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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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武生-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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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回那块匾这仇就算报了……只是这心里却变得空空,如同这只有她一人的房间。打开自己熟悉的房间,席木兰坐在床边足足半响,最终她缓过神来,打开了房间的灯。

橙色有些昏黄的灯光之下,席木兰轻移着步子来到衣柜之前。木质的衣柜前不久重新刷了新漆,衣柜之中满挂着洋装,其中一间男式中衫显得格外老旧。那是岳江天最后留下的衣裳,而那旁边则是那件蓝色打底淡蓝色钩花的洋装。

这件中衫岳江天生前已是很久不穿,留在席木兰这里,本事准备改些尺寸,没想到一留就成了席木兰的念想。而那件蓝色的洋装,席木兰只在洋装店里试穿过一次,回来之后一直搁置在衣柜之中。有好几次她想穿着这件孟二奎买的洋装见他,可是每每试在身上,席木兰又没有勇气。

仇要报,匾要夺。

孟二奎看着席木兰进了门,小心的迈着步子走上台阶。

二楼那扇窗也跟着亮起来,孟二奎就站在台阶上怔怔地看,只想看着。在戏院时身边有戏院的人,有席木兰,戏散了,只有他一个人。师哥走了,他住在自己的小楼里,楼上楼下只有他一个人,吃饭也犹如嚼蜡索然无味。

月光照的周遭一片银色的蓝,有风吹过树枝,拂过孟二奎的衣角,绒面圆边帽下一双眼睛望着楼上。

这时,他看见被映在里墙上的木兰放大的影子在脱衣服。手指纤细而又温柔的剥下厚重的外衣,又解开花边衬衫,玲珑俏丽的身段在墙上映显出来。孟二奎脸上一阵发烫,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手心里慢慢渗出微汗。

他转身准备朝车子走去,可是刚一回身却又发现影子映到了地上。大大的,真实的动着,带着诱惑的色彩闯入孟二奎的视线。孟二奎僵直在原地,用力闭上眼睛。那是木兰,只是她是花旦。

孟二奎猛地睁开双眼,朝着车子跑过去,一头转进车子,拧着钥匙努力想开发动引擎,然而一试再试车子却不听实话。透过挡风玻璃,孟二奎清楚的看到地上大大在动得影子,最后席木兰弯着身子,影子随着她的动作,慢慢下降,最后消失了。

孟二奎转头望向窗户,席木兰的影子果然不见,忽然他收回拧动车钥匙的手,作了决定,下车朝着席木兰的屋子走去。

他小心的爬到木兰窗外,没有发出一丝响动,透过窗帘一角向里望去——

孟二奎先是看到衣柜中自己送给席木兰的洋装,可转眼又看到一件男式中衫,心中难免泛起一丝醋意。橙色灯光下,水龙头朝浴盆里放着水,白色透明的雾气袅袅升起,看着浴盆中漂浮的红色玫瑰花瓣,孟二奎恍惚间竟觉得闻到了席木兰身上的香味。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站在这样的角度去窥视席木兰,心里还在为那件中衫醋意,突然却看见席木兰站起身来。席木兰光洁单薄的肩膀露在外面,身上只穿着一件贴身内衣,她站在大镜子前,整个人美好得像一朵盛开的花,脸上却写满悲伤。

而那镜子旁边的桌上,竟供着岳江天的牌位——

牌位旁还摆放着岳江天当日佩戴过的大胡子。

回想自己的小时候,初到上海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身体瘦弱,邋邋遢遢。

寒冬腊月,当同龄的孩子都牵着父母的手回家时,她只能躲在街角,看着雪一片一片飘落。当时的她想过流浪,担没有想过会长大。后来,是岳江天拿着热气腾腾的包子问她:“小姑娘,会唱戏吗?”

席木兰不会唱,但是路过戏院,有时候听着老伯们哼两曲,心里还能知道唱戏那回事。于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咬完手里的两个包子,依葫芦画瓢的唱起了《霸王别姬》。

小小年纪她不懂霸王与虞姬的情感,却将那种神情诠释的三份传神。当时岳江天已经有了自己的天和班,又夺了余胜英的“武生泰斗”金匾,也打算收徒,于是他看准了席木兰是个演花旦的痞子,收了下来。

有吃有穿,不愁温饱便是席木兰最向往的生活,更何况,岳江天对席木兰更是悉心教授,关心备至。时间长了,越发亭亭玉立的席木兰也到了动心的年龄,那个男人便是自己的师傅。并且她相信,这个世界上除了岳江天,不会有人再那般对待自己。

后来,天和班的花旦被高价挖走,席木兰理所应当的成了当家花旦。

天赋异禀,加上与岳江天地默契,慢慢的也成了当之无愧的角儿。

只是现在,带着自己的走出窘迫与困境的男人已经不在了。自己也担起了他的天和班,生活本该没有意义,却又出现了孟二奎。

孟二奎看着,拳头越握越紧。

席木兰走到浴盆旁,距离又与窗外的孟二奎缩短了一些,她慢慢脱下那件精致的蕾丝贴身内衣。然而,当她露出身体时,孟二奎睁大了眼睛,彻底惊呆了——在席木兰细腻光滑如玉的背上,赫然有一个大大的文身——岳江天的脸!

那分明是岳江天扮成霸王别姬中楚霸王的花脸,五彩灿烂,栩栩如生,直直瞪着窗外的孟二奎!孟二奎如五雷轰顶!再也不能按捺住心上的重击,一时手没抓住,一个跟头翻下来……

刚刚落下来,孟二奎双手撑地,起身没有停留片刻,立即发落狂奔……

席木兰听见声音大惊,镇定的抓起一旁的衣服甩手披上,随手摘下墙上的鸳鸯双刀穿窗而出,朝着黑影闪过的方向,身姿轻盈的追了上去……

月光之下映出孟二奎闪没在街头巷尾的黑色影子,席木兰追近的声音越来越明显,他撒开了腿,拼命往前跑。怎奈席木兰对这一带了如指掌熟悉地形,抄着近路追上硬是将孟二奎截住。无处可逃的孟二奎破门冲进一个葡萄酒藏酒窖。

昏暗的葡萄酒藏酒窖里渗着香甜的酒香,孟二奎跃身跳到酒窖最末,月光被百叶扇搅合的星星点点,孟二奎停下来在原来站定,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平息急促的唿吸,孟二奎用礼帽遮住脸,席木兰提着双刀追进来。见在外偷窥之人定定的站在原来,席木兰二话不说上前便招招要揭去孟二奎掩面的礼帽。

孟二奎后退一步,低身使着单手与席木兰招架,招招来招招去,席木兰不但没有揭下孟二奎头上的礼帽,反而失了左手上的刀。席木兰眸中凌厉,脚尖轻点准备夺回落到地上的刀,谁知那孟二奎更是眼疾手快,左手看似出拳实则挡回席木兰,孟二奎抬腿,脚背勾起地上的刀,右手适时接住。此时,二人各持一刀,相对而立。

酒窖昏黄挂在头顶在吊灯被二人碰撞的晃晃荡荡,影影绰绰的打在二人身上。

那般身手席木兰看的清清楚楚,心中正有些怀疑,正想开口,孟二奎却现行出招。却又招招保留,点到为止。席木兰边接着对方的招式,边蹙起眉头怀疑起此人出招的用意。孟二奎本就没有想伤害席木兰的意思,一心只想避过这场尴尬,一个劲儿的想往酒窖之外逃去。

席木兰不甘心,容不得别人这般来去自如,更何况几个招式下来,席木兰已经能确定对方便是戏子。于是刀下的招式越攻越猛,作势要看清此人到底是谁。孟二奎回旋翻身,侧转跃身,一次又一次躲开席木兰揭下帽檐的刀尖。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跟踪我?”席木兰厉声喝道,手下的招式却没有丝毫怠慢。雪亮的刀锋重重击在孟二奎手中的刀背上,划出几缕火花。孟二奎反手用力,硬是生生挡了回去。席木兰吃了力,一时连续后退了几步,借着这个空子,孟二奎跳上堆的高高的木箱子,朝着门口的方向跃身飞出。席木兰见他就要逃掉,举起刀又噼上去。

这时,被席木兰高举的刀尖撞到了吊灯,灯光摇晃着打到了孟二奎的脸上。没过上几招,席木兰看清了,忽然停手,惊奇的问道:“二奎?”

孟二奎听到席木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一个凌厉的转身掷出刀,打歪了吊灯。明晃晃的灯光照在席木兰的脸上,没有化妆的席木兰仍是那般可人。席木兰被灯光刺了眼,下意识的缩手去挡,孟二奎乘机继续想门外跑去。席木兰听到脚步声,抬手也扔出手上的刀。刀“嗖”的一声插在门上,孟二奎低身躲闪,席木兰捡起身旁另一把刀,三步两步跳上木箱朝孟二奎噼来。

孟二奎抽出门上的刀,迎面接住。

“你就是孟二奎!”席木兰声音冰凉,肯定的说道。

孟二奎一时无言,举着抵住席木兰进攻的刀,身体僵硬的保持着姿势。“二奎,是你对吗?”灯光一下一下从席木兰的身后照过来。即使看不清相貌,席木兰也能从那熟悉的身段判断出来。她不知道这么晚了孟二奎还呆在自己的窗外干什么,可是先前的对打却另她在心头生出了一个想法——“比武夺匾”“孟二奎和关一龙师出同门,一招一式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席木兰说完收回刀,孟二奎也没有想要再逃,而是无奈,只得拿下礼帽。

灯光平静下来,葡萄酒藏酒窖里又恢复了昏暗。

席木兰面有怒色,啐道:“二奎,我以为你是正人君子,没想到你这么不要脸!”

然而当孟二奎抬起眼时,席木兰才发现那眼神里面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是平静,是冷淡,更是怒意。衣柜中的旧时中衫、决斗当天岳江天用的胡子、上了香的牌位,还有——席木兰背上的脸谱。没有一样能让孟二奎心里平静,可也没有一样能让孟二奎不故作平静。或许是有一些自欺欺人,可是孟二奎仍旧不愿意相信席木兰还忘不了那个老匹夫。

当初岳江天是如何卑鄙的赢了师傅,是如此逼得三人归隐山中十几年,即便如今他已经死了,可是在孟二奎看来,那仇报了,人他依然瞧不起。

孟二奎怒视席木兰:“你才不要脸!”一字一顿打在席木兰的心上,席木兰站在原地,握紧了手中的刀,素颜仍旧娇美的脸上满是怒气。她眼神凌厉的望着孟二奎,孟二奎没有躲闪的迎上她的神情,怔怔的重复道:“你才不要脸!”

席木兰胀红了脸,怒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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