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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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武生-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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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二奎深深看了几眼化妆室,收起千般不舍、万种留恋,回头欲走。他知道,她绝不会属于他,所以他不强求也不敢求,多少无奈就那样留在心上。

谁知当孟二奎埋着脑袋,咽着苦涩,准备离开时,席木兰突然出现在门口。

席木兰站在门口看到他也不生气,只是略带讥诮地打趣:“哟,这回走错啦?”

孟二奎有些尴尬,脸色略显苍白,无措地解释:“不是不是,我是——来给你道歉的,上回——”

席木兰的视线掠过孟二奎,望向镜子前的桌上,自己的桌上即便是一个花饰怎样摆放,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看着被动过的桌子,席木兰心里立即便明白了。她也喜欢过人、被人喜欢过、与人深深相爱过,更曾被诸多戏迷明捧暗恋过,早看出孟二奎偷偷喜欢她,听孟二奎这么说,嫣然一笑:“没事儿,我都忘了。”

孟二奎望着她如花笑靥,狠了狠心,仍是将道别的话说出口:“……木兰,我过两天回北平了……”刚出说口,又觉得心有刺痛。

席木兰十分意外,大眼睛闪烁着,似是十分不舍向前迈了一步,急切地问道:“干吗走啊?”

孟二奎抬头,迎上席木兰的眼神,那眼中分明有什么和以前不同。孟二奎傻愣愣的好像被迷住一般,沉默着,有些羞涩的没有开口。席木兰更急了,再一次问道:“你说啊,干吗要走?”孟二奎没想到她会对自己留恋不舍,不愿拒绝回答,有些为难地解释:“……家里有事。”

单纯的孟二奎,一双眼睛望着席木兰的眸子。席木兰从小跟着岳江天,在这上海市又是有名的花旦,论心机孟二奎哪里是席木兰的对手。孟二奎这般深切的望着席木兰,席木兰在心中也有了几分清楚,她看他如此,明白此人很轻易就能被自己拿住。她心中讥诮,面上不露一丝心意,冷冰冰的朝着化妆台走去,故意嘟囔着声音赌气道:“有家了,那你走吧!”说完,坐到化妆台前,假装不愿意搭理孟二奎,手指在化妆台上随意的翻弄这,一双眼睛却紧张地盯着镜子中的孟二奎。似乎是为了掩饰情绪,她随手开了化妆镜上的一圈照明小灯。

镜子中孟二奎还是那副愣愣的摸样。

孟二奎通过化妆镜看到席木兰紧张的样子,握紧手中的白色珠子,连忙解释:“我没家。”

席木兰紧张的神情这才有些松懈,微笑着望着镜子里的孟二奎,似嗔非嗔:“你刚说家里有事,怎么又没家了?”

孟二奎转过身,道:“我是去……”情急之下险些说漏了嘴,话到此处,孟二奎停下来,细细想来事关重大,且此行凶险,他咬咬牙,“我不能说!”他不愿意骗席木兰,可也不便告诉她真相。

席木兰从镜子里看着二奎紧张不已却又颇为无奈的神情,笑了笑,忽然发现桌上那盒粉,忙拿在手上细细看。镀金的粉盒,上面雕的大红色玉石木兰花,一眼看过去,精美华丽。席木兰摸在手上,瞧出这粉盒虽说不上名贵,却是做工精致,绝非便宜货,特别是图案还暗含了自己的名字,显是精心挑选的。

孟二奎见席木兰拿起了那盒粉,心里也有一丝欣喜,笑容终于挂到脸上,解释道:“这洋粉给你买的……算个念想吧。”

席木兰细细看着盒上的木兰花,心里一阵喜欢,然而却故作惊讶,双目含情,凝视着孟二奎,语气依旧似嗔非嗔:“怎么着,想着不回来了?”

席木兰这么一句,孟二奎心口好似有刀割。他是有不舍,不舍面前这位女子,也不舍自己相依为命的师哥。孟二奎平复心情,讷讷道:“……回,也许……也许回不来。”

席木兰掩嘴嫣然一笑,声音中好似开玩笑的说道:“你不会是回去娶亲吧?小媳妇管得严?”席木兰说着,一双明亮的眸子怔怔的望着孟二奎。

孟二奎连忙摆手,道:“不是。”

听二奎这样急切的回答,席木兰便追问道:“那你到底去干吗?有那么见不得人吗?”看似不经意的一问,目中却灼热的迎上孟二奎的眼神,那般关心不经也让孟二奎看的清清楚楚。

孟二奎红着脸,望着她,不说话。

二人对着镜子,默默相视良久。席木兰忽然严肃起来,看着孟二奎眼神恍惚的移到了他处,正色道:“……你可得回来,我还盼着跟你唱一出呢……”

孟二奎握着手中的珠子,望着刚刚为席木兰缝好的戏服,脸上浮现出会心的笑,心中感动:“回。无论如何也会回来!您扮吧,我走了……”

孟二奎转身要走,席木兰忽然回头叫住他:“二奎,你来上海那么久,还没好好逛过吧,明儿我请你四处逛逛,然后再去苏州河?”

孟二奎停住脚步,转过脸来看着席木兰。他心中高兴,满面含笑,忽然想起关一龙,又问:“叫上我师兄吗?”这次游玩也算是席木兰为他送行,既是送行,没道理不叫上关一龙。

席木兰神情不悦,一转脸:“随便你。”

那天傍晚,戏刚散场关一龙便早早雇了车,避开戏迷的纠缠,也推掉冯姨太的邀约,关一龙搭着孟二奎的肩,一同来到了一家西餐厅。

悠扬的西洋乐曲尽显优雅,两人一身西装,绅士十分的坐在餐桌前。蜡烛之上火光跳跃,小提琴师笔挺的站在角落,一曲终了,又换上一曲。关一龙探着脑袋,小声对对面的孟二奎说:“这西洋曲儿就是这么懒洋洋,和咱们那铿锵有力的锣鼓点子可不一样……”孟二奎说着,拿起手边的刀叉,铿铿锵锵的敲在碟子、杯子上。

熟悉的鼓点从关一龙手中的刀叉中发出来,硬是有着另一番味道。

孟二奎坐在对面,见关一龙兴起,抬手让一旁的服务生打开了香槟。醇香的香槟迎面扑鼻,孟二奎起身抱拳,对上关一龙的鼓点子,孟二奎突然唱起了师傅临终之前的《罗成叫关》,随后举着香槟为关一龙倒上。

然而,正唱着,关一龙却突然停了下来,端起餐桌上的香槟杯一饮而尽,孟二奎也突然停了下来,站在餐桌前也端起了香槟杯,同样一饮而尽。

服务生端着铜质的圆盘上来,孟二奎回到位置上,精致的西餐摆在两人面前,关一龙笑着再次拿起刀叉,说:“师弟,来。”说着,将自己盘中鹅肝酱舀到孟二奎的盘子里,孟二奎用力一点头,使着刀叉大口大口送进口中。完了,又笨拙的切下半块牛排,合着银叉夹到关一龙的盘子里。关一龙一点头,送进了嘴里。

两人相似一笑,这一次换做关一龙倒满香槟杯,举杯,眼中似有一些晶莹的说:“师弟,完成大事之后……我等着你回来唱一出大轴。”

此番前往北平,孟二奎心里十分清楚,这一去能不能回来,那就要看孟家三百多口人的在天有灵。杯中饮尽,孟二奎自觉斟满一杯,对着大门的方向,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孟家三百多口人,孟二奎敬你们。”酒洒满地,关一龙也倒满怀中,朝着同样的方向:“师傅,您……在天保佑。”

是凶是险,是生是死,是成或败,孟二奎硬着头皮,誓死前往,誓死为孟家三百多口血债血偿。

如壮士出行一般,关一龙为孟二奎置办了新衣新帽,吃过晚饭两人没有在坐车,而是相互搭着肩,笑着回忆起小时候的事儿,闹着喊着“师弟”、“师哥”。

夜色已深,那夜星光忽然显得无比明亮,就好像孟家三百多口人的怔怔望着夜空下的孟二奎。

一路上走到小洋房,没有人笑他们是乡下来的土包子,也没有人扑上来拍照或者索要签名。就好像小时候,只有他们两人,在山里奔跑,在土里打滚,在院子里背靠着背练功。

西洋餐厅离家中说远也不远,都是上海市。说近,也不近,两人撑着有些半醉的身子,终于走到了大门之外。关一龙率先倒在了那截阶梯上,孟二奎也托着身子坐在一旁。

满天的繁星,孟二奎望着夜空突然正声喊道:“孟家人,你们看着吧!”

伸向天空挥动的手突然落下,孟二奎觉得胸口处一疼,好像有什么异物顶着自己。伸手进怀里,孟二奎看到了那颗白色的珍珠。席木兰的样子突然又出现,孟二奎安静下来。

如果再也不能回来,这颗珍珠会永远陪着自己消失吧?

如果再也不能回来,再也不能见到木兰,她会在望着木兰粉盒时想到自己吗?

如果再也不能回来,她还是花旦,自己仍旧是武生。

躺在一旁的关一龙是醉非醉的半眯着眼睛,孟二奎突然的无言与安静却让他清醒过来。他起身,向往常一样搭着孟二奎的肩,说:“还记得这个吗?”孟二奎闻声,回头去看。

关一龙拿着那块随身佩带的核桃吊坠,晃晃荡荡的摆在孟二奎前面,说:“我有时候在想,他们是不是也是被人害死的……如果是,如果有一天我知道了真相,我会不会去报仇。”关一龙停在吊坠上的视线落到孟二奎眼中,孟二奎一丝清新的泪划过脸庞,默默听关一龙说着:“师弟,我不是你,我不是怕报仇的时候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死,我是怕……我没有勇气放弃现在的一切。”

孟二奎明白,拍拍关一龙的肩膀,抹掉脸上的泪花,说:“师哥,既然不知道,那就永远不要知道。”

同样是孤儿,同样生活在现在。可是,关一龙是不知道,而孟二奎心里确是忘不掉。

那些凄凉的哭喊声,那般血淋淋的画面,那些红色,那些白色……

十几年前,每日每夜挥之不去,既然挥不去,那么孟二奎就只能迎面而上。

那晚,两人观夜到天明。

第二日,关一龙早早雇了车,孟二奎穿着崭新的西装,是有不同的带着微笑,仿佛昨夜已将所有宣泄。那颗白色的珍珠他小心的放入了打包整理的行李中,他能得到的关于席木兰的所有,除了记忆,便是那不过小指头大小的珠子。

上海市的街头,车水马龙。

十里洋场各色新鲜。

席木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穿着一件白色洋装,外面套着红色外套,头上带着蕾丝花边的小洋帽,双唇之上涂了鲜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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