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啊唷,啊唷,入娘贼,好打,好打。”楼上听得,一齐赶将下楼。单雄信认得二人,连忙叫住,挽手上楼,彼此赔罪,依前饮酒。
且表贾闰甫见这班人不三不四,来得落落托托,心中疑惑,悄悄的对柳周臣道:“这班人来得古怪,各路人多有在内,更兼相貌离奇,莫非有劫王杠的陈达、尤金在内?你可在此看店,待我入城,叫秦大哥来看看风色,却不可泄漏。”柳周臣点头会意。贾闰甫便出了店门,飞也似的奔往县前来。正值叔宝在县中出来,一见闰甫,便问:“何来?”闰甫道:“今日小弟店中来了一班人,十分古怪,恐有陈达、尤金在内,故此急来通知兄长。”叔宝连忙叫了樊虎、连明,同了闰甫,奔出城来。到了店中,叔宝当先入内,轻轻走上楼梯一看,照面坐的却是单雄信,连忙缩下头来。早被雄信看见了,说道:“那扶梯上的可是叔宝吗!”起身赶下来。叔宝躲不及,只得同了樊虎、连明走上楼来,逐一相见行礼。到那咬金面前,叔宝却不认得,竟作一揖,不问寒温,又与别人行礼。尤俊达将咬金扯了一把,低低说道:“你说与他自小认得的,却如何不与你叙话?到像个从不识面的。”咬金听说大怒,气得两眼突出。叔宝又一个个叙阔别之情,回眼转来,正要问咬金尊姓大名,早被咬金一把扯住道:“咄!瞎眼的势利小人,为什的不睬我?”叔宝连忙赔笑道:“小可实不曾认得仁兄,休怪,休怪。”咬金大喝道:‘”太平郎,好啊!你这等无恩无义了,可记得当初在斑鸠镇上,我母子怎样看顾你,你今日一时发迹,就忘记了我程咬金么?”叔宝闻言,叫声:“呵呀!原来你就是程一郎哥,我的大恩人,一时忘怀,多多有罪。”索的一声,跪将下去。咬金哈哈大笑道:“尤大哥,如何?我不哄你么!”连忙扶起叔宝道:“折杀、折杀。”又重新行礼,问起一向做何事业,令堂可好?咬金道:“我为卖私盐打死了人,问成死罪,遇赦出来,尤员外合我…”俊达连忙接口道:“是小可接他母子在庄同住的。”叔宝道:“这也难得。”当下重添酒肴,叔宝叫贾、柳二人一齐上来吃酒。酒至数巡,叔宝起身劝酒,劝到单雄信面前,回转身来,在桌子脚上撞了疼腿,叫声啊唷,把腰一曲,几乎跌倒。众人齐吃一惊。正是:虎豹吼时天地震,蛟龙舒动鬼神惊。
当下单雄信扶起叔宝,忙问为何缘故,痛得如此厉害?樊虎接口道:“不要说起,不知哪个没天理的狗男女,在六月二十二日,于长叶林劫了靠山王饷银一十六万,龙衣百件,杨林着历城县知县要这两个响马。可恨这两个狗男女临阵通名,叫做什么陈达、尤金,小弟自道力量不能,一时浅见,在本官面前保着叔宝兄,指望拿得此贼为民除害,谁想缉访数月,杳无踪迹,反害叔宝兄受了几回比板,两腿溃烂。所以方才撞了痛处,所以几乎晕倒。”单雄信道:“真正没天理的人。”大家一齐骂道:“正不知是哪个狗入的劫了王杠,却累叔宝兄受苦。”此时尤俊达脸上泛出青红,心前突突的跳,忙在咬金腿上扯。咬金大叫道:“扯不扯,我是要说的。”便道:“列位不要骂,那劫王杠的不是什么陈达、尤金,就是我程咬金、尤俊达两个。如今听凭叔宝兄弟拿我两个去,省得害他比较。”叔宝闻言,大吃一惊,忙把咬金的口掩住,道:“恩兄何出此言,倘被外人听见,不当稳便。”咬金道:“不妨,我是初犯,就到官去也无甚大事。”李如珪道:“何如?我说一定是尤俊达,合了新伙计打劫的,如今怎么处?快将索子绑了。”咬金道:“凭你绑去。”叔宝道:“恩兄,小弟虽然卤莽,那情理二字,也略知一二,怎肯背义忘恩,拿兄去受罪?”大家一齐道:“好朋友,这个才算做好汉。”茂公道:“只怕叔宝兄口是心非。”叔宝道:“茂公兄,何故小觑不才,自古道,为朋友而死,死亦无恨。如兄不信,小弟有个凭据在此,做个见证,以明再不食言之意。”说罢,在怀中取出捕批牌票,将佩刀一劈,破为两半。就在烛火上,连批文一齐烧个干净。大家一齐吐舌惊讶。茂公道:“这才算做个重义的豪杰。既是叔宝兄如此仗义,小弟倒有一言在此,相告列位。”众人道:“请教。”茂公道:“今日众英雄齐集,也是最难得的,何不就在此处摆个香案,大家歃血为盟,以后必须生死相救,患难相扶,不知众位意下如何?”众人齐声道是。就于楼上摆下香案,一个个写了年纪,茂公写了盟单,众人一齐对天跪下,茂公将盟单高声念道:维大隋炀帝二年九月十四日,有徐勣、魏征、秦琼、单通、张公瑾、史大奈、尉迟南、尉迟北、鲁明星、鲁明月、南延平、北延道、樊虎、连明、白显道、金甲、童环、屈突通、屈突盖、齐国远、李如珪、贾闰甫、柳周臣、王伯当、尤俊达、程咬金、梁师徒、丁天庆、盛彦师、黄天虎、李成龙、韩成豹,张显杨、何金爵、谢映登、濮固忠、费天喜、柴嗣昌、罗成等三十九人,歃血为盟,不愿同日生,只愿同日死。有荣同享,有难同当,吉凶相受,患难相扶。如有异心,天神共鉴。
说罢,先是徐茂公举刀,在臂上刺出血来,滴入酒内。次后魏征、秦琼刺过,却是单雄信了,谁想刺了一刀,并无血出,用力一挤,挤出些清水来。茂公掐指一算:“嗄,原来他是青龙星,后来不降唐朝,死于五龙会内,所以歃盟没血。”众人依次而行,一个个刺过。到了谢映登,也是没血的。茂公惊异,也掐指一算:“原来他后来随李密兵下江都,为叔公谢洪度去成仙,享受清福,因此歃盟也是没血的。”及后到了罗咸,也是没血的。茂公口称奇怪,也便掐指一算,也算出缘故。知道他是白虎星君,后来降唐,五友会在牢口关被二王谋害,夜走周须,被苏定方乱箭射死,所以没血。刺毕盟完,大家各吃了一碗血酒。叔宝道:“天色已晚,我同表弟入城回去,明朝在舍拱候众兄弟便了。”众人齐道:“有理。”
即时别了众友,同罗成进城到家,罗成拜见舅母。老太太道:“前年表兄为了官司,问罪燕山,多承令尊救援,尚未报答,今日何劳贤甥送礼远涉,甚是不当。”罗成道:“舅母至亲骨肉,怎说这话?母亲叫我致意舅母,本欲亲自前来奉祝,因家父不能到此,所以遣甥儿到此拜寿,多多有罪。”老太太道:“好说。”叫张氏与叔叔见礼过了,分付摆酒,一面请罗成吃酒,一面叫秦安在厅上收拾,足足忙了一夜。次日清晨,叔宝先去后边一个土地庙中,分付庙祝在殿上打扫好,等众人在殿上吃酒。你想这班人,可在自家厅上久坐得的么?万一有衙门中人来撞见,如何使得?所以预先端整,一等拜完了寿,就在土地庙中殿上吃酒。
早饭方完,众人到了厅上,摆满了寿礼。罗成是银八仙八尊,寿衣十副,寿簪一对,白银一千两,彩缎一百端,罗夫人另外又送私礼与嫂嫂庆寿,也是绝盛一副盛礼,不必细表。那柴绍送上唐公礼单,是黄金千两、白银十镒,柴绍自己的乃是白银一千两,玉八仙一座,寿衣一百套。单雄信是金八仙寿杯百盏,赤金一千两,白璧二十双。其余众人,各具盛礼,不必细说。大家先与秦琼见了礼,然后齐声说道:“请老伯母出来拜寿。”叔宝道:“不消,待小弟说知便了。”大家一定要请见,叔宝只得请老母出房。老母刚走到门边,在屏风后一张,呵唷唷,你看这班人,有青脸的,也有红脸的、紫脸的、蓝脸的,还有瓜皮绿脸的,还有朱发红髯的,还有巨口獠牙的,老太太见此异相,不觉心惊,立住了脚,不肯出来。叔宝在屏风后低声指道:“那青脸的就是潞州单二员外,那蓝脸的就是程一郎,这一个是秀才柴绍,乃唐公郡马,都是好朋友,但出去不妨。”正在说话,外边单雄信是个急性的,高声道:“叔宝兄,快请老伯母出厅,待我们拜祝千秋。”里面只是延挨。程咬金道:“不相干,是这样请法,再不肯出来的,我是自小见过,待我进去请来。”一头说,一头竟走入内来,见了老太太,唱个诺,叫声:“老伯母在上,小侄程咬金拜寿。”索的一声,跪将下去。太太用手忙扶,便问秦琼:“这可就是方才说的程一哥?”叔宝道:“正是。”老太太道:“啊哟,原来是恩人之子。令堂近日可好?”咬金道:“多谢伯母,家母近来饭也要吃,肉也要吃,叫侄儿致意,无物相送,只有元宝两个,聊为寿礼。”说罢,就向怀中摸出两个大锭。叔宝看见,恐是王杠内的元宝,倘有字在上面,老太太又是识字的,万-看见,不当稳便。连忙接了两锭银子,说道:“母亲,待我拿去藏着,你自打点出去。”当下,咬金扯扯曳曳,不容老太太不肯,竟将老太太抱了出来。正是:众星共庆长生乐,请出西池王母来。
毕竟不知拜寿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群贤拜寿华堂祝 二劫王杠虎被擒
诗曰:
叔宝雄风仪表奇,杨林喜悦强为儿。
只因众友多强暴,连夜奔逃被见疑。
当下咬金抱扶老太太出厅,对众人道:“我是拜过寿的,你们大家一总拜了罢。”大家一齐说道:“有理。”齐齐的跪下。老太太却要回礼,被咬金一把按定,哪里动得?只得说道:“折杀老身。”叔宝在旁,连忙回礼。拜罢起身,叔宝又跪下去,拜谢众友。老太太又致谢单雄信往日之情,单雄信回称不敢。老太太又向众人谢道:“小儿屡蒙诸位垂青照管,感谢不尽。今虽老身贱降之辰,何德何能,敢劳列位远来,惠赐厚礼,叫老身何以克当?”众人齐身应道:“老伯母华诞,小侄辈礼当奉拜,些须薄礼,何足挂齿。”彼此礼毕,老太太入内去了。
叔宝请众人出了门,转绕到土地堂内,进得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