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有些微醺了,望着杯中之物,摇了摇头,叹道:“这样的轿夫,也不是谁想做就做得上的。在我们这些土农民眼里,你这是大贵人了。登科你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如今做个农民不易啊,农副产品不起价不说,推车瓜挑担菜进城,脚跟还没立稳,什么工商税务城管环卫街道办事处一哄而上,连带着红袖套的老婆婆老爷爷也来凑热闹,不是这税就是那费,说是执法,其实跟拦路抢劫又有什么区别?”
一旁吃完饭,放下碗准备离桌的聂小菊听猴子这么一说,也插话道:“可不是?前几天有一对夫妇推着一车西瓜刚进城,一个瓜都还没卖掉,几个穿着制服的工商人员就咋咋呼呼围了过去,伸手要他们出什么管理费,夫妇俩央求他们缓两个小时,等卖了钱再出,那几个工商人员二话不说,上前将板车掀翻在地,西瓜破的破,烂的烂,滚了半条街,夫妇俩又急又痛心,嚎啕大哭起来,工商人员这才甩甩手,扬长而去。”
猴子和聂小菊说的这些,杨登科也常常碰到,不免叹道:“是呀,现在的人就是欺善怕恶,要不怎么流行语说,八个大盖帽管一个破草帽?”猴子一脸的无奈,说:“谁让我们是破草帽呢?破草帽就是受人欺的命。”又说:“我就是因为考虑到种瓜菜既费时费力又不起价,进城出售还要饱受欺凌,去年才改种水稻,只求自给,好腾出时间外出做工赚点小钱,不想又被种子公司的假种害惨了,连自家吃粮也没法保障,还要另外掏钱购粮。”
杨登科这才想起猴子跑到他这里来,决不仅仅是来向他诉苦说冤的,于是说:“猴子你还有什么事吧?”猴子这才把来意说给杨登科。原来为向种子公司索要法院宣判的赔款,猴子他们多次到政府人大上访,领导们每次都答应跟种子公司交涉,要他们以后只管找种子公司就是,没必要老是跑政府和人大。可他们回头去找种子公司,种子公司说他们手头确实没钱,有了钱肯定会兑现的。这么来来回回跑了不下十回了,路上车费花了不少,却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没拿到一分钱。却听说有些农户通过关系,暗地里从种子公司要到了部分赔款,所以猴子想请杨登科出马,农业局究竟是种子公司的直管部门,好说话些。
杨登科知道现在时兴公事私办,好多通过正当渠道解决不了的事情,只有搞曲线救国才办得到。他不好推卸,毫不犹豫答应道:“这事猴子算你运气不错。农业局是种子公司直管部门,平时跟公司的经理们经常见面,彼此熟悉。记得过去陪局里领导到公司去搞现场办公,经理们不论对领导还是对我们司机总是客客气气,临走给领导红包和礼品什么的,也少不了要给我们一份。就凭了这份旧情,经理们也会买账的。何况魏经理是陈局长主政农业局时提拔的,当时他跟陈局长并没多少瓜葛,还是我在他们之间牵的线呢。”
想不到杨登科跟种子公司魏经理有这层关系,猴子不禁满心欢喜,说:“今天我算是找对你这个老战友了。登科啊,刚才我还有话没跟你说,你的大侄女今年初中毕业考上省里医专,尽管毕业后国家不负责分配,但我看这专业找个工作或自谋职业容易,我是铁了心要让她把这书读下去的。我已经东挪西借弄了一万多元,还差几千元,只能指望这笔赔款了。”杨登科点头道:“好,下午我就陪你去找魏经理。”
因为要出门办事,也就没放开喝,很快撤了杯。看看上班时间快到,两人就出了门,上了面包车。杨登科打响马达,说:“猴子,平时我是很少开车回家的,今天好像是预知你要来找我,我竟开了车回来,现在这车派上了用场。”猴子玩笑道:“今天我也可以享受一下你们局领导的待遇了。”杨登科说:“这车只在人多的时候才用一用,局领导有高级小车,是不会像普通科室干部一样坐这样的大车的。”
这时车子已经出了九中大门,杨登科继续说道:“猴子你不知道机关的事情,机关里的领导就喜欢一个小字,什么小金库小车子小洋楼小手机小老婆,只要带小字的就是好的。”猴子说:“登科你有几小了?”杨登科说:“我就一个小,小司机。”
来到种子公司,走进经理室,不想魏经理却对杨登科爱理不理的,连坐都不让,只应付式地点了一下脑壳,就低了头忙自己的事去了。杨登科就愣在那里。
不过杨登科立即就明白过来了,现在的杨登科的确已经不是过去的杨登科,过去的杨登科是领导的司机,跟姓魏的打交道时,自己跟在领导身边,他对你客气其实是看重领导的面子,现在你开着一辆破面包车,既不是领导司机,领导也没有到场,姓魏的凭什么要对你客气?
杨登科想清楚了,也就释然了。只是面子上还有些过不去,因为猴子就站在一旁,刚才还在他前面说过,自己跟姓魏的交情如何如何,这不是吹牛是什么?如果是平时,姓魏的这个鸟样,他杨登科早甩头走人了,现在是为猴子来办事,哪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杨登科于是趋前一步,涎着脸皮对魏经理说道:“魏经理,有件事还得请您给通融一下。”魏经理的头仍然埋着,只顾忙自己的,仅用鼻子嗯了一声,说:“什么事,直说吧。”
杨登科就把猴子往前面推了推,说:“这是侯家村来的,你们公司不是还欠着人家的赔款么?”魏经理这才抬了抬头,瞥了一眼猴子,没好气道:“赔款,什么赔款?简直是胡搅蛮缠!你们不是喜欢打官司么?你们找法院要钱去,我这里没钱。”
真想不到姓魏的是这么个态度,杨登科心里就起了毛毛火,正要说姓魏的几句,猴子开了腔:“魏经理这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们理亏,法院又作了判决,来找你们要钱,还说我们胡搅蛮缠?这天底下到底还有王法和公理没有?”魏经理恨恨地哼了一声,强辞夺理道:“谁没有王法和公理了?种子又不是我们给你们送上门去的,是你们跑到公司来自己买走的,一个愿买一个愿卖,属于公平交易。”
魏经理的话简直不是人说的,猴子一旁气得差点缩了气,嘴巴张了张,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杨登科也愤怒得眼冒金星,捏着拳头吼叫着姓魏的名字,要动他的手了。还是隔壁财务室的人听这边起了高腔,忙跑过来劝解,说这两天公司出了情况,魏经理情绪不太好,请杨登科和猴子原谅,两人这才退出了经理室。
赔款没拿到,还怄了一肚子气,杨登科仿佛喉咙里进了苍蝇,浑身都不自在。怪只怪自己只是一个小小司机,说句话等于放个屁,如果有个一官半职,这个姓魏的家伙还敢这么小瞧自己么?受气还是小事,猴子没拿到钱,他女儿怎么去读医专?杨登科只得歉疚地对猴子道:“猴子啊,只恨你这个战友没卵用,没能给你帮上这个忙。”猴子说:“怎么能怪你呢?你也是尽力了。看来靠赔款是靠不住的,只能另外想办法了。反正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侄女送出去,呆在农村,真的要造一辈子的孽啊!”
九
开面包车虽然不像开小车,可以和领导打成一片,但跟科长主任们外出的机会还是挺多的,比天天窝在局里无事可做坐吃山空要强一些。中国人向来就有见者有份的传统,科长主任们坐着你的车出去办事,顺便吃点喝点要点拿点,或开会视察逢年过节接人家几个误餐费和小红包,你杨登科鞍前马后的,自然少不了你一份。别看司机在单位里无职无权,当干部的还没有愿意得罪他们的。道理明摆在那里,与司机谈得来,公事私事用个车方便。跟司机联络感情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手段,就是不失时机给些小恩小惠,以后你需要他时,只一个电话,他颠得比驴子还快。这可不是假话,谁见驴子跑过车子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司机不是干部,也很少是党员,提拔重用的事与他们不太沾边,没法跟当科长主任的争权夺位,图点小利便是最高的人生追求了。机关干部都是明白人,懂得这个浅显的道理,跟司机出去,能够满足他们的时候自然尽量给予满足,下次又好合作。
有此等好处,杨登科的日子慢慢又滋润起来。他认定了,这辈子既然没有转干登科的命,就干脆别再上蹿下跳,老老实实开好自己的车得了。杨登科心中有数,只要铁了心开好车,他绝对是一个服务态度好技术过得硬的优秀司机。
老郭似乎也看出了杨登科的心思,提醒他道:“你就打算这么开一辈子的面包车?”杨登科苦笑笑,说:“有什么法子呢?是什么虫就蛀什么木吧?你老郭不也是开了一辈子的车么?”老郭骂道:“真没出息,跟谁不好比,偏偏跟我老郭比。我老郭年轻时根本就没有司机转干提拔这一说,后来可以转干了,我年纪已大,转了也没卵用,也就不再去操这份闲心,要不然我早是干部了,别说局长副局长,小小科长是不在话下的。”
杨登科知道老郭说的一点不假,他的能力也好,素质也好,确实比局里那些科长主任们丝毫不差。杨登科说:“我要比得上你老郭,还是这个卵样子?”老郭笑了,说:“我这也是老鼠爬秤钓,自称自,你其实哪方面都比我强。”杨登科笑道:“今天我们真是表扬与自我表扬相结合了。”老郭说:“笑话是笑话,登科你可不能松懈哟。告诉你吧,我已经打好退休报告,我希望我退休后,你来开奥迪,这样你也好跟领导多接触,早日把干给转了。”
老郭的话又让杨登科浮想联翩起来。
只是杨登科挖空心思也想不出一个怎样才能弄到奥迪开的办法。回家跟聂小菊商量,她出了几个点子,无非又是送钱送礼那一套,可行性不大。再向老郭讨教,他脑袋直摇,说:“这回我可也没辙了。不过有一点必须坚定不移,那就是你还得继续找机会接近康局长,只要他高兴了,发一句话,一切就好办了。”
老郭的话自然有道理,杨登科又开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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