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百合忙道:“可是,你流了很多血……”
常洛仰面长吁道:“性命尚且不足惜,流点血算得了什么。”
说着,突然奋身而起,强自挣扎,用布条将伤口一层层紧紧包裹起来。
伤口包好,人已疲累不堪,却不肯再休息,又收拾地上的火炬,令牌和石门钥匙,然后替林百合插回长剑。
林百合道:“你准备干什么?”
常洛道:“我先送你去后堡墙外,再往北院营救令尊,最迟在半个时辰之内,一定能将令尊护送到后堡跟你见面,除非……”
林百合道:“除非怎么样?”
常洛道:“除非我已经死在堡中,事与愿违,那就无可奈何了。”
林百合心里一阵酸楚,轻叹道:“你既然有这份决心,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同去?”
常洛摇摇头,道:“我比你方便,也容易得手,而且,这是我唯一赎罪补过的机会。”
一面说,一面奋力抱起林百合,朝来路方向走去。
他本已失血虚弱,这时却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不但抱起林百合,手里还挟着火炬,还得不时停下来,取钥匙开启石门,竟未流露疲态。
林百合没有拒绝他的抱持,也没有呼叫喝骂,只微闭着眼睛,内心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对常洛,她一向没有感觉到他在自己心中有任何份量,虽然相识已久,印象却十分模糊,甚至根本没有印象。
如果一定说有,也只是一个聊供嘲弄取笑的影子而已,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此刻会跟他如此接近,居然会被他拥抱,被他亲吻……她有些恐惧,有些晕眩,有些不知所措,但,不可否认的,也有些许意外的喜悦。
就只那么一丁点儿喜悦,使她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常洛若想吻她,相信她会默默承受,不敢破口大骂了……可是,常洛没有这样做,也没有这样想。
他甚至连低头看她一眼也没有,只顾迈着沉重的脚步,穿行在冷清清的黑暗地道中。
一个人往往不惜耗尽终生时光,去追求一次机会,当机会悄悄来临时,却又懵无所知,任其逝去。
人,就是这样愚蠢,尤其是男人。
※ ※ ※
回到堡墙外大石边,常洛掘出藤索,就将林百合藏在土坑中,轻轻拍着她的肩头,道:
“委屈一下了,百合,最多半个时辰我就回来。”
林百合幽幽地道:“你就这样把我搁在这儿?”
常洛道:“为了不让你去冒险,我暂时不能解开你的穴道,好在我很快就会回来……”
林百合道:“万一你有了意外,不能回来,或者在你回来以前,被别人发现了我,你是要我束手受擒?”
常洛道:“不会有人到这儿来的,我会吩咐他们不许擅自越过堡墙。”
林百合道:“如果是我外公或应长老亲自来,你也能吩咐他们么?”
常洛怔了怔,道:“可是,我若替你解开穴道,你一定不肯在这儿等候。”
林百合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肯呢?”
常洛道:“因为……因为……”
林百合道:“我的目的是救爹爹离开红石堡,既然你愿意替我去,那是最好不过了,我只须在这儿等候接应,为什么会不肯?”
常洛道:“你真的答应不去冒险,只在这儿等侯?”
林百合淡淡一笑,说道:“有你去,既比我方便,又容易成功,我何必再去冒险。”
常洛道:“这样我就放心了,我替你解开穴道,你可千万不能……”
他举起手掌,正想拍开林百合的穴道,忽然一阵呐喊声由远面近,遥遥望见堡中火把闪动,势如长龙,飞也似向西南方奔来。
常洛吃惊道:“糟!一定出事了。”
林百合道:“快替我解开穴道——”
话犹未已,一条黑影由堡中破空掠起,越过堡墙,飞落在近前。
林百合脱口叫道:“郭大哥!”
郭长风乱发披肩,浑身溅满了鲜血,背上插着四五支箭簇,双目皆赤,形如厉鬼。
但他胁下却挟着两个人,一是丫环风珠,另一个正是林元晖。
郭长风将两个人,往地上一放,沉声说道:“赶快送他们下山去,我挡住追兵,快!”
说完,转身欲走。
常洛连忙拦住道:“郭大侠,你身受箭伤,不能再动手了,阻挡追兵的事交给我,你们赶快带人走吧!”
郭长风道:“你不怕承当叛师欺宗的罪名?”
常洛道:“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只要你们能平安脱险,任何罪名我都愿意承当。”
郭长风望望他,又望望林百合,轻吁了一口气,道:“好吧!但愿皇天不负苦心人,常兄多自珍重。”
常洛凄然一笑,替林百合解开了穴道,痴痴地注视着她,嘴角牵动,欲言又止。
林百合却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声道:“郭大哥,咱们快走吧。”
这时,火光渐近,墙内已传来清晰的奔逐脚步声。
常洛终于没有再说任何话,掉头纵身,越过了堡墙。
※ ※ ※
这是风涛险恶的一夜。
这是漫长的一夜。
但暴风雨总算有消失的时候,漫漫长夜逝去,接着便是黎明。
当清晨的阳光没照在山涧石洞门口,田石头举手抹抹红肿的眼睛,低声道:“爷爷,我睡了!”
田继烈不耐烦地道:“睡了就去睡,别烦人。”
石头望望洞底焦黑的尸体,哽咽道:“可是,我舍不得强叔叔,我睡了,就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一句话,引来了满洞唏嘘,连罗老夫子也为之鼻酸难蔡,热泪纷坠。
小强的尸体躺在洞底,身上覆盖着郭长风那件血衣,田继烈祖孙和罗老夫子环坐在洞口,郭长风独自盘膝跌坐在尸体左侧。
自从昨夜回到山涧下的石洞,郭长风就这样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既不说话,也不休息,甚至连插在背上的箭簇也不让人拔除,一只手紧握着小强的手,另一只手却反复抚弄着那副“金爪银丝飞蜘蛛”,泪水技满面颊,始终未曾干过。
田继烈由林百合口中,获悉小强惨死的经过,心知他内心悲痛已达到极点,劝慰于事无补,只好默默陪着他泣泪了。
林百合父女和凤珠、樱儿,却在附近另一个石洞里。
两洞之间,相距不过丈许,但一边是骨肉团聚,另一边却是生死永诀。
清晨,山涧中还有尚未散尽的薄雾,这一层薄薄的雾,竟拥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石头又忍不住掩口打了一个呵欠,轻问道:“爷爷,咱们要这样坐到什么时候……”
田继烈低喝道:“不许说话,你要睡就睡,不睡就给我滚到外面去。”
石头委屈地道:“我问问又没有错,人死了就该早些埋了,难道这样守着便能活回来?”
田继烈怒道:“你——”
他扬手想给石头一巴掌,又怕惊搅郭长风,抬起的手,终于又忍住。
郭长风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老爷子,别怪他,他说的是实话,人死不能复生,是该到分手的时候了。”
说着,缓缓站起身来。
田继烈连忙也站起身子,道:“老弟要到哪里去?”
郭长风含着泪道:“他从小跟着我长大,如今又为我而死,我没有办法再带他浪迹天涯,总该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让他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田维烈道:“如要安葬他的遗体,老朽倒有个很合适的地方。”
郭长风道:“哦?”
田继烈道:“老朽以为,死者己矣,至于营造墓穴,广置茔产,不过是未死者徒作炫耀财富的手段而已,与其耗心费力去饰建坟墓,不如择个有纪念性的地方,使死者人土为安,生者有所凭吊,每临斯土,便永怀追思。”
郭长风点头道:“不错。”
田继烈道:“强兄弟既然在红石堡舍命捐躯,为了永志豪义,何不就将他葬在此处。”
郭长风道:“老爷子的意思,是将他葬在红石堡?”
田继烈道:“老朽认为红石堡那片峭壁上的石缝,地势极佳,又有葛藤垂蔓,连修饰表志都不必费心,正是强兄弟最佳埋骨之所。”
郭长风轻哦了一声,道:“那地方虽好,只是上隔高峰,下临绝壁,显得太寂寞孤独了些……”
说着说着,泪水又滚滚落下来。
田继烈道:“强兄弟为义合生,生前是磊落英雄,死后正宜居高览下,傲视云山。”
郭长风想了想,哽声说道:“好吧,除此之外,恐怕也再难以找到更合适的地方了。”
石头急忙站起身,抢着抱起小强的尸体。
罗老夫子跟着站起,道:“老朽也送傅少侠一程。”
郭长风道:“你不想早些回红石堡去么?”
罗老夫子苦笑道:“老朽本非武林中人,经过这次事件,深感江湖险恶,绝非终老之处,等诸位离去后,老朽也准备旧雨楼皖西故乡,耕读以度残年,从此不再参与江湖是非了。”
郭长风点头道:“好!好!’
连说了几声好,举步跨出石洞。
才出洞口,迎面却见林百合和樱儿正向这边走过来。
林百合扬手招呼道:“郭大哥,你们要到哪儿去?”
郭长风既不回答,也无笑容,头一低,竟从两人侧边擦身而过。
林百合一愣,举着的手被僵在空中,满脸错愕之色,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亏田堆烈紧跟着走来,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低声道:“原谅他,他心里正难过,咱们送强哥儿去安葬,一会儿就回来。”
樱儿道:“他心里难过,也不能拿咱们出气呀。”
田继烈急道:“姑娘,你少说一句吧……”
樱儿愤愤地道:“为什么不能说?其实,傅公子惨充,咱们小姐一点错都没有,他凭什么责怪别人,当时谁料得到会有这种后果,事情既然发生,他难过,难道咱们就不难过了么……”
林百合突然掩面失声,道:“樱儿,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樱儿眸子连转,也流下泪来。哽声道:“咱们回襄阳去吧,小姐,就当没认识这个无情无义的人。”
林百合只顾哭,只顾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田继烈—面示意石头和罗老夫子先走,一面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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