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酒香螺嘬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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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酒香螺嘬嘬菜-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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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幽幽酱油豆子香

忽然想起,已有多年不曾谋面酱油豆子了。

酱油豆子是最好的下饭菜,也是我在农村生活那段艰难岁月里的贫贱之交。那时,从菜园里现摘几个青大椒,切碎,舀一勺酱油豆子,兑点水,搁饭锅上蒸熟,倒也自有一份别的菜肴所不及的动人的香鲜。双抢大忙季节,好多人家早晚饭桌上摆的就是一碗酱油豆子,一家人淘汤漉汁,照样将几大碗干饭稀粥扒下肚子。若是在其中添上豆腐干或是晒干的小虾米蒸出来,那简直就是过口不忘的乡土版的美食教材了。秋冬时,农家灶头素炒大白菜、萝卜、马铃薯,断不会忘了搁上点酱油豆子提鲜。酱油豆子用于烧肉煮鱼,愈煮愈香,胜过酱油。豆腐烧肉至八成熟,放上一两勺酱油豆子同烩,特别能除腥、添咸、增香。以酱油豆子代酱,同姜蒜辣椒等一应作料在热油锅里爆香,倒进一碗水烧开,再放入煎得酥透的鲫鱼,顺带搁点猪油,盖锅略煮上七八分钟即盛起,那味道绝对没说的了。早春时蒸腊肉和千张,我最不能忘怀的,是铺在上面的那一层酱油豆子——刚端出锅,暗黄的酱油豆子粒粒泛着梦幻般的油亮光泽,枕着肥白瘦红的腊肉和纯白美净的千张,看上去,真有一种“千声玉佩过玲珑”的动人诗意!

江南农家的大婶大妈和瘪嘴老外婆,差不多都有一手做酱油豆子的技艺。看得多了,连我也能侍弄。将黄豆在冷水中浸泡至颗粒饱胀,煮至七成熟,然后倒入竹簸箕里摊平晾干,上面覆盖一层干黄蒿或稻草让其发酵起涎。一星期左右,豆子长满白毛——乡民们谓之“出白花”。拣去个别黄霉豆,在太阳下稍晒一下——又谓之“出胎气”。然后搓搓捏捏拌上细盐、料酒(米酒)、姜末、红辣椒干,装入小口大肚的坛子里,用干荷叶和湿泥封严坛口,置阴凉处半月左右,酱油豆子即成。开坛时,清香扑鼻。此酱油豆,色淡黄,粒饱满,黏稠有丝,酥烂爽口,鲜味中略带些麻辣味,别有一番风味。随吃随舀,放坛子里可保存较长时间,香气也不会散发掉,唯忌生水入侵,以防弄出杂霉变质。

在书上只能找着“豆豉”,却找不到“酱油豆子”这名号。酱油豆子就是豆豉。稍不同的是,豆豉大都是由黑豆做出的,因是发酵后须再经太阳晒过才装坛,所以干巴巴的,看上去有点黑瘦苛刻。而酱油豆子则一律黄豆出身,胖乎乎的有憨厚之相,入口也是绵软无渣。若是让酱油豆子发酵结饼,白毛长得旺,就成了近似臭豆腐霉千张之类的“毛霉豆豉”。早先我是识不得这个“豉”字的,后来我当了中医,有一味中药叫“淡豆豉”,功能为驱风散寒,清热败火。我也就因医识“豉”了。豆豉按风味分,有淡、咸、辣、香和臭等类型。在一些大饭馆里,“豆豉鲫鱼”“豆豉煮牛肉”“走油豆豉扣肉”等可算是名菜;另外,路边的大排档上,像炒辣椒、炒土豆丝、烧麻婆豆腐也都少不了它。

北人嗜酱,南人嗜豉。中年后踯躅蜀中的辛酸老杜,诗中就说,莼菜汤要放豆豉调味才鲜美。一辈子里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江南度过的陆游,有诗曰:“梅青巧配吴盐白,笋美偏宜蜀豉香。”“南宋四大家”的另一位大诗人杨万里,其诗所咏,亦多是江南风土人情。杨万里曾与一家乡名士一书,说要点“配盐幽菽”,其人不懂,杨万里便讲这四字出自《礼部韵略》,写的就是我们家乡最普通的土特产豆豉的制法呀!(事见《齐东野语》)真的,要是这老杨自己不说破,被忽悠的,除了那位江西名士恐怕还有你我许多人。倒是如此一来,土不拉叽的豆豉让这“配盐幽菽”十足优雅了一回。其实,细看清了,这也就是个动宾结构的联合词组:“配”的是“盐”,“幽”的是“菽”。“菽”是豆的古称,像菽水承欢、未辨菽麦、饮水啜菽、鱼菽之奠等比比皆是,“幽”是密闭的意思……连着译出来,就是:将豆子蒸熟,加上盐做调料,放在密闭的缸里发酵而成。刘熙《释名》释得较为详细:“豉,嗜也,五味调和,幽之而成……”原来,豆豉的“豉”就是嗜好的“嗜”。纪晓岚本是北人,但像他这个级别的大佬,当然是什么好吃就爱吃什么了。他被乾隆派至当时还是“漉白荒城”的乌鲁木齐公干时,一天好不容易吃到了豆豉,遂激动地写下长诗记述:“配盐幽菽偶登厨,隔岭携来贵似珠。只有家山豌豆好,不劳苜蓿秣宛驹。菽乳芳腴细细研,截肪切玉满街前。只怜常逐春归去,不到柳红蓼紫天。新榨胡麻潋滟光,可怜北客不能尝。初时误认天台女,曾对桃花饭阮郎……”切切幽怨,明眼人一看,就知绝非仅止于口舌之味了。

只是,不知以上所说,是那种干硬浓香的黑豆豉呢,还是我们江南农家的胖硕鲜酥的酱油豆子?然唐人一句“金醴可酣畅,玉豉堪咀嚼”,可知此“玉豉”断非色素沉着的黑豆所为。

说来别笑,当今打网球数一数二的世界级顶尖高手西班牙神奇小子纳达尔,被人谑称“纳豆”,纳达尔自己绝不会知道,纳豆,正是我国唐代时豆豉的民间称法。习惯牛排和面包的纳达尔大约从未见识过豆豉,更谈不上食酱油豆子了,这东西方文化里的两个“豆”,也就压根对撞不起来。

五十一、长毛的豆腐

徽州两大名菜,一是臭鳜鱼,一是毛豆腐。论名气,毛豆腐当在臭鳜鱼之上,因为毛豆腐更有人缘基础。在屯溪、歙县、休宁一带行走,随便找一家路边店,就能吃上非常道地的毛豆腐。毛豆腐,顾名思义,就是表面长出一层或灰或黑霉毛的豆腐。和臭鳜鱼一样,好端端的东西不趁新鲜吃,却让它臭了长出毛了才吃,好像有点不可思议……然而,正是凭借这种发醇,豆腐原有的蛋白质被分解成多种氨基酸,化腐臭为神奇,才有着无比的鲜美。

“骗孬子不吃煎豆腐”,是一句坊间俗语——“孬子”即傻子,智障者。我的一位长辈坚信这句话错了,原本应是“骗孬子不吃毛豆腐”。他的理由是,煎豆腐无论于视于嗅其香美都是没有疑惑的,只有毛豆腐才容易让不明真相的人错过品尝机会,而且毛豆腐之味美远胜过煎豆腐。毛豆腐闻着臭哄哄,如果没有一定的心理承受力,是断不敢染口的。当你经人撺掇,尝上几口之后,就会应了徽州人常说的那句话,叫做“吃着毛豆腐,巴掌打到嘴上都舍不得吐”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就是地方特色。

我孩童时生活的那个县城,地缘接近徽州,故常在街头见到卖毛豆腐的。他们挑着火炉担子,一边“的的嗒……的的嗒……”敲击手中竹板,一边拖长声喊着“毛——豆腐哦”。担子的一头多层抽屉里盛着毛豆腐,上置香油瓶、辣椒酱罐子和碟子筷筒等物,有的还置有酒坛子;另一头是带柴连炉的平底锅,上有沥油的小半圈铁丝网,炉下存着细干柴。有人光顾,就歇下担子,取下挂在扁担一头的小长条凳让客人坐下,吹火筒一吹,毛豆腐在炉子锅上“吱啦啦”响着现煎。微风吹过,香气阵阵散开。待到豆腐上白毛倒伏,煎到两面金黄,用小碟盛上,倒点酱油,浇点辣椒酱递给客人。看别人吃得那般津津有味,你在一旁不馋也要吞咽口水——特别是在你已有过几次品尝经历之后。

这些年,每去徽州,只要有机会,我都尽可能上街头吃一回道地的毛豆腐。刚刚出锅的毛豆腐,油光光的,那层长毛的表皮,经过油炸之后,成为筋拽拽的很有韧性的一层,包裹着里面酥软的豆腐,吃在口里满颊生香。而在馆子店里,传统的烹饪方法,同样是将毛豆腐煎至两面发黄,再加入多种调味品烧烩,香气溢出后,涂以辣酱端上桌。咬上一口,热乎乎、香喷喷、辣兮兮……烫得叫人哈气,香得令人叫绝,辣得使人吐舌!尤其是像我这样既怕辣、又禁不住鲜美诱惑之人,真是遭罪了。

毛豆腐除煎吃外,还可以油煎后用笋干冲汤,那也是一道鲜醇可口的徽州名菜。在诸多烹制方法之中,我最喜欢红烧毛豆腐。红烧毛豆腐有种独特的气味,淡淡的臭与浓浓的香在空中飘荡缠绕,勾人食欲,令人垂涎。当然,红烧毛豆腐不要放太多的辣才好,应有冬笋、香菇、火腿助阵,烧到汤汁收浓时,撒入葱花起锅装盘,将毛豆腐整齐盛放,盖上余料,即足以令人赏心悦目。

我在昆明吃过一种烤豆腐,是把豆腐放在下面有炭火的铁架子上烤焦黄蘸调料吃。徽州毛豆腐也能烤着吃,用文火烤到焦脆,浇上辣椒酱吃。毛豆腐的烹制方法多种多样,油煎、红烧之外,可蛋炒,亦可清蒸和汆汤,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只不过现在的煎法、吃法和以前的有些不同,尤其是饭馆里基本都是用油浸炸,或者用铁板红烧,口味较之以前当然改良不少,但毕竟少了一份传统吃法的情趣。

听徽州人摆谱,毛豆腐大致可分为四个品种,即鼠毛、兔毛、棉花毛、蓑衣毛。鼠毛较短,呈灰色;兔毛也短,起条,呈青白色;棉花毛稍长,整绺的,白色;蓑衣毛最长,紫酱色,色、香、味最佳。毛的长短,颜色的差异,除了豆腐本身质量的优劣外,还取决于气候的变化、温度的调节。煎的过程中,由于白毛厚薄受热的不同,金黄中会现出几丝深色条纹,这便是“虎皮”毛豆腐的由来。

说起这毛豆腐的来历,徽州地面上有几个版本,但无一例外都扯上那个苦出身的朱皇帝。通行的说法是,朱元璋还是小叫花子时行乞到徽州,在一个破草棚里安身。

一天,讨得一碗长满白毛的豆腐,没舍得扔掉,就顺手点了一堆火,把发霉长毛的豆腐烤了来疗饥。没想到烤出来的豆腐,竟有一股扑鼻香气,吃在口中感觉无比的好……后来,随着这小叫花子后来坐了天下,霉毛豆腐的事一经附会演绎,徽州就有了这道名点名菜。

说来你也许不信,我的一个徽州籍朋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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