好几桩案子。好几桩案子,收的是一桩案子的钱,可不能说贵。要细掰扯这事儿,我还吃着亏呢。”
王公道接过诉状,又问:“带诉讼费了吗?”
李雪莲:“多少?”
王公道:“二百。”
李雪莲:“比老钱要的少。”
又说:“二百解决这么多麻烦,不贵。”
王公道看了李雪莲一眼,开始往法庭外走:“把诉讼费交到银行,就回去等信儿吧。”
李雪莲在后边撵着:“要等多长时间?”
王公道想了想:“进入诉讼程序,等有眉目,至少得十天。”
李雪莲:“大兄弟,十天之后,我再找你。”
序言:那一年(四)
十天之中,李雪莲做了七件事。
一,洗澡。自生下孩子,只顾惦着杀秦玉河,李雪莲有俩月没洗澡了,自个儿都闻见自个儿身上溲了;如今大事已定,李雪莲便到镇上澡堂子洗了个澡。在热水池里足足泡了俩钟头,泡得满头大汗,身上也泡泛了,便躺到木床上,让人搓澡。镇上澡堂子洗澡五块,搓澡五块;过去洗澡,李雪莲都是自个儿搓,这回花了五块钱,让搓澡的搓了。搓澡的大嫂是个矮胖娘们,四川人,个头低矮,手掌却大,一掌下去,吃了一惊:“这大泥卷子,好几年没见过了。”
李雪莲:“大嫂,搓仔细点吧,我要办一件大事。”
搓澡的大嫂:“啥大事,结婚呀?”
李雪莲:“对,结婚。”
搓澡的大嫂端详李雪莲的肚子:“看你这岁数,是二婚吧?”
李雪莲点头:“对,是二婚。”
李雪莲细想,并没对搓澡的大嫂说假话,与秦玉河打官司,就是为了与他重新结婚,再离婚。从澡堂子出来,李雪莲觉得自个儿轻了几斤,步子也轻快了。从镇上穿过,被卖肉的老胡看到了。老胡看到李雪莲,像苍蝇见了血,正在用刀割肉,忙放下肉,连刀都忘了放,掂着刀追了上来:“宝贝儿,别走哇,前几天你说要打秦玉河,咋就没音儿了呢?”
李雪莲:“别着急呀,还没逮着他呢,他去了黑龙江。”
老胡盯住李雪莲看。李雪莲刚洗过澡,脸蛋红扑扑的,一头浓密的头发,绾起来顶在头顶,正往下滴水;生完孩子不久,奶是涨的;浑身上下,散着体香和奶香。老胡往前凑:“亲人,要不咱还是先办事,再打人吧。”
李雪莲:“还是按说好的,先打人,后办事。”
其实这时连人也不用打了。前几天要打人;还不是打人,是杀人;几天之后,李雪莲不打人了,也不杀人了,她要折腾人。但李雪莲不敢把实情告诉老胡,怕老胡急了。老胡急的却是另一方面:“人老打不着,可把人憋死了。要不咱还是先办事,办了事,我敢去黑龙江把人杀了。”
打人都不用,更别说杀人了。李雪莲盯着老胡手中带血的刀:“不能杀人。让你杀人是害你,杀了人,你不也得挨枪子吗?”
又抹了一下老胡的胸脯:“老胡,咱不急啊,性急吃不了热豆腐。”
老胡捂着胸口在那里跳:“你说得轻巧,再这么拖下去,我就被憋死了。”
指指自己的眼睛:“你看,夜夜睡不着,眼里都是血丝。”
又说:“再拖下去,我不杀秦玉河,也该杀别人了。”
李雪莲拍着老胡粗壮的肩膀,安慰老胡:“咱不急老胡,仇不是不报,是时候不到,时候一到,一定要报。”
二,改发型。打发走老胡,李雪莲进了一间美发厅。李雪莲过去是马尾松,如今想把它剪掉,改成短发。折腾秦玉河,免不了与他再见面,李雪莲担心两人一说说戗了,再打起来。过去在一起时,两人就打过。长发易被人抓住,短发易于摆脱;摆脱后,转身一脚,踢住他的下裆。马尾松改成短发,李雪莲不认识镜中的自己了。不认识就对了,李雪莲不是过去的李雪莲了。
三,从美发厅出来,进了商店,花了九十五块钱,买了一身新衣裳。王公道说得对,这桩案子不简单,看似是一桩案子,其实是好几桩案子;拉开架势打官司,不知得花多长时间;与人打官司,就要常常见人,不能显得太邋遢;太邋遢,人不成个样子,更像被人甩了,去年的假离婚更说不清了。
四,花了四十五块钱,又买了一双运动鞋。高帮,双排十六个气眼;鞋带一拉紧,将脚裹得严严实实。左右端详,李雪莲很满意。折腾别人,也是折腾自己;与秦玉河折腾起来,免不了多走路。
五,卖猪。家里喂了一头老母猪,两口猪娃。李雪莲把它们全卖了。除了打官司需要钱,还因为打起官司,没人照看它们。人的事还没拎清楚,就先不说猪了。不过李雪莲没有把猪卖给镇上杀猪的老胡;卖给老胡,又怕节外生枝;把猪赶到另一镇上,卖给了在那里杀猪的老邓。
六,托付孩子。李雪莲坐乡村公共汽车,跑了五十里路,把两个月大的女儿,托付给中学同学孟兰芝。李雪莲本想把孩子托付给娘家弟弟李英勇,但上回让李英勇帮着杀人,李英勇逃到了山东,李雪莲看出这弟弟靠不住。李英勇遇事靠姐姐行,姐姐遇事靠李英勇不行。以后就谁也不靠谁了。上中学时,李雪莲和孟兰芝并不是好朋友。不但不是好朋友,是仇敌。因为俩人同时喜欢上了班上一个男同学。后来这个男同学既没跟孟兰芝好,也没跟李雪莲好,跟比她们高两级的一个大姐好上了。李雪莲和孟兰芝相互哭诉起来,成了生死之交。李雪莲抱着孩子来到孟兰芝家。孟兰芝也刚生下一个孩子,胸中有奶,孩子托给她也方便。两人见面,付托孩子的前因后果就不用说了,因为李雪莲的事传得熟人都知道了。李雪莲只是说:“我把孩子放你这儿,就无后顾之忧了。”
又说:“我准备腾出俩月工夫,啥也不干,折腾他个鱼死网破。”
又问孟兰芝:“孟兰芝,要是你,你会像我一样折腾吗?”
孟兰芝摇摇头。
李雪莲:“那你会像别人一样,认为我是瞎折腾吗?”
孟兰芝摇摇头。[小说网·。。]
李雪莲:“为啥?”
孟兰芝:“这就是咱俩的区别,我遇事能忍,你遇事不能忍。”
捋开自己的袖子:“看,这是让老臧打的。”
老臧是孟兰芝的丈夫。孟兰芝:“忍也是一辈子,不忍也是一辈子,我虽然怕事,但我佩服遇事不怕事的人。”
又说:“李雪莲,你比我强多了。”
李雪莲抱住孟兰芝,哭了:“孟兰芝,有你这句话,我死了都值得。”→文·冇·人·冇·书·冇·屋←
七,拜菩萨。一开始没想到拜菩萨。将孩子付托给孟兰芝后,李雪莲坐乡村公共汽车往回走,路过戒台山。戒台山有座庙,庙里有尊菩萨。先听到庙里高音喇叭传出的念经声,后看到许多男女老少往山上爬,去庙里烧香。李雪莲本来以为事情已经准备妥当,这时想到拉了一项:只顾准备人和人之间的事,忘了世上还有神这一宗。李雪莲赶紧让公共汽车停车,跳下车,跑到山上。庙里庙外都是人。进庙要买门票。李雪莲花十块钱买了门票,又花五块钱买了把土香。进庙,将土香点着,举到头顶,跪在众多善男信女之中,跪到了菩萨面前。别人来烧香皆为求人好,惟有李雪莲是求人坏。李雪莲闭着眼念叨:“菩萨,你大慈大悲,这场官司下来,让秦玉河个龟孙家破人亡吧。”
想想又说:“家破人亡也不解恨,就让他个龟孙不得好死吧。”
序言:那一年(五)
李雪莲准备把官司打上两个月,待到法院开庭,仅用了二十分钟。该案是王公道审的,面前放着“审判长”的牌子,左边坐着一个审判员,右边坐着一个书记员。与秦玉河打官司,秦玉河根本没有到场,委托一个律师老孙出庭。李雪莲当初写诉状找的是律师老钱,老孙的律师事务所,就在“老钱律师事务所”的旁边。庭上先说案由,后出示证据、念证言,又传了证人。证据就是一式两份的离婚证;经法院鉴定,离婚证是真的。又念证言,李雪莲的诉状中,说去年离婚是假的;秦玉河的律师老孙念了秦玉河的陈述,却说去年的离婚是真的。接着传证人,就是去年给李雪莲和秦玉河办离婚手续的拐弯镇政府的民政助理老古。老古一直在法庭门柱上倚着,张着耳朵,听审案的过程;现一步上前,张口就说,去年离婚是真的;结婚离婚的事,他办了三十多年,从来没出过差错。李雪莲当时就急了:“老古,你那么大岁数了,咋就看不出这事是假的呢?”
老古马上也跟李雪莲急了:“如果是假的,不成你们联手骗我了吗?”
又拍着巴掌说:“骗我还是小事,不等于在骗政府吗?你说离婚是假的。”
指律师老郑:“他刚才也念了秦玉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