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娇小心翼翼地进了大院。那条狼狗看到生人,发起每三通狂吠。
“哎哟,是天娇同志啊!”方国样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嘴里连声道,“稀客,稀客。快请屋里坐。”
方国祥热情地握着吴天娇的手,脸上笑得开了花似的。见此情景,何红士鼻子一哼,一脚朝狗踹去,狼狗嗷嗷哀叫数声,拖着一条后腿,匆忙钻进窝里。
方国祥招呼吴天娇在客厅坐好,回头喊道:“老何,张妈哪?”话一出口,他看到了何红士斜着瞟过来的眼神。
不消半个时辰,方国祥亲自端来一大杯子滚烫的牛奶和一盘糕点,放在茶几上。尔后他又搬一把椅子,坐在吴天娇的对面。
吴天娇坐的沙发很长,五个人都不一定坐满。她欠了欠身子.矜持地说:
“老县长,您别忙乎,早饭我已经吃过了。今天我来是想和您随便聊聊。”
“很好,很好。”方国祥站起来。走到院子里,大声咳嗽了两声.一口痰吐到地下。回转身,轻轻掩上门。这次,夫人给了面子,不知躲到哪儿轻闲去了。
方国祥洗了只细瓷蓝花盖碗,放上春尖茶、桂元、冰糖、葡萄干、果脯什么的。高原县有个习惯,寻常客人来一般是不会沏三泡台盖碗茶的。方国祥屁股还未坐稳,就听见门吱呀一响,张妈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一看有客,边往后退边说:
“县长,还需要啥吗?”
张妈是方国祥家三棒子打不着的穷亲戚,来了有些年头了。老太太没儿没女,老伴过世得早,年纪稍长方国祥几岁,论辈份和方国祥是同辈,全家大小都叫她“张妈”。
“噢,是张妈呀,您回来啦?”方国样显得非常亲切而又随和,态度异常和蔼地说,“今天中午我留吴县长在家吃顿便饭,您准备一下,好好搞几个菜。”
“菜我已经买来了。”张妈说。
“那好,您去忙您的吧,有事我再叫您。把狗拴好,别让它伤了人。”
“老县长,您太客气了。我只是随便坐坐,您忙乎什么,真叫人不知说啥的好?”吴天娇欠了欠身子说。
“你和我,谁和谁呀,一家人还说两家话?”话一出口,方国祥又觉用词不妥。为了掩饰,他连忙找话说,“天娇同志,快请喝水,要不就凉了。今天是星期天,咱们只拉家常,不谈工作,好吗?”
“好的,就依您。”
吴天娇刚端起茶杯,方国祥随手就提起热水瓶要续水。
“从大城市到小地方,过得惯吗?”方国样亲切地问道。
“过得惯,我也是本地人。”
“噢,是吗?听口音不像。”方国祥故意装糊涂。
“我家在茨萍村。”吴天娇也不动声色。
“父母都好吗?”话到嘴边,方国祥不得不吐出来。
“父母在家种地。土地承包了,生活还过得去。只是母亲身体不好.常闹病。”
“啥病呀,不好治吗?”
“年轻时落下的病根。心悸、烦燥、做恶梦。医生说这叫‘运动病’,不好治。”吴天娇有板有眼的说。
“是啊,那年头,都是人整人,人害人呀!挨整的无奈何,整人的也不得已。”方国祥是过来人,他当然知道那段历史。
吴天娇话锋一转,说:“假如整人的单是为了保护自己,倒也说得过去。要是有其它目的呢,就是另一回事了。”
“倒也是,倒也是。”说了半天话,方国祥的热水瓶,还在手上呢。他等着吴天娇喝下一口茶,蜻蜒点水般续上几滴。然后又说:
“过去的事,不说也罢。”
“星期天孩子们也不来看看您吗?”吴天娇顺坡下驴,换了个题目。
“两个双脆胎女儿,一个远嫁外地,一个闹离婚,也很少回家,都是靠不住的货。”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吴天娇起身走到院了里。拉了半天家常,还没谈正事哩!
狼犬在窝里探出半拉脑袋,虎视眈眈地瞅着吴天娇。方国祥指点说:
“厕所在西面最头一间。”
这是一所中西结合的院落,当年是某军阀的别墅。解放后数度改建,几番修造,而今早已面目皆非。院子中间座落着这幢豪华的二层小楼,上下共有二十余间。楼下是厕所、办公室、会客厅、餐厅、厨房、娱乐室、健身房、洗澡间……。楼上是卧室、书房、两个女儿的住室、保姆住室……。冬有暖气.夏有空调。如果到了夏天,屋后是葱绿的树,房前是盛开的花。喷泉吐出银色的雾,假山长满青青的草。如果不是身临其境,谁能相信这所院落的常住人口仅有四人,其中还有一位是户口不在本地的小女孩,另一位是根本就没有户口的乡下老太太张妈。
吴天娇的姥姥家解放前是远近闻名的大地主,也不过只有三四间砖瓦房。
方国祥家祖祖辈辈住在一孔破窑洞里。有一年山体滑坡,全家数人无一幸免。唯有方国祥,当时给财主家放羊,晚上睡在羊圈里,才躲过此劫。
时过境迁,国家强盛了,人民富裕了。不过别说寻常百姓,就是相当一级的zf官员要达到此院主人的水平,本世纪不行,下世纪也未必。
方国样跟在吴天娇的屁股后面,讪讪地笑着,说:“房子是多了点,院子呢,也忒大,用不着。早想搬家,就是你阿姨……,我老伴她还有点拐不过弯,我正做工作哩!”
好狡猾的方国祥,到底是多年的官场老手。吴天娇没料到,她还未开口哩,方国祥却先她一步摊了牌,不知是谁走露了风声?
“什么什么,我拐不过弯?要搬你搬,我不搬。县长当了几十年了,没功劳也有苦劳,住几间破房子也值得大惊小怪的。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放什么屁?早料到你就没安什么好心。”何红士不知突然从什么地方冒出来,顾左右而言它,指着秃子骂和尚。
“嚷什么呀你?我和吴县长谈工作哩,管你什么事?”方国祥平常很少用这种口气和夫人说话,有气不知朝谁发或者往哪儿发?
“谈工作不会到办公室谈去?大礼拜天的,谈什么工作?”何红士今天不骂老伴,脸冲着方国祥说话,白眼仁却翻着吴天娇。
“礼拜天就不能谈工作了?”吴天娇不能不说话了,她微微一笑说。“要发加班工资啊?”
何红士岂能咽下这口恶气?这回她不是冲着方国样,而是直接面对吴天娇,气咻咻地吼道:
“姓吴的,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充其量不过是个有娘没爹的野种。想跑到这儿撒野了,不打听打听.老娘是好惹的?”
吴天娇顿时满面通红,人在气头上,说话也不管分寸了。她横眉竖眼,厉声问道:“野种?什么叫野种?何同志是不是想说我是野种?我也纳闷哩,我是谁的野种啊?你能帮我打听打听吗?”
“你…你……”何红士没料到有这么许多的问号,嘴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早耳闻高原县有个母夜叉,今天果然听见狮子吼!”
何红士一辈子活到这个岁数,啥时候受过这种气?她清楚轮斗嘴不是吴天娇的对手,主要是方国祥那个老东西亏着理儿。她脖子一拧,头一扬说:“好好,武则天你厉害,老娘今天服你一回。姓吴的你别高兴得太早,咱们等着瞧!”
“等着哩等着哩,大不了回家种地就是了。三十年前不是打发走了一个吗?我今天回去就把行李收拾好,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吴天娇冷冷地说。
方国样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摊着双手,左右为难地说:“你看这事闹的,多大的事不会好好商量吗?”
“商量什么?会上定了就得执行,做工作是给你留面子。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不搬就停水、停电、停暖气。”吴天娇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院。狼犬缩在窝里未作任何表示。
张妈从后面撵上来喊道:“吴县长,饭都好了。”
下部 第八十八章 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
董榆生直接开车把朱镇宇送到学校,临走时还在他的兜里塞了一百块钱,嘱咐道:
“镇宇,别的什么也不想,一门心思好好学习,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
“爸爸,我记下了,您回去吧。路不好走,车开慢些。”朱镇宇懂事地说。
“以后不要叫我爸爸。”董榆生咛嘱道。
“有人时我叫叔叔,没人时我叫爸爸,您看这样行吗?”
董榆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望着这个本不该到这世上来的孩子,董榆生心里酸酸的。他不是救世主,不可能普渡众生。他只能尽他自己的努力,做一些他力所能及的事。这件事他本可以不管,可是他不管谁来管?如果朱桐生是个讲道理的人,老子既然已做下这样的荒唐事,儿子帮着遮掩遮掩也就过去了。看样子朱桐生不肯罢休,这娃娃的前程难料,董榆生看着更是于心不忍.不管也得管了。朱三该死,娃娃有什么罪?至于后果,他没考虑那么多。他想天娇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断不会因此事和他翻脸吧。
董榆生本想找找吴天娇,把这场误会解释一下,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只好拐个弯,跑到县委楼上见到郭富荣,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老郭笑嘻嘻地说:
“行啊,榆生。算你小子有福份,找了个这么好的对像,我都眼红得快流血了。事情办成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管我一顿酒。”
“这算什么?现在就走,保你喝个够?”
“不去不去,现在不喝,到时我要喝你们的喜酒,让新娘子亲自给我敬酒。”说完.郭富荣变了口气,严肃地说:
“董榆生同志,你来得正好。我刚还打算派人请你去呢!”
“什么事呀老郭,看您神神秘秘的。”董榆生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一幕,朱桐生告黑状,郭富荣找他谈话,也是这么唬着脸。
“榆生同志,你写给乡上的入党志愿书批下来了。从今天起,你就是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了。县委直接开会讨论你的入党申请,这恐怕在全县解放以来还是第一次,这说明党对你是多么重视,党并投有忘记你。榆生同志,继续努力吧l”
董榆生的心里开始翻江倒海,波澜起伏。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等到这一天到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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