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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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恩-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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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几秒钟的安定,立刻便有一种壶水沸腾的声音,传送到耳朵里面来。就立刻让他心里生了一个主意,厨房里有灶火,那总是暖和的。于是就到屋子里去,拿了一把破茶壶,一直就向厨房里跑去。

到了厨房里,看到灶口里伸出来的火焰,十分的可爱,火边一把黑铁水壶,里面沸腾着的水,正噗噗作响的,自壶盖下喷出。于是,赶快地沏上一壶开水,两手捧着,嘴吹了壶嘴,喝下去两口。第一,手捧着这热茶壶,手上就暖和多了。其次,是滚热的开水,由嗓子眼里直烫到肠胃里去,身上就有一阵热汗,向外直冲出来。说也奇怪,全身的肌肉,就不再哆嗦了。身上有了暖气,就不肯离开这厨房了。拖了一条板凳在灯边放着,手上捧了那壶开水,便慢慢地想着。唉!一个穷人,总是一个穷人,不会翻转身来的。想我在二三月里的时候,穷得将热水来充饥,现在又把热水来御寒了。我本来有了办法的,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醉心那个捡煤核的女孩子,以至于又落到地狱里面来。其实呢,这是我自愿的,那不去管了,但是这个捡煤核的小姐,她虽然不感激我一点恩惠,也不应当把我当一个仇人。当我在她家里害病的时候,她家里人就把我抬到街心里来。若是那个时候有汽车由那里过去,岂不把我轧死吗?假使现在真有鼓儿词上那种剑侠剑仙的话,一定会把这种人的脑袋割了来下酒喝。他坐在这厨房里,越想到自己的苦闷,越恼恨常小南的狠毒。不知道坐了多少时候,也不知道想了多少时候,厨房里是漆黑的,四顾不见什么,越是导引得人要去沉思。向外的半扇短窗户,正敞开着,见那屋檐的影子,斜伸在月光地里,似乎是夜深了。

会馆里的同乡,睡觉的更多些了,声音便沉寂下来。可是隔院子里,一种男女嬉笑的声音,却轻软地传来。不久,在细微的笑声过去以后,却接着那时髦的歌舞曲子,毛毛雨的声音,传进耳来了。乃是不要你的金,不要你的银,只要你的心。士毅想起来了,隔院里住着两个有钱的大学生,他们常是把附近的私娟,乘黑夜叫到会馆里来伴宿。这种声音,是那私娼唱的。请问作私娼的人,她为什么来着?能够不要人的金吗?能够不要人的银吗?她唱这支曲子的时候,不知道她心里会起一种什么感想?可是这也不必去怪那私娼,她目的是为了钱,怎样能骗人家的钱,那就怎样去做。只是专门唱这种曲子的歌舞明星,她们是鼓吹纯洁甜蜜的爱情的,她们不要金不要银吗?可是据我看起来,也许要变本加厉。那个常小南,我断定她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唉!我该死,当我在西便门外给她洗脸的时候,我为什么要信什么宗教,保持她的贞操?现在她淘混在那卖肉感的一群男女当中,她能保持她的贞操吗?她反正是个淫贱的孩子,算一算我受了她这些委屈,如何抵偿得了。我那回该不那么尊重她才好。那都是后话了,现在无论她怎样的下贱,也是藐视我了。我这口怨气,我怎样出?我真恨!想到了这里,不由得将脚一顿。在他这一顿脚之间,惊动了在砧板上睡的一只懒猫。那猫被这声音惊醒,直跳了起来,碰着砧板上一把菜刀,当的一声响。这刀声触动了士毅的心机,他想着,我不奈你何,难道我还不能杀你吗?你能快乐,我把你宰了,我看你能干什么?你快乐什么?我知道那杨柳歌舞团有道短院墙,我爬了进去,要杀他一个痛快。想到了这里,突然地放下了手上捧着的那把热茶壶,推开厨房门,走到院子里来站着。抬头一看那月亮,冷晶晶的,真是一块缺口冰盘。心里这样想着,这样好的月亮,也许那丫头,正让什么臭男人搂着,在哪里赏月呢?我这就去,他毫不踌躇地,提了那把菜刀在手,悄悄地走上大门口来,见大门还是半掩着的,也不拉动门扇响,侧了身子由门缝里向外走去。到了胡同里一看,果然是月华满地,由南到北,一片白光,看不见一个人影。电灯柱上几盏电灯,被月亮光盖住了,宛像几个光点,士毅满胸口都是热云沸腾,心里可就想着,手上提了这把刀,不要让街上的巡警看到了,于是避去了大街,只管在月亮下的小胡同里走着。

夜是很深了,远远地有那种小贩卖零食的声音,在空中传递了过来,只觉既沉着而又惨厉。士毅听了,心想,这也是在黑暗里奋斗的朋友。其实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凡事只求一个爽快,早了结也是了结,迟了结也是了结,那样苦苦地挣扎着做什么?我受了半年气,今天应该要发泄一下子了。好汉做事好汉当,我杀了人,决计不躲,我一直的就向区子里去自首投案,在法庭上我要侃侃而谈。心里七上八落地想着心事,脚底下也是七上八落地走着路。他弯弯曲曲走过了许多路,看看到常居士家附近了,抬头看着月亮,呆了呆,心里叫道:月亮呀月亮,你看我一个人这样做作,一定可以原谅我,我受的委屈,实在太大了。今天你照着我了,明天我关到监狱里面去了,你就照不着我了。岂但是明天?恐怕今晚我杀不到人家,人家反把我杀了,今晚下半夜,你就会照不着我了。他提起脚走来,一路本都是很快的步子,到了现在,一想到这番动作的结果,成败是不可定的,设若是提着菜刀,翻墙过去,让人家拿住了,我是一个穷人,人家不说我是小贼,也要说我是强盗,我又用什么话来分辩?越想越觉得这事情的可怕,步子就慢慢缓了下来,心里计划着,我真这样地往前做,这件事,恐怕有考量的必要吧?越是这样地沉吟着,这脚步却也越发地慢了,自己走来的时候,乃是一鼓作气,除了感到要兴奋地痛快一下之外,别的都不会去计较。这时脚步走缓了,身上那一股勇气,把热气也顺便地要带走了。人在水样的月光中走着,身上也就仿佛让冷水浸泼了一般。士毅猛然地回想到今晚因身上冷不过跑到厨房里去烤火的一幕,这就把态度又激昂起来。我为了常小南,才穷到了这番地步,我为什么不有杀她?纵然把我捉到法庭,我自然有我的一套言词可说。我走对这个地方,我依然还带了刀向家里去,我这个人也就未免太没有勇气了。走,我一定要做到,他想到了这里,把掩藏在马褂底然下的菜刀,拔了出来,在月光底下,向空中举了两举,下面两只脚,也就开起了大步子,噗笃噗笃,向前快走起来。

到杨柳歌舞团的直路,自己还不认得,只好还是到了常家门口,再由那边绕道过去的了。顺步走来,那常居士的临街矮墙,在月亮下排列着。由墙的那个缺口之处,正可以看到院子里是一种什么情形。这时,月亮仿佛是更显明些,只有偏西余氏住的那间屋子,有一线灯光,映着那纸糊的窗户格扇,似乎向外半开着。士毅想着,这个贼婆娘,其可恶不在常小南之下,我不如翻过墙去,闯进窗户去,先一刀就把她砍了。心里既然如此想着,于是侧了身子,顺着墙阴,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了去。走到那墙的尽头,是要转弯的地方了,自己站着想了一想,我去是去定了,等我先凝一凝神,然后向前一跑,不管好歹,就直冲了进去。一面想着,一面将怀里藏的刀,抽出来了,反复着看了两遍,想道:“喝!不用犹豫了,先砍了那贼婆娘,再去砍那小贼丫头,”沉思约摸了有两三分钟之久,锐气就养得十足了。正待要走,可是这古城里保存的古制,那彻夜敲梆子打锣的报更声,却遥遥地送进耳朵里来了。

这更夫的路线或者是经过常家的门首,若是正当自己爬墙的时候,又恰是那更夫巡到面前来时,那可老大不便,不如让他们过去以后,自己再来动手吧。于是走到了杨柳歌舞团的后墙,向那边周围看了一遍,果然,那远远的更梆更锣声,就慢慢地敲到身边来了。也不知是何缘故,这更声越是靠近了身边,心里也就越跳得厉害。直待那更声一直和自己顶头相遇了,看时,乃是两个极衰弱的老头子,走路时,连带着喘气,脚提不到五寸高,就是这样挨挨蹭蹭走了过去。洪士毅想着,他们做事,总是这样掩耳盗铃的。请问,这样两个衰弱的更夫,管得了什么事,假使我真要做强盗,这两个更夫,我准可以打倒。他在这里藐视那两个更夫,那两个更夫,仿佛也有些藐视他,一点也不注意这胡同里有个人,竟自走过去了。

士毅在胡同两头,又徘徊了许久,将杨柳歌舞团的短墙,也看清楚了,待用手扶着墙上的砖眼,要向里爬时,心里这就省悟过来,我错了。这里面房屋很多,我知道常小南睡在哪一间屋子里?我还是先去找那老贼婆,把常小南住的所在问清楚了,再来到这里动手。于是复又翻身转来,直奔常居士家。这回他鼓了二十四分的勇气,决不肯退缩的了。把两只油子高高地卷起,手拿着刀把颠了两颠,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就大开步子,直向常家矮墙缺口的地方走去,在缺口的地方所在,侧着身子,用耳朵对屋子里听着。微微的一种睡呼声,由窗户里送了出来。抬头一看,那轮微圆的月亮,已经斜到屋顶树梢里头去。她好像是在说,这一幕惨剧,我是不忍看的了。士毅不管一切,将身一耸,跳上了墙的缺口。虽然那墙上的碎土,不免纷纷地由上面滚了下来,却幸没有大块砖头的移动,并没有什么声响。于是匍匐了身子,将刀放在墙上,两手紧扒住墙头,身子向下一溜。下得墙来,在地面上站稳了,手提了菜刀,悄悄地走着,直贴到窗户边,用手虚探了一探,却是开的。心里想着,这可不是天凑其便?右手握好了刀,左手按好了窗上的格扇,正待将窗子一推,人就向里面钻了进去。

那墙外边忽然有人喝道;“呔!你好大胆,月亮地里,你就动起手来。你敢动,你动一动,我这里就开枪。”

士毅万不料在这样吃紧的时候,身后会有人叫了起来。回头看时,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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