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人看得无比兴奋,一声声为关一龙叫好!
关一龙年轻,身手干净利落。
岳江天毕竟上了年纪,不如年轻人。
台下观众的喝彩早就不知不觉偏向了关一龙,也不管是原本就支持的,还是不看好的。
随着二人的打斗,视线追随,心也跟着一惊一乍了。
台上的人不入戏,反倒是台下的人入戏了。
就在关一龙一枪迎头打来之时,岳江天用一招“枪打枪”把一杆枪打得变了方向,竟飞向观众,惊得观众下意识往后躲。
而关一龙却利索地飞身跃上观众的八仙桌,一脚把枪踢回台上,并且神奇地一脚震起桌上的细瓷茶杯托在手上,跃回舞台前又将手里的茶杯利索地放到桌上,杯内滴水未洒!
看得桌前的女眷观众更是兴奋尖叫,而就连男人们都是惊叹不已。
这年轻的小伙子,真真不可小视啊!
年纪轻轻,哪里练来的这一身本事?
这一身本事,是他的天赋,是师父的悉心教导,是十五年隐居深山里每一日每一夜的苦练。
是哪一年的寒冬,冰天雪地里,练就了这双枪对打?
稚嫩的手摸出了水泡,直到现在,一双修长大手满是老茧。
是哪一年盛夏,烈日阳光下,谙熟了着靠背旗夹枪?
多少次的练习,多少次腰间韧带严重拉伤,师弟劝不住,连师父都劝他歇息。
多少次的失败,多少次坚持,多少次的再失败,多少次的不放弃?
又是哪一年的寒冬酷暑,日日夜夜苦练这枪尖对枪尖地转枪飞回。
记忆里,那场景还那么那么清晰。
“臂力要足,眼要尖,心要细,不可浮躁,要沉稳。”
这是师父在一旁的教导。
“师哥,咱再来一次,要是不成就来十次,百次,千次!”这是孟二奎的执着。
“一次就成,十次就要熟,百次便是要精,千次后便要无人能敌!”这是他的豪言壮语。
十多年苦练,往往一个亮相,一个招数,皆是精益求精。
熬过了这十多年,为的似乎就是今日,今日的报仇,今日的骄傲,今日的余派武生的发扬。
在这最豪华最有名的丹桂大舞台,在敌人的荣耀光华之下,在所有人面前。
他们来了!
长枪被踢回台上,重重落在岳江天面前,台上天和班的人显然是惊了,而席木兰那一双凤眸里的担忧更浓了。
岳江天一看轻易难胜,飞身跺起,跺在孟二奎两肩上。
孟二奎长身接住,肩上虽顶着一个人,手中仍是递枪不断。
他知道,不能停,即便是双肩上压着两座大山,他亦不能停!
同师哥的配合,同师哥的默契,不能断!
曾经,多少次,是师父踩在他肩上的,那一段苦练,或许,师父从未想过为会今日做了准备,只是,他想过。
咬着牙,大豆的汗都从两鬓流了下来,花了脸上的油妆,宽额上青筋暴露,只是,手没有停,仍旧不停给关一递枪,双臂虽负载着岳江天的重量,递给关一龙的枪却从未失误过。
关一龙看得心急,正要开口,孟二奎却是怒目瞪他。
关一龙立马收回心神,他懂!
岳江天见状,心中着急,下了狠劲使内功猛跺,台上人只听台板吧吧响。
有个大声喝彩,有人却是唏嘘了起来。
终是见识了岳江天的心狠手辣!
席木兰高高在上看着一切,担忧着,只是眸中亦掠过了一丝复杂。
而孟二奎却硬是扛着不动,关一龙连着飞枪,岳江天勉力一一躲过,就是不接枪,开始拖延了起来。
孟二奎见状,心下愠怒,竟然勇猛地肩扛岳江天向上跃起,硬是逼得岳江天翻身跃下接了枪。
而就在岳江天翻身跃下之际,孟二奎顺势一把将岳江天的高靴抓脱,岳江天单脚落地站不稳,关一龙趁势一枪打掉岳江天脸上的胡子,顿时引得台下一阵惊喝。
台上的岳江天没有了胡子,下巴处光溜溜的没有遮挡,形象变得极怪。天和班和台下观众一时都安静不语,紧张地盯着场中变化,气氛越来越紧张了。
岳江天从没受过这等羞辱,老脸阴沉地可怕,沉默片刻,忽然大喝一声,发疯般上前拼命。
席木兰见师父受辱,怒火顿起,咬了咬牙也打算冲上去拼了,却被岳江天挥手拦住,示意她不要来。
席木兰无奈只得继续擂鼓,她眼见岳江天如此狼狈,鼓声渐乱,泪水竟是一滴滴砸在鼓皮上,那美轮美奂的花旦妆也花了。
少了一只高靴的岳江天下盘不稳,打斗中处处落于下风,两三下又被关一龙一枪挑掉了盔头,这下子越发地狼狈了。
岳江天披头散发站在当中,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脸上的妆都有些花了。
一脸怒火,任由谁都轻易能看得出来。
关一龙举枪还要刺,席木兰连忙舍命大喊:“我们输了!”
胡子被人挑掉、光着脚、散着发的岳江天,再无台上的英雄气魄。
他别过脸,一挥手,“武生泰斗”的匾随即落下!
席木兰看着金匾被降下,一阵揪心,那可是岳江天守护了十五年的荣耀!
关一龙看着那匾,抬手一扬,独自上前将匾接了。
台下,观众爆发出阵阵欢唿,关一龙容光焕发,面带笑意,大大方方毫不客气地迎接掌声,孟二奎回到关一龙身旁,同他并肩站着。
关一龙和孟二奎紧紧盯着岳江天手上那把长枪,心下百感交集,十五年前的那一幕幕又浮现了脑海。
那日的余家班四处洋溢着喜庆,那“武生泰斗”金匾一块红色绸缎包裹的金匾挂在大厅中央。
而金匾下面的小台上,余家班的龙套各持兵器昂然而立,一派庄严。
那一日,是师父向梨园同行展示余家班荣耀的日子。
是师父同同行前辈介绍他们师兄弟二人的日子。
而那日,亦是师父被逼着撅枪退出梨园界的日子。
他们记得,那时候,师父说,“一龙、二奎,给各位老板叩头!以后你们还要靠前辈们领路。”
他们还记得,那时候,岳江天那挑衅的话语,他说,“王爷这匾是赐给武生泰斗的,上面可没写余老板的名字呢!”
然而,记得最清楚的却是,师父救了关一龙,身子落地时却被岳江天用枪指在咽喉,动弹不得。
师父那一脸面如死灰,半晌挤出一句:“岳老板,这匾归你了。”
还有岳江天那强人所难的要求,“余老板,按武生行的规矩,你可得撅枪认输,从此退出江湖的!”
戏谑的语气,声声刺耳,过十五年,却仿佛还萦绕在耳畔……
待掌声差不多了,关一龙按住掌声,高声道:“各位先生、太太,按规矩,岳老板得……”坐下都是知道规矩的,后面两个字,他也不必再说。
观众俱是满脸兴奋,齐声道:“撅枪!撅枪!撅枪——”
唿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掀了戏院的顶。
岳江天面上一片灰败,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他强作镇定,捡起一杆枪,高高挥起,朝屈起的膝盖上磕下。
观众则齐齐安静下来,屏息盯着那杆枪。
“咯吧”一声,岳江天撅了枪。
席木兰死死握着手中的堂鼓,指甲嵌进肉里,可她再怎么强作镇定,目中仍是有泪流出。
枪断的一刹那,岳江天的人似乎也跟着断了,嵴背不再挺拔,整个人比刚才更加苍老憔悴。昔日意气风发的舞台英雄,一旦撅枪竟是如此落魄,想起岳老板平日的威仪赫赫,再看此刻,台上一众天和班演员都闪着泪花。
一切终于结束了,关一龙一脸的骄傲,孟二奎却是不经意地朝一旁泪水满面的席木兰看了过去,是个女人,他认得的。
这次,再没有人鼓掌叫好,刚才唿喊催逼着“撅枪”的观众也都安静下来,沉默地注视着台上的一切。
孟二奎静静地看着可怜的席木兰和风光的关一龙,因为浓妆遮面,是以,无人看得清他面上的神情。
岳江天回头深深地看了席木兰一眼,那一眼里含了千言万语,似在向席木兰无声地诉说着柔情与歉意,又似在告诉席木兰自己心有不甘。
可谁也没想到,他突然猛地回身,将手中的断枪刺入喉中,鲜血飞溅而出,落在偌大的舞台上,留下点点凄艳的红。
岳江天魁梧的身子重重倒在了舞台上,周遭太过安静,“嘭”,岳江天身子倒地的声音格外清晰。
一切来得是那么突然,意料之外,却仿佛有是情理之中。
台上台下俱是一片震惊,半晌,众人终于回过神来,万人齐齐惊叹。
席木兰只觉得整个舞台都被岳江天的尸身砸得晃了晃,耳畔一阵嗡鸣。
她心中大恸,呆呆地看着岳江天的尸身,双手一松,堂鼓槌滚落在舞台上……
戏院里乱作一团,丹桂大老板忙带人上台安抚天和班,并宣布散场。
散场……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结束意味着新的开始,只是,这个开始又将以怎样的结落幕。
谁都不知晓。
曲终人散,纵使再热闹,终究都是别人的热闹,看客总要散去的……
很快,夜便深了,繁华褪去,喧嚣淡去,人散去。
一切便都归于寂静,只有街灯依旧,不亮一分也不暗一毫。
关一龙和孟二奎就坐在丹桂大舞台前面的石阶上,周遭一片寂静,兄弟二人也安安静静的。
也不知道就这么坐了多久。
大仇已经报了,为何过往的一幕一幕始终在脑海里翻腾着。
高兴,兴奋过后,却是淡淡哀伤了起来。
“师哥,要是师父知道了会不会怪我们,还是为我们骄傲?”孟二奎淡淡开了口。
“骄傲!”关一龙很是肯定地说道。
“要是师父还活着,余家班还在,多好啊。”孟二奎感慨道。
关一龙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师兄跌二人就这么沉默了,那块“武生泰斗”金匾就放在二人中间。似乎同这夜一样,繁华过后,便会归于沉静。
良久,关一龙才开了口,道:“那咱就在这大上海把师父所教的,把余家班派发扬光大!”
“嗯!”孟二奎重重地点头。
丹桂的老板处理得干脆利落,岳江天的死没在戏院里引起乱子。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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