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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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武生-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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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不唱了!”老跟包也惊讶了,在场的人都停下了自己手里的动作,面面相觑,小声讨论起来。

“怎么不唱了?是不是又要找咱们天和班的事儿?”老跟包皱着一张脸,问道:“这两个小子就不是好东西。”

“不是……”那人解释道:“木兰夺了他的匾!”

这一句话一出,后台的化妆间内顿时砸开了锅。

“什么?木兰夺了‘武生泰斗’的金匾?”语气里满是惊讶又不敢相信,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听错了:“你……听孟老板亲口说的?”

“是啊!可不是吗?亲口告诉老板的,包银都没敢要!还摁了手印儿!”来人肯定的将自己所听到的一切复述了一遍。这时,一位年龄稍长得老龙套站起身来,严肃十分的对在座的人说:“他关、孟二人来时夺了匾,岳老板舍了命,关一龙走时废了武功,这孟老板今儿个被夺去了匾,瞅上去倒还完好……”老者话到此处,不再多说,戏院化妆间内分外安静,戏子们你瞅瞅我,我看看你,眼神交换着。突然,其中一位长长舒了口气,说:“大伙儿,准备准备,摆几桌,咱们给孟老板践行。”

岳家班的人就这么开始忙活起来,烧菜的烧菜,打酒的打酒,不一会就摆上了满满三桌。

孟二奎签了契约,声名二人两不相欠。

戏院里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戏服是关一龙留下的,也不甚对戏台留念。孟二奎兀自走到高高悬挂的“武生泰斗”金匾之下,一脸平静的凝望片刻,他伸手拉动绳索,将牌匾放了下来。他摩挲着看上去依旧耀人的金色字体,脸上浮起半嘲半讥的笑。对于武生来说,得到这块匾就是得到真正的舞台?

他们都曾得到过:师傅、岳江天、关一龙,还是自己。

也只是得到过,却不能真正永远。

孟二奎抱着匾穿过曾今高堂满座,满是欢唿喝彩的戏院,走到门口。远远的便看到岳家班的人已经坐上了桌,为他留了上座。年纪稍高的老者起身走过来,一脸祥容的抓住他的手腕,似有安慰的说:“孟老板,要走啦?过来吃点小菜,喝几杯吧。”老者说着指了指桌上简简单单的几个小菜,解释道:“听说你要走了,时间紧,就随便烧了几个小菜儿,你别嫌弃。”孟二奎视线扫过岳家班那些熟悉的脸,微微笑了起来,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顺着老者坐了上去。

“当初是孟老板开口留下了我们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如今您走了……咱敬你一杯!”这时,坐在孟二奎对面的老跟包举着碗,推倒孟二奎前面说:“先干为敬!”说完,仰头一饮而尽。孟二奎也端起面前的酒碗,一仰头喝了下去。紧接着,岳家班的上上下下开始逐个敬酒。为首的花脸举起杯:“孟老板,我们大伙敬你是条好汉,给你敬酒来了!”说着,给孟二奎倒上一碗酒。孟二奎接过酒,二话不说,与花脸干了。接着老生、老旦、武丑一个接一个与孟二奎干杯。

此时,席木兰已将家里收拾一空,她将衣物一件件放在箱子中,最后只留下那件深蓝色的洋装。那件洋装只穿过一次,看上去很新。席木兰将屋子的门关起来,脱下自己的衣裳,换上那件洋装,安静的站在镜子面前。

片刻,席木兰平静的脸上竟有了一丝难色,眼中似有晶莹在闪烁,她视线扫过桌上岳江天的照片,黑白就如同她现在的心情。她又脱下那件自己珍惜的洋装,换上一件黑色的蕾丝立领洋裙,小心的叠起蓝色洋装,席木兰从怀中取出木兰花粉盒放在上面,然后紧紧关上箱子。

金色的阳光洒在桌子上,席木兰取出纸张,拿起钢笔,一字一字写起信赖。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细微的尘埃的漂浮,独自一人暗自伤神。

孟二奎一一喝完敬酒,起身对岳家班的各位抱拳说了一声:“谢谢各位。”抱起一旁的“武生泰斗”金匾,昂首而去。

岳家班老人们起身去送孟二奎,握着他的手,不知是不舍还是可惜,老眼婆娑的摇摇头退了下去。其他人目送孟二奎出门远去,最后各自无言的坐回桌边。

老旦低着头,皱着眉,终于叹了口气,说:“好好的一个大武生又毁了——”

老生推推他的肩膀,劝道:“反正今儿的事儿人人有份,算是大伙给岳老板尽忠了。”

所有人都抬眼看了看说话的老生,又全都不说话,默默的散去。

孟二奎拿着匾走出戏院,一路上如释重担,脚下的步子而轻松几分,他越走越快,想要快点找到席木兰。他穿过戏院之外的街道,刚过一个拐角便看到席木兰坐着黄包车正往戏院的方向赶去。孟二奎扬声喊她:“木兰。”席木兰听到,赶紧让黄包车夫停下。

席木兰走下黄包车便向孟二奎跑去。人潮在他们周围流逝,风声在耳边响起,时间两人仿佛只留在这一刻,两二奶看着对方,相视良久,眼中满是暖意,满是相守。孟二奎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微笑,席木兰仿佛含着泪花,孟二奎忽然放下匾,上前一把抱住席木兰。席木兰嗅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香,感受着他身上的温热,也紧紧地抱着将孟二奎住。

二人就在街头无言的紧紧相拥,旁若无人,恍若要这样一生一世。

孟二奎温柔的声音响在席木兰耳边,柔声说着:“我正要去找你。”

席木兰笑了,声音里却有着一丝嘶哑,好似刚刚才哭过,道:“我也正好要来找你。”说着把一封信偷偷塞进二奎兜里。孟二奎放开她,捧着她的脸,细细的端详起来,说:“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席木兰笑着,面带羞色,环住孟二奎的腰说:“是昨天没有睡好吧。”

孟二奎将她再次拉入怀里,席木兰靠在他的胸膛,她要珍惜和孟二奎在一起的每一刻,她紧紧搂住孟二奎的腰,越搂越紧,越搂越不想再放开。

孟二奎望着蓝蓝的天空,道:“我不在上海唱了,我已经和经理说了,我要走了,专门来和你道别。”

席木兰问道:“不唱了?决定了?”

孟二奎微笑着点点头。

席木兰捧着他的脸,眼睛闪烁的看着他的脸,仿佛要将孟二奎的摸样刻在心上一般。突然,她还是开口问道:“你要去哪儿?”

孟二奎握着她的手,盯着她的眸子,满是坚定的说:“去找我师兄,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流落江湖。”孟二奎一直没有忘记过瘸了腿的关一龙,两人从小一起在山中长大,学得是大武生的路子,练的是大武生的戏,瘸了腿——他不知道关一龙在靠什么过活。他想好了,找到关一龙不管是怎么的情况,他都不会在丢下他一个人,要唱他也要带着关一龙唱,不唱就算去拉黄包车,去街头卖艺,他也要带着关一龙。

席木兰紧紧抱着二奎,抚着他笔挺的后背,说:“去吧,找到你师兄,你们回北平吧,再也别回来了。上海滩不是你们这么单纯的人来的地方。”阴谋算计、尔虞我诈、逢场作戏、阿谀奉承,像他们这样的人,在上海滩就该这样生存。

然而,孟二奎却看着她,笑着在她耳边说:“我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孟二奎眼中又一丝暖意,就好像这照耀他们的阳光。席木兰看着,轻轻皱眉,不解的问道:“回来干吗?”

孟二奎直视着她,认真道:“娶你。”

此时此刻的席木兰不知道是欣喜,还是幸福,或者是没有想到。她怔怔看着他,似有不敢开口的问道:“娶我?”

孟二奎坚定地点头:“对,我们已经圆房了,我要娶你!”

席木兰看着他的摸样,心上不觉疼痛的难以开口。娶她?多么美好的憧憬。席木兰记得岳江天也说过这句话,自己背上的文身还在,现在二奎这样告诉自己,她实在没有勇气去接受,因为——一切都还没有完。席木兰压制住身体的颤抖,狠下心来,忽然放开他,转过身去,再也不看他,平复了心下,她淡淡的说:“我已经忘了。”

孟二奎愣了:“你——”

一个字刚出口,孟二奎忽然觉得脑袋中一片“嗡嗡”作响,视线也变得星星点点,世界好似颠倒一般,喉咙传来如刀割一般的疼痛。孟二奎用手使劲卡住自己的脖子,视线忽明忽暗,既而脚下也站不稳,他疼得缩作一团,蜷缩这身子跌坐到台阶上。席木兰睁大了眼睛,长大嘴巴,眼眶红红的抓住孟二奎的肩膀,上前抱住他,急切地问:“二奎,你怎么了?”

孟二奎疼的额上的青筋都显现出来,涨红了一张脸。突然席木兰脸色苍白的看着他的嘴角,孟二奎卡着自己的脖子,此时嘴角流出鲜红血来,一个字也说不出。

席木兰惊叫着,喊着:“二奎,二奎,来人啦……二奎……”

孟二奎看着她着急的落下泪来,急切的奔走找着黄包车,孟二奎只觉得耳朵里一片吵杂,渐渐闭上了双眼,蔚蓝的天空连同席木兰一起消失在眼中。

终于,席木兰哭着拦下了一辆车,将孟二奎送去了医院。

医院的木质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孟二奎口中的血染红了白色的衬衫。此时的席木兰却显得一脸镇定,一路跟着医生来到抢救室,突然,她却兀自杵在过道里,一动不动的看着医生全力抢救孟二奎的身影。

席木兰伸出沾了鲜血的手,看着有些出神,似乎料到孟二奎不会有危险,她转身朝着楼下走去。医院里清静的没有几个人,医院外是茂盛的草坪,在长风中的长椅以变得斑驳陈旧。席木兰独自走到长椅前,拂过裙摆坐在长椅上,她抬眼望了一眼急救室,心中却没有波澜的等待着。

孟二奎是来向她道别,她也是来向孟二奎道别。

孟二奎想过还要回来找她,甚至娶她。可她,并没有想过还要相见。

时间一点点的流走,席木兰望着手上的血迹出神,医院外起了风,席木兰萧瑟的影子映在潮湿的地面上。刚从急救室出来的护士匆匆跑了过来,对她说:“你是家属吧?病人没事儿了……你进去吧,大夫有还有话和你谈谈。”

席木兰起身朝着孟二奎的病房走去,大夫挥手让几个护士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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