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这时候,一阵打闹声从前方传来,是两个孩子的声音。
关一龙和孟二奎探出头去看,只见是两个小男孩,一个穿着洋装,另一却穿着短褂子,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手里各自耍着一把木刀。
“哥哥,我不当关一龙了,我要当岳江天!”短褂子男孩大声喊道。
“你年纪比我小,不能扮岳江天,只能扮关一龙。”洋装男孩说道。
“那我能不能打赢你?”短褂子男孩问道。
“不知道,爸爸说不能!”洋装男子答道。
“可我想打赢你!”短褂子男孩又说道。
“咱们试试不就知道了!要不我先让着你三次?”洋装男子认真说道。
“不要让!”短褂子男孩极有志气,说罢便先发动攻击,手中木刀挥得唿唿直响。
而那洋装男孩手里木刀一横,抵挡着。
就这么来来回回没几次,短褂子小男孩便力气不支的,气喘吁吁,手劲都小了,而那洋装男孩这会儿才进攻,啪啪几下便打掉了短褂子小男孩手里的木刀,占了上风。
短褂子小男孩正要去捡,洋装男孩却将那木刀踩住,得意地说道,“我赢了,岳江天赢了!”
“才不是,我还没有倒下呢!”短褂子小男子气鼓鼓说道。
“刀掉了就是输了!难不成你还想耍赖?”洋装男孩认真说道。
“就是耍赖!”短褂子男孩索性不捡那木刀了,趁着洋装男孩不注意,一下子扑了过去,抱住了他的腰,而洋装男孩亦是丢了那木刀,同短褂子男孩肉搏。
关一龙和孟二奎在一旁看着,都没说话,只是情绪似乎也受了影响,一个目不转睛,一个手紧紧攥着。
虽是游戏,亦是希望能赢啊!
然而,最终还是因为那短褂子男孩子力气不低洋装男孩而败下阵。
洋装男孩因为胜利而骄傲地高喊了起来:“你输了,你输了,乡下来的土包子,别以为有两下子,就能是我岳江天的对手。哈哈哈,真是不自量力。”
而那短褂子男孩想哭,却拼命忍着,吸了吸鼻子便一溜烟跑远了。
而洋装男孩急急追了上去,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巷子里的昏暗里了。
这场面活脱脱的是一场将要挑战的擂台赛,就这么在孩子们的游戏中提前上演了。
只是,游戏毕竟是游戏,真正的擂台赛将会怎么样的精彩和怎么样的结局呢?
依然让人心悬的在做各种猜测,两方面支持声都是有的。
“师哥,咱赶紧回去吧,睡个好觉明日一早就起来练武!”孟二奎说道,遇上那么一场戏,遇上那么一场结局,怎么能不让人郁闷呢?虽然不过是场儿戏。
关一龙正要开口,巷子深处,那两个孩子的声音又远远传来了。
依旧伴随着两人的争执声和木刀相击的声音。
“哥哥,这次我要扮成关一龙了!”短褂子男孩说道。
“我是哥哥,我当然扮师哥了!”洋装男孩说道。
“我不管,师弟一定会输了的!”短褂子男孩急得快跺脚了。
两孩子打着闹着,不知道往哪里拐了去,不一会儿,声音又渐渐远去了。
关一龙和孟二奎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继续往前走。
师兄弟二人似乎从来就没有真真正正较量过,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厉害点,在一起练功也都没有动过真格,在孟二奎心里,师哥永远都是师哥,如果那孩子的想法一样,师哥必定比师弟厉害的。
“师弟,咱俩啥时候也认真比划比划,看看谁的飞刀厉害。”关一龙突然开了口。
“嘿嘿,小时候就比过了,师哥的比我厉害多了。”孟二奎笑着说道。
“真没点出息,小时候还拿来同现在比!”关一龙亦是笑了。
孟二奎亦是笑,没说话,兄弟二人说着笑着,背影渐渐消失在巷子深处了。
什么时候,怎么样的心情为让人频频回忆起过往的事情来,幼时的,少年的,仍至反生不久的。
这夜,关一龙和孟二奎仍旧在花园的亭子里过去,混迹在一群老乞丐里,即便这二人今早闹得满城风雨,明日便会上了各大报纸的头条,只是,在这乞丐堆里,可没有人认得出他俩来,即便是认得出来,那又如何,凑热闹向来是闲人的娱乐,对于连终日三餐都没有着落的人来说,即便是这政府又易了主子,他们亦不曾多关心。
关一龙躺着没多久就睡了,同孟二奎说还了今夜什么都不多想,明日一大早起来练武。
而孟二奎依旧是辗转反侧,到上海来的每一夜都梦到了过去,家仇,师门之仇,交织在一起,有时候支离破碎,不过都是写残缺的画面,有时候却是当一幕幕的重现。
待报了师门之仇,他便要北上报家仇了!
家仇岂如师门之仇那么容易报得了呢!
临走前,师父特地私下吩咐过他的,该忘记的都忘记了吧,就当自己是新生的,同这时代一样是新生的,同过去的一切恩断义绝了。
奈何,如何忘得了,师父交待的事情,就只有一件是至今都不曾触犯到的,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去触犯这件事情,只是,很多时候,命运总喜欢出人意料,令人措手不及。
明日师门之仇必定得报,而今夜,那深山里的一幕一幕又开打扰他了……
梦里,武生的吹腔唱段回响了起来,越来越高亢,就在北平城外的山谷中,声调高亢而悲壮。
苍茫的大山根下,关一龙和孟二奎拉开架势,威武地蹚着蹉步,带身段大唱《夜奔》。余胜英苍老了许多,着一身便装,坐在远处一把圈椅上,看着兄弟两人练功,嘴里喃喃哼唱着昔日熟悉的调子。
师父已带着他们避入深山,悉心授艺。
他们两个天分高又肯吃苦,唱、念、做、打都不在话下。
师父日渐苍老,而他们师兄弟二人的功夫却是日渐精进。
可少年毕竟是少年,难免淘气,师父一不在身边,就忍不住由着自己的念想做事。
一日休息时,孟二奎手执一把竹片削的飞刀,对准树干上一只蝉,飞刀出手,一下子插入蝉的背心。孟二奎笑着对关一龙道:“该你了!”
关一龙的飞刀功夫不比他差,手中稳稳捏着竹飞刀,手腕用力,一把将刀射出,把一朵花正好齐着花朵削得满天飞舞。
孟二奎又是高兴又是忐忑:“小心点,别叫师父看见。”
被两个少年拿来练习飞刀技艺的物种很多,但最常见的不是蝉和花,而是一张画得蹩脚的摄政王画像。
关一龙和孟二奎常拿那张画像练手,百发百中,最后竟练到闭着眼也能准确无误地将飞刀插入摄政王咽喉。随着两人唱戏的功夫突飞猛进,飞刀的功夫也是不甘落后。
又一日休息时,关一龙和孟二奎又在练习飞刀。二人用布蒙了眼,出手准确,两把飞刀先后插入摄政王咽喉。两人拿下蒙眼的布,孟二奎跑上前拔下竹飞刀,又狠狠踢了画像两脚。
随后,两个孩子躺在花丛里,碧蓝如洗的天空倒映在孩子眼中,如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嵌在幽深高远的山巅上,宝石上浮着几朵悠悠的白云,两个孩子对着蓝天白云说心事。
关一龙一脸的志在必得:“等我们长大了一定要给师父报仇!把那块匾夺回来!”
孟二奎却道:“我不要那块匾!”
关一龙问:“为什么?那可是咱唱武生的荣耀呀,就像人家读书人中了状元。”
孟二奎含恨道:“那块匾是摄政王写的,他杀了我全家!等给师父报了仇,我就去杀了那狗王!”
关一龙吓了一跳:“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连师父都要被杀头的!”
孟二奎道:“我知道,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孟二奎又想起灭门之仇,翻过身,咬着嘴唇不说话。
关一龙最是清楚他心中的仇恨,劝不了,只得安慰道:“等咱长大了,我帮你一起报仇,谁杀你全家,咱也灭他满门!”
孟二奎依旧铁青着脸不吱声。关一龙翻过身去,拿出自己随身带的那个核桃饰物看,叹了口气,说:“你还见过爹娘,我连他们长啥样都不知道,就给我留下这么个信物。”
这时,一只白鸽飞过,兄弟俩目中一亮,同时飞出刀,白鸽哀叫一声,自半空直直坠下。
兄弟两个连忙爬了起来,奔向白鸽落地的地方,争着想捡起受伤的鸟儿。
孰料二人跑了没几步,就看到躺在地上的白鸽旁多了一双黑布鞋。
被师父发现了。
余胜英看着两个不争气的徒弟,一张脸黑如锅底,关一龙和孟二奎怔在当下,望着师父不敢出声。
余胜英大怒之下,将两个徒弟倒吊在树上重重责打,边打边教训两个徒弟。
待训得差不多了,余胜英依旧是满脸怒气,手执藤条,一人抽了一记藤条,问:“记住了吗?”
小哥俩同时回道:“记住了。”
余胜英厉声道:“大声念!”
孟二奎忍着痛楚,大声回道:“飞刀是天桥的把式,下三烂,决不能练。”
关一龙也高声道:“我们是武生泰斗的徒弟——”
“啪!”又一记藤条,狠狠抽在关一龙背上,少年的背上立刻多了一条血红的痛楚。
余胜英斥道:“不许再提‘武生泰斗’这几个字!”
关一龙不敢顶嘴,只是大声道:“我们是科班大武生,要练光明正大的真功夫!”
余胜英命令道:“念一百遍!”
说罢,扔下藤条离去,小哥俩则在背后继续大声念。看师父走得远了,关一龙给孟二奎做了个鬼脸,二奎则冲他撅撅嘴。
山中岁月平淡温馨,余胜英每日悉心授徒,而关一龙和孟二奎每日勤加练功,小哥俩偶尔打闹一番,虽然寂寞清苦倒也安然自在。
也正因为寂寞,所以哥俩练功时没有杂念,专心致志苦练功夫——大武生身段和飞刀绝技。
余胜英用一根藤条抽打两兄弟,两兄弟卖力地翻着小翻儿。在一个接一个的小翻儿中,余胜英在喃喃哼唱着渐渐老去中。
时光荏苒,报纸的版面如时光流转,上面醒目的大标题如世事无常般不停变换着:孙中山的北伐军在战场上争战……
小皇帝宣统逊位,清朝灭亡……
军阀争战……
山谷中,关一龙和孟二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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