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不可避免地,资本主义也将让位予共产主义(页150-151)。
然而,人们有充分的理由对历史规律这一概念提出疑问。历史当然是一门认识论的学科,因为它的主张能够而且必须经受实际发生的情况之检验。 但这并不是说,它具有一种科学的其他主要特点,即它力图形成规律,将没有限制的普遍性广义化。 毕竟,历史是研究在一个特定星球上的特定时间内所发生的事情。 题材是广泛的,但它们又是特定的某一系列事件;我们知道在宇宙的其他地方,没有发生类似的一系列事件,因此人类历史是独一无二的。 那么就特定的某一系列事件而言,甚至像一个苹果从树上掉下来这一显而易见的简单事件,所涉及的不同科学规律的数目是没有明确界限的——有重力和力学规律、有风压规律、树枝的弹性规律、树木腐朽的规律等。既然连苹果落地都不是受单一规律的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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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七论96
那么要就整个人类历史的发展提出一个总的规律更是多么不可思议。如果认为历史的发展进程是事先确定了的,那么历史研究的一个主要职能便变成了进行大量的预言,这种主张本身至少也是值得怀疑的。 诚然,某些长期的大规模的趋势也许是可以发现的,譬如自中世纪以来人口的增长。 但是趋势并不是规律;它不是必然要继续下去,也许会因条件变化而变化。(显然,人口不可能无止境地增长,其增长也许会因核战或大饥荒,而突然向相反方向发展。)
马克思历史观的另一主要特点是他的所谓历史唯物观。这种理论认为,这种假定的历史规律的本质是经济的,“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决定生活的社会、政治和精神过程的总特征”
(页67,参见页70、90、1-112等)。经济结构被认为是决定社会其他一切的真正基础。 现在无可否认的是,经济因素极之重要,任何对历史或社会科学的认真研究都不能忽视这项因素。 现在我们这么轻易地就承认这一点,这有马克思的一份功劳。 但他自己还坚持一个更可疑的论断,即一个社会的经济结构决定其“上层建筑”
(superstructures)。
这一论断很难加以解释,因为不知道这种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分界线在哪里。 马克思谈到了“生产的物质力量”(页67)
,这可能包括土地和矿产资源、工具和机器,此外也许还有人的知识和技能。 但是他还谈到经济结构包括“生产关系”
,这可能是指工作的组织方法(如分工和权力等级)
;但在描述这种组织时,肯定要运用财产和金钱这些概念,而这些似乎又是马克思希望归入上层建筑的那种法律概念。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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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人性七论
基础只包括生产的物质力量,那么马克思又在坚持一种更为不可置信的“技术决定论”
(technologicaldeterminism)
;但如果它还包括生产关系,那么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的界限就模糊不清。马克思从自己的一般历史理论,对资本主义的前途得出了一个十分具体的预言。 他满怀信心地期望:资本主义在经济上将变得愈来愈不稳定;随着无产阶级的日益贫困和人数增加,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的阶级斗争将会加剧,直至工人在社会大革命中夺取政权,开创一个新的共产主义历史阶段(页79-80、147-152、194、207及236-238)。现在一个巨大而简单的事实是,这一切并没有在主要资本主义国家——英、法、德、美——中发生。 相反,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却变得更加稳定,大多数人的生活条件比起马克思时期,已有了巨大改善,阶级区分不是强化了,而是模糊了。(譬如大量的“白领”工人——办公室工作人员、公务员、教师等,他们既非产业劳动者,也不是产业拥有者。)
而那些已经发生共产主义革命的国家,当时都只有很少或根本没有资本主义的发展——如1917年的俄国、1945年的南斯拉夫、1949年的中国。 这无疑是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一个重要否定。 如果认为无产阶级已被高薪让步“收买”了,这是完全不能自圆其说的,因为马克思曾预言过他们的命运将会恶化。 认为殖民地构成了工业化国家的对立面无产阶级,这一说法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因为有些国家,如斯堪的纳维亚国家,从未有过殖民地,而且即使在殖民地国家,情况也有了改善,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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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七论17
这种改善多么微小。 在这些反证面前要忠实地坚持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就使这种理论成为一种盲目的信仰,成为一种封闭的体系,而不是如他所说的一种科学的理论。
人性论E也许除了他年轻时攻读黑格尔哲学以外,马克思对于“纯”
哲学或学院派哲学是不感兴趣的。同改造世界这一根本任务相比,他会把这种哲学作为仅是一种推测而加以否定(页82)。所以当他被称为唯物主义者时,这是指他的历史唯物论,而不是指一种有关心灵与身体关系的理论。 当然,他会把人死后仍有生命这种信仰,作为一种宗教幻想而加以否定,强调人的一切(包括他的意识)是由他的物质生活条件决定的(页69、85)。
这完全可以是一种“副现象论”
(epipheCnom-enalist)
观点——即意识是一种非物质的东西,但完全为物质事件所决定——而并非一种严格的唯物主义观点,即意识本身也是物质的。他对形而上学决定论问题的观点,也是有些模棱两可的。当然,从他的历史通过经济阶段必然进步的理论,和他认为一切变革都是由经济原因引起的主张来看,他的观点从总体上看有些像决定论的观点。 然而正如基督教内部奥古斯丁——贝拉基(Augustinian-Pelagian)
之争一样,马克思的观点中似乎也有一种不可缩小的自由意志的成分。 这是因为马克思主义者总是呼吁读者与听众认清历史发展的方向,并依此行动起来——帮助实现共产主义革命。 在马克思主义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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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人性七论
也发生过争执,其中一派强调必须等到适当的历史发展阶段,才能期望革命发生,另一派强调必须采取行动促使革命发生。然而他们之间最终也许并没有矛盾,因为马克思会说,尽管革命迟早总会发生,但个人和团体仍然可能充当历史的助产士,帮助革命发生,减轻分娩的阵痛。 在这里,进一步探讨决定论和自由意志论,也许会被指责为无用的推测。马克思的关于人的观点最与众不同之处,是他认为人类基本上是社会性的:“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第83页)除了一些显而易见的生物事实如人要吃饭外,马克思会说根本不存在单个人的人性这个东西——对某一社会或某一时期的人来说是正确的东西(甚至是普遍正确的东西)
,对另一地域或另一时代的人来说则不一定正确。一个人所做的一切从本质上说都是一种社会活动,都是以同他有一定关系的其他人的存在为前提的。甚至连我们吃饭、睡觉、交配、大小便的方式也是从社会学到的。 这一点对于每一生产活动来说尤其正确,因为我们生活资料的生产,是一种典型的社会活动,它要求我们以这种那种方式进行合作(页77)。
这并非说社会是一个影响个人的抽象实体,而是说他所生活的那种社会决定他是一种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 在一个社会里看起来是属于本能的东西——例如妇女的某种作用,在另一个社会则可能完全不同。 马克思的一个典型格言说:“不是人的意识决定人的存在,恰恰相反,是人的存在决定人的意识。”
(页67)用现代的话说,我们可以将这一要点概括为:社会学不可简化为心理学,也就是说,人的一切不能根据有关他的事实加以解释,还必须考虑他所生活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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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种什么样的社会。 这种方法论观点是马克思的独特贡献之一,也是被最广泛地接受的观点之一。仅仅因为这一点,他必须被公认为社会学的创始人之一。 不管人们是否同意马克思对经济学和政治学所得出的具体结论,但是这种方法当然是可以接受的。然而,马克思看来确实打算对人性至少作出一种普遍的概括。 这就是:人是一种活跃的、有生产力的生物,他同其他动物的区别在于他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页69)。
人为自己的生存而工作是自然的。这里无疑存在一种经验主义的真理,但马克思也从中得出一种价值判断,这就是,对人适宜的那种生活是从事生产活动的生活。 正如我们将要看到,在他把异化诊断为人在产业工作中无法彻底发挥自己的才能时(页17)
、在他为未来共产主义社会——在这种社会里每个人都能自由地从各方面培养自己的才能(页253)
——所开的处方中,这一点是不言自明的。 毫无疑问,正是由于这一点(也是他早期著作中最明显的一点)
,马克思才被称为人本主义者。
诊 断E马克思(Marx)关于人和社会弊病的理论,涉及他的异化概念。正如我们所见,异化这个概念是从黑格尔(Hegel)
和费尔巴哈(Feuerbach)那里沿袭下来的。 在马克思看来,异化总结了资本主义的弊病;这个概念既包含了对资本主义某些特征的描述,也包含了认为这些特征是根本错误的这一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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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判断。但异化概念的问题是,这个概念是如此含糊不清,以致我们很难弄清马克思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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