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先是本能地仰起脸来.后听到董榆生的名字.脸色瞬间起了变化.头一扭说:
“不知道。”
朱镇宇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老爷爷,这不是凉水泉子吗?”
“不知道。”老头边说边走,头也不回。
朱镇宇四处瞅瞅,再无旁人,害怕断了线索,只好追上前去。恳求道:
“老爷爷,我也是凉水泉子的人呀,我爸爸叫朱桐生,我叫朱镇宇。我您不知道,我爸爸您听说过吧?”
拾粪的老头站住了。先是拾粪叉子掉在地上,接着他好像没站稳,一屁股坐到地下。朱镇宇连忙跑过去扶老爷爷,说:
“老爷爷,您摔坏了吧?快起来,我帮您打打土。”
老头喘着粗气,脸色煞白,瞪着小眼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不是和您说过了吗,老爷爷。我要去找董榆生叔叔。”
“你滚,你马上滚!从哪儿来滚哪儿去!别在这地方丢人现眼,小杂种!”
“我……”朱镇宇愣住了,刚进村就遇到这么一个蛮不讲理又近乎神经质的老头儿。
这时过来一位骑车人,那人老远就喊:“朱…朱三叔,村委会有你一封挂号,你去取吧!”
“朱三?”朱镇宇吃了一惊,心中纳闷,“朱三不是爷爷的名字吗?这老人不认识我,我报了爸爸的名字,他连他儿子也不认识吗?噢,对了,他明明已经知道了我是谁,可是又不让我去找我要找的人!他也骂我是’小杂种‘?”
朱三看朱镇宇站住不动,提着粪叉子撵上来吼道:“你到底走不走?”
“你别管。”朱镇宇说完,撒丫子就往村里跑去。
处理完于占水的后事,吴天娇就要赌气走人,被侯有才拦住,正好董榆生碰上,这才把吴天娇请到家里。
其实吴天娇对董榆生就是那一点芥蒂。她只是埋怨董榆生太薄情,不和她联系。这次到凉水泉子一看。才知道董榆生也没闲着.为于占水大爷的事他还出了趟远门。
进屋坐下,吴天娇劈头就问:“榆生,我上次到你们家来,你进城一夜不归,干啥去了?”
董榆生给吴天娇彻茶,把三泡台碗子里放上春尖茶、冰糖、桂元、红枣、葡萄干,正要倒水,听吴天娇发问,嘿嘿一笑说:
“说不成,说不成。”
“怎么说不成?你逛舞厅去了?”
“我哪有那闲情逸致?我让人家关了一夜。”
“怎么会呢?莫非……”
“我的县长大人,你别一惊一乍的。莫非什么?莫非我干了坏事。你不是也让人家关了三天吗?”董榆生把倒好的茶水放在吴天娇面前的茶几上。
吴天娇立刻猜出了个七八九,故意绷着脸说:“人家问你正事,别开玩笑了。到底怎么回事?”
董榆生在吴天娇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这才把大砂沟的“奇遇”讲了一遍,要是别人说这话,吴天娇肯定不信:要是她没有遇到过老虎口那一桩事,她也无法相信。她突然想到好像秦国元也在大砂沟被罚过款……。这些人把个高原县折腾成什么样子了?这样想着,吴天娇的气消了一大半,脸色也就多云转晴,说:
“榆生,都怪我工作没做好,回去我一定查查这个大砂沟。哎,我再问你一句.我在老虎口的事你怎么知道?蹲在山沟里,消息还挺灵通。”
董榆生说:“前几天老郭来村里检查党支部的工作,顺便到我这儿坐了一会。说着话儿就提到朱桐生把新县长都当倒贩子扣起来了。我装糊涂,没说你和我的事。”
吴天娇忽然站起来,靠董榆生坐下,拉住董榆生的手,说;
“榆生,我想你……”
董榆生腾出一只手来,搂住吴天娇的肩膀,把脸贴近吴天娇的脸,说:
“我也想。我还以为你当了县长,就不要我了呢l”
“你坏你坏,你把我当成女陈世美了!我才不是那种人呢!”吴天娇把头扎进董榆生的怀里,撒娇的说。
董榆生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吴天娇的秀发,含笑说:
“看你。还像个当县长的样子吗?”
“我不,我就不。我不是县长,我是你的妹妹,我是你的妻子。”
董榆生心里一热,喉咙里哽了一下,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停了片刻,他慢慢地说:
“天娇,你不知道,我的内心世界也是一片空白。只有想起了你,只有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你,我才充实一些。你看我,眼看着半辈子过去了,我却一事无成,我都干了些什么呢?”
吴天娇抬起头来,仔细端详着董榆生,好像要重新认识他似的,过了一会儿,她才认真地说:
“榆生,你这话不对。从我第一天看到你,我就感到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你对任何人都是诚恳、无私、友善。你总是默默地承担着本不该由你承担的重负,做了许多好事,还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你值得信任,可以依托。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许多我们中华民族的缩影,真的,榆生,我都为你骄傲了,你还空虚什么?”
“是吗?我真有你说的那么伟大吗?”董榆生听完吴天娇对他的夸奖,有些激动的说。
“我没说假话,相信我,榆生。当初如果你选择留校,现在早成了教授或者社会名流什么的了。可是你却踏上了一条更艰险而在常人来说都无法理解的路。我当时就未能理解你,但我也没有阻拦你,我想你肯定有你自己的道理。实践证明,你是对的。凉水泉子正是因为有了你,才有了今天。大学里不缺一个象你这样的教授,但是凉水泉子不能没有你董榆生!如果高原县有十个凉水泉子,我这个县长就可以睡觉去了。”
“那你不就又要升官了。”
“人家给你说正经的,净开玩笑。今晚安排我在哪儿睡觉.董大经理?”
“你就睡我屋里,我上招待所睡去。”
“不,你哪儿也不去!咱们就这样坐着说话,天亮我再走……”
“董总、村长、榆生哥!……”侯有才故意高喉咙大嗓门,搞得山摇地动的。
董榆生拉开门,斥责道:“嚷嚷什么?还有什么头衔都叫出来。把声音再放大些,让全世界都听见。”
侯有才摸摸后脑勺狡黠地一笑,说:“榆生哥.我怕声音小了你听不见。这个尕娃非要找你,我拦都拦不住。”
秀才的话声未落,后面走过一个胖小子。朱镇宇恭恭敬敬鞠了个躬,说:
“董叔叔.您好!”
董榆生一惊:这不是小时候的朱桐生吗?他微微一笑说:”小朋友,你找我吗?进屋坐吧!”
朱镇宇说:“叔叔,屋里有人,我不进去,我要和你单独谈。”
董榆生拍拍朱镇宇的小脑袋瓜,笑嗔道:“小家伙,鬼机灵!有啥秘密?进屋说吧!”
朱镇宇进屋一看见吴天娇.也鞠一躬,道:“阿姨好!”
董榆生叫朱镇宇坐下,也给他倒了一杯水,笑着说:“小朋友,说吧,没关系的。”
朱镇宇瞅瞅吴天娇,为难地说:“叔叔,要不让这位阿姨到别的屋里坐一会,或者咱们俩到外头去说。”
董榆生哈哈笑了,说:“这位阿姨是我的好朋友,有啥事你放心说,不会有人生气的。”
朱镇宇还是不放心,张了张口没说出来。吴天娇见状站起来要走,董榆生摆摆手,示意她坐下。
朱镇宇说:“叔叔,那我就说了。”
“说吧!”
“法院的单子上说你是我爸爸,我来问问你,是不是真的?”
“真……”董榆生的脸立刻成了块大红布。他一下子就知道这小孩是谁了。当初他答应梅生。先承当下来,堵堵旁人的嘴。要不然传出去,太荒唐,孩子大了不好做人。没想到今天这小孩子自己找上门来。非要刨根问底,正巧吴天娇又在跟前。让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尴尬地回头瞅瞅吴天娇,不知如何才好。
朱镇宇倒是挺大方,他说:“叔叔,您别紧张,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绝不是来给您找事的。我爸爸朱桐生对我不好,老打我,还骂我是‘小杂种’。学校里的同学们也背后喊我‘小杂种’,刚来时在村口碰上我爷爷,他也叫我‘小杂种’。叔叔,您说一句话,我不为难您,说清了我马上就走。”
说着说着,朱镇宇小脸颊上的泪珠儿扑嗒扑嗒往下掉。
吴天娇又一次站起来说:“我累了,先到招待所休息一会儿,你们谈吧!”
董榆生拦了拦,没拦住。吴天娇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镇宇擦擦眼睛,他虽然年岁不大.但由于在那个环境中长大**,多少也学会些察言观色,见吴天娇扳着脸出去,看出苗头不对.因而低声问道:“叔叔,我给您惹麻烦了吗?”
董榆生苦笑笑,说:“没有没有。”
朱镇宇又问:“叔叔您说话呀,刚才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董榆生微一蹙眉。心想此事既然已经如此,不能再让小孩失望。天娇那里回头再做解释不迟,所以就说:
“是真的!”
没想到朱镇宇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声说;
“爸爸,我可找到您了。您知道没爸的娃多命苦吗?我爸我妈关系不好,我爸常不回家。偶而来了非打即骂。那时我就怀疑,谁家的爸爸这样狠啊?我今天才算找到我的亲爸爸了,爸爸您不要嫌弃我,我年年都是三好生。我今后更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大学,让您高兴高兴。”
“起来吧,镇宇,我相信你。”董榆生扶起朱镇宇.让他坐在沙发上。看看眼前这个娃娃,可怜兮兮的,真是有爹还不如没爹好。那些人干了坏事,为啥让小娃娃替他们承担责任?董榆生不由得气涌心头。愤恨里加着同情,他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朱镇宇的肩膀,充满挚爱地说:
“你是好孩子,你是好孩子。你没有错,错不在你……”
“那我就不是小杂种了?”朱镇宇仰起脸冲董榆生问道。
“你不是,你怎么会哩?杂种是…他们,他们那些人才是真正的杂种呢!”
下部 第八十七章 深深庭院难锁烦恼
吴天娇一赌气离开了凉水泉子.心里一个劲地嘀咕:好你个董榆生,儿子都这么大了,怪不得四平八稳,不慌不忙的。都跑到法院里立字划押了,还瞒天过海,装得跟没事人似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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