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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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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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爸爸!”她从糠棚里答应道。

“来,咱们把风车搬进去。”

达丽亚整着头巾,抖搂着落进上衣领里的糠屑,从糠棚的门里走出来,穿过场院的小门,朝板棚走去。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穿着一件家常棉袄和一条破裤子,在她前头一瘸一拐地走着。院子里没有别人。杜妮亚什卡和母亲正在纺秋天梳下的羊毛,娜塔莉亚在发面。村外殷红的晚霞正在暗淡下去。响起晚祷的钟声。透明的天空,天顶上,横着一片一动不动的紫红色云彩,顿河对岸黑秃秃的白杨上,像挂了许多烧焦的黑棉花团,栖满了寒鸦。在这清澈、万籁俱寂的黄昏时分,每一个声响都显得那么清晰、肃穆。从牲口圈里飘来阵阵新牲口粪和于草气味。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哼哼着,和达丽亚把油漆剥落的红色风车抬进糠棚,放在棚角里,用耙子把从糠堆上滑落下来的谷糠往上耙了耙,正要走出去。

“爸爸!”达丽亚像耳语似地低声唤道。

他走到风车后面去,一点儿也没有多心地问道:“怎么啦?”

达丽亚敞着上衣怀,脸朝他站着;两手伸在脑后整理着头发。从糠棚的板墙缝里透进一缕血红的夕阳余晖照在她身上。

“爸爸,这儿,有什么东西……你过来,瞧瞧呀,”她一面把身子弯到一旁,一面喊眉鼠眼地从公公的肩膀头上瞅着敞开的门,说道。

老头子走到她的紧跟前。达丽亚突然双手一扬,搂住公公的脖子,叉紧手指头,向后倒退,一面拖着他走,一面耳语道:“就这儿,爸爸……这儿……软活得很…

…“

“你这是于什么?”潘苦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惊骇地问道。

他扭动着脑袋,想把脖子从达丽亚的手里挣脱出来,但是她拼命把他的脑袋扳到自己脸边,从嘴里直往他的大胡子上喷热气,一面笑,一面悄悄嘟哝些什么。

“松开手,畜生!”老头子挣扎着,只觉得已被抱得紧贴在儿媳妇鼓起的肚子上。

她紧抱住他,仰面倒下去肥他压在自己身上。

“妈的!你发昏啦!……松开手!”

“你不愿意?”达丽亚气喘吁吁地问道,然后松开手,朝公公的胸膛推了一把。

“你不愿意吗?……或者,也许你是不行了吧?那么你就别管我!……就是这样!”

她跳起来,急急忙忙地整理着裙子,从脊背上拍打下糠芒,直对着呆若木鸡的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喊道:“前几天你为什么打我?怎么,难道我是老太婆吗?

你在年轻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的吗?已经一年不见男人的面啦!……怎么,难道叫我跟狗去睡吗?给你看看,瘸鬼!给你这个,咬吧!“

达丽亚做了一个很下流的动作,挤眉弄眼地往门口走去。在门口她又仔细打量了自己一番,抖掉上衣和头巾上的尘土,眼睛看也不看公公,说道:“我没有这个可不成……我需要哥萨克,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去另找一个,可是请你别多嘴!”

她扭扭摆摆、快步走到场院的门口,连头也没回就一转弯不见了,而潘苔莱。

普罗珂非耶维奇却还呆站在红色的风车旁边,咬着大胡子,惶惑、遗憾地打量着糠棚子和打着补丁的靴于尖。“难道她是对的?也许,我就该跟她胡搞!”他被这件意外的事情弄得迷迷糊糊,这一瞬间,就这样困惑不解地思索着。

第四卷 第六章

十一月里,严寒把大地拥抱得更紧。下了一场早雪。正对着鞑靼上头的顿河河湾已经结冰。稀疏的行人踏着咯吱咯吱响的灰色冰层走到对岸,可是村子下头只有靠岸的地方结上了一层尽是鼓泡的薄冰,在中流,河水依然是绿波滚滚,翻着雪白的泡沫。黑石崖对面的深渊里,鲢鱼早已在十一沙绳深的水底枯树上蛰伏起来,鲢鱼上边是遍身粘液的鲤鱼,只有白鱼还在顿河的激流里邀游,还有鲈鱼在冰窟窿里乱窜,追逐着小鱼。鲟鱼都在河底的软沙上。打鱼的人正在等待着更厉害的。更猛烈的严寒,好在初结的冰上,用铁镐刨洞捕捉这种珍贵的鱼。

麦列霍夫家的人十一月里收到葛利高里从罗马尼亚的库温斯卡写来的一封信。

信上说他在这里的第一次战斗中就受了伤,子弹打碎了他的左胳膊骨,因此把他送回原籍卡缅斯克镇来养伤。接踵而来,另一起灾祸也降临到麦列霍夫家:一年半以前,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急等用钱,曾以预购合同方式,向莫霍夫。谢尔盖。

普拉托诺维奇借了一百卢布。这年夏天,他把老头子叫到铺子里,阿捷平——一“擦擦”把金框夹鼻眼镜夹在鼻子上,从眼镜上边望着麦列霍夫的大胡子,声明说:“你是怎么的,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你是还钱呢,还是怎么的?”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看了看那些空货架子和天长日久磨得程光的柜台,犹豫了一会儿,说:“等等吧,叶梅利扬。康斯坦丁内奇,让我稍微周转一下——就还钱。”

谈话就这样结束了。老头子却没能周转过来——收成不好,而且养的牲口也没有可以卖的。突然,像六月雪一样——民事执行官来到村子,派人传唤欠债人——二话没有,命令。

“立即偿还一百卢布!”

在客店执行官的临时办公室里,桌子上铺着一张长纸,执行官不容分说地宣读道:执行书顿聂茨地区第七区调解审判官谨遵照一九一六年十月二十七日上谕,审理商民谢尔盖。莫霍夫状诉下士潘苔莱伊蒙。麦列霍夫以预购合同方式借贷一百卢布之民事案,根据民事诉讼法第八十一、第一百零五、第一百二十九、第一百三十三、第一百四十五等条缺席裁定如下:根据一九一五年六月二十一日的预购合同,为维护原告,市民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莫霍夫的利益,应向被告,下士潘苔莱伊蒙。普罗珂菲耶维奇。麦列霍夫追索一百卢布,另加诉讼费三卢布。本裁定系缺席裁定,非最终裁决。

本裁定根据民事诉讼法第一百五十六条第三项规定,具有法律效力,应即迅速执行。顿聂茨地区第七区调解审判官,根据皇帝陛下圣渝,命令:为正确执行本裁定,凡与本案有关之各地方、各有关人士、地方各级行政机关以及各级警察、军事机关,均应依法协助执行官正确执行本裁定,不得推倭。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听完执行官宣读的裁定后,请求准许他回家,并保证今天就交款。他从客店里出来,就直奔亲家科尔舒诺夫家。在广场上遇见了独臂的阿廖什卡。沙米利。

“你这是往哪儿瘸啊,普罗珂菲奇?”沙米利问候说。

“有点儿小事。”

“到远处去吗?”

“到亲家家去。有点儿小事。”

“嗅!他们正高兴呢,老兄!没听说吗?米伦。格里戈里奇的儿子从前线上回来啦。据说,他们的米吉卡回来啦。”

“真的吗?”

“村子里这么传说,”沙米利眨着眼睛,脸颊不断抖动,掏出烟荷包,走到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面前说道:“咱们来卷根儿烟抽吧,大叔!我出纸,你出烟。”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抽着烟,踌躇起来——去,还是不去?最后决定还是去,于是跟独臂人道别之后,继续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

“米吉卡也戴上十字章啦!要赶上你儿子啦。现在我们村里戴这种勋章的人——就像树枝子上的麻雀一样多!”沙米利在他后面大声叫道。

潘苦菜。普罗珂菲耶维奇不慌不忙地走出村口;他望着科尔舒诺夫家的窗口,走到栅栏门前。亲家公亲自出来迎接他。科尔舒诺夫老头子的生满雀斑的脸好像用欢乐洗过一样,不但显得干净了,雀斑似乎也不像从前那么多了。

“你听到我们家的大喜事儿啦?”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跟亲家公握手时,问道。

“我在路上听阿廖什卡。沙米利说了。我到你这儿来,亲家,是为了别的事儿……”

“等等,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请进屋里去——欢迎欢迎当差的人。真的,我们因为高兴喝了点儿酒……我老婆特地藏了一瓶御酒,专为有重大喜事儿喝的。”

“不用你说,老远我就闻到啦!”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翕动着钩鼻子的鼻翅,笑着说。

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开开门,让亲家公走在前面。亲家公一迈进门限,眼睛立刻盯在坐在上座的米吉卡身上。

“你看,我们的当差人!”格里沙卡爷爷哭着喊道,伏在起身迎客的米吉卡的肩上。

“好啊,哥萨克,祝你平安回府!”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握住米吉卡长长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惊异地打量着他。

“你看什么呀,大叔?”米吉卡笑着,沙哑地说。

“我看着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送你和葛利什卡入伍的时候,你们还都是孩子呢,可是现在……成了真正的哥萨克了,就是到阿塔曼斯基团也满合格!”

卢吉妮奇娜用哭红的眼睛望着米吉卡,往杯子里倒着伏特加,没有看到酒已经漫出杯子。

“你这个懒娘儿们!这么珍贵的酒你却全倒到外头糟踏啦!”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大声叱责她说。

“祝你们全家欢乐,米特里。米伦内奇,也祝你回家幸福!”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转动着透蓝的白眼珠,睫毛颤动着,一口气把大肚杯于里的酒喝下去。他慢慢地用手巴掌擦着嘴唇和胡子,瞅了瞅杯底,——脑袋向后一仰,把最后的一滴酒也倒进满口黑牙的嘴里,才缓了一口气,嚼着黄瓜,舒服得眯缝了半天眼睛。亲家母又给他斟了第二杯,不知怎么一来,老头子立刻就可笑地喝醉了。米吉卡含笑注视着他。米吉卡的两只猫眼忽而挤成了两条像劈开的香蒲似的绿缝,忽而又张开,变成黑色。这几年中,他变得简直认不出来了。三年前入伍时,那个细瘦匀称的米吉卡,今天在这个健壮的黑胡子哥萨克身上几乎连一点儿痕迹都找不到了。他的个头长高了,肩膀宽了,背有点儿驼,也发胖了,大概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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