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声未毕,她便撞入一个冰冷的怀抱。仿佛在黑暗里已经看了她很久很久,那只湿润的手忽然围住了她的肩,如同猎豹攫取住了猎物,一把将她深深地拥入了怀里,用力到几乎窒息。那只手在发抖,那个人也在发抖。
“我回来了。”他再次说。黑暗里的拥抱是如此的突如其来,她几乎在一瞬间停住了呼吸。
“是你?……这是做梦吧?”赵冰洁握刀的手一分分松开,最终啪的一声,朝露跌在了神兵阁的地面上,泛着冷冷的微光。当他松开手时,仿佛生怕那个黑暗里的幻影会忽然消失,她伸出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失声:“不!别走!”
然而,她却抓了一个空。
他的手是虚无的。她手心里捏到的只有一只空空的袖子,湿漉漉地浸满了水,一握就从指间沁出冰冷的水来——水里,还有隐约的鲜血腥味,阴冷而又冷酷。
赵冰洁终于再也坐不住,霍然站了起来:“公子!”
她睁大了眼睛在黑暗里摸索,却是什么也看不到。那一刻,她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惶不安的神色,一手紧紧拉着那只空了的袖子,另一只手却顺着袖子摸了上去。一点点的,摸到了肩膀,脖子,脸庞……
是的,是的!黑暗里站在她身旁的,的确是那个人!
那个人,终于从冰冷的水底里归来了!
“公子!”她摸到了他的脸,还是那样的冰冷而潮湿,仿佛在水里已经浸泡了多时,完全没有活人的气息。那一瞬,再坚强的女子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公子……是你回来了吗?你……你是来看我的吗?”
那个人默默地站在她身侧,回过手拥着她的肩,沉默。他身上那种潮湿阴冷的气息逼人而来,衣服上的水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我当然要回来。水底很冷啊……”那个人在耳边轻声叹息,轻抚她的发际。那种温柔让她又是一阵恍惚——十几年的相处,从未见到过他这样亲近温柔的举动。这个归来的魂魄,似乎和生前的人完全不同。
“真的是你吗?”她不可思议地在黑暗里问,声音发抖。
“笨啊,当然是我。”那个人在身边轻声开口了,竟带着一丝笑意,“我怎么舍得不回来?这里有听雪楼,还有你……我就是葬身水底,魂魄也要回来的。”
他一开口,气息便带出了腔子里那一丝丝的热意,触及了她的肌肤。
“你……”赵冰洁仿佛被烫着一样地抬起头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说不出话来——是的,他的呼吸!他的呼吸……是热的!
“是,我活着。”那个黑暗里的人低声,“我还活着,冰洁。”
“天啊!”她发出了一声不可思议的惊呼,然后随即掩住了嘴,全身发抖。她在黑暗里睁大眼睛,想要极力看清眼前的一切,手指在桌子上摸索,想找到烛台,然而那个人却一把压住了她的手,低声:“不要点灯!我还不想让外面的人知道。”
她的手在他的手指下发抖,颓然滑落。
然而,仿佛力气用尽了一般,那个人松开了她,往椅子里便是一靠,压得花梨木的椅子发出吱呀的声音,喃喃:“真累啊……就像真的死了一趟似的。”
“你……你……”她一个踉跄跪到了地上,顺着椅子扶手一寸寸地摸索,终于再度抓住了他的袖子,嘴里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你,你真的……真的还活着?”
“是的,是真的。”他似是极疲倦,只是拉起她颤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你看……它还在跳动……我还活着。”
她的手指死死按着他的胸膛,感觉到了那一颗心的搏动,终于喜极而泣。
“我以为你一定是死了……一定是死了!”赵冰洁啜泣,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脆弱,“那个时候,我看到那把夕影刀,觉得你是死在水底了!”
黑暗里的人虚弱至极地喃喃:“是啊……我是该难逃一死,如果不是最后的关头石玉救了我一命的话——在我跳船的时候,他扑向火药,用身体挡住了爆炸。”
“什么?”她震惊地脱口,“石玉他到底是怎么了?”
“傀儡术。包括我们其他被派去南方的几位弟子,都被对方控制了。”萧停云半躺在椅子上,低下头用伤痕累累的左手抚摩着空了的袖管,叹息,“即便是有了石玉相助,但因为离得实在太近,我最终无法全身而退。我的右手……”
她全身一颤,摸索着握住了他的衣袖,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地涌出。
“幸亏我最后一瞬还来得及侧转身子,才把左手给保了下来。但右边的身子伤得非常严重,外面形势又危险,不得不暂时蛰伏。”他的语气却是平静,“这三个月,我都藏在洛水渡口的水下密室养伤,暂时没能出来——这就是你们都会觉得我已经死了的原因。”
“密室?”她觉得不可思议。
自己再三派人在洛水旁寻觅过,上下方圆一百里,几乎是掘地三尺也不曾见到什么,相信敌方那一边的人也是如此排查过——然而,在这样严苛的搜索里,居然谁都没有找到一些些的蛛丝马迹。
“是啊……”他微笑了起来,“听雪楼在洛阳经营几十年,岂止总楼一个据点?”
她微微吸了一口冷气,说不出话来——这样的秘密,连她这个在楼里待了十几年深得信任的人,居然都毫不知情!难怪这段日子以来,那些本来可以袖手旁观的盟友到最后都派出了援手,一定是尚在养伤的他暗中做出了某种暗示,让那些人警醒了吧?
在她为听雪楼极力奔走的时候,原来他也不曾闲着。
“这次进攻我们的,是风雨组织的杀手,为钱而来。”萧停云在黑暗里低声回答,声音冷肃,“不过,风雨的背后主使者是谁,我如今也已经知道了。”
“是谁?”赵冰洁握紧了手指。
他一字一句:“拜月教。”
她坐在黑暗里,无声地握紧了手指:“真的是?”
“是。”萧停云冷冷,“原先我们也只是猜疑,并没有切实凭据——但我遇到刺杀后,接到了一个内线的秘密情报,说就在不到一个月前,拜月教从库中调集了一百万两黄金,并且通过地下钱庄运往了中原!”
他霍然转身,看着赵冰洁:“你说,除了拜月教,这江湖里还有谁有这样的财力,在短短一个月内支配风雨发起这样大的进攻?”
赵冰洁惊住,许久才缓缓颔首,叹息:“没想到,灵均果然早已包藏祸心,竟敢毁去我们两教之间数十年的盟约。”
顿了顿,她垂下了眼帘,说出了那个一直不想提起的名字:“不过这样一来,苏姑娘……岂不是更加危险了?”
听到这个名字,萧停云的手微微一颤,沉默下去。
“我们得找到她。”许久,他低声道,语气坚定如铁。
“是。前段日子生死顷俄,楼里腾不出手来顾及这件事——但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派人找她,希望能让她早日回到洛阳。”赵冰洁顾不上此刻自己内心的百味杂陈,只是轻声道,“可惜一直找不到苏姑娘的下落。”
“自然是有人不希望我们找到她。或者说,她深陷其中,已经无法脱身。”萧停云冷笑了一声,忽然道,“不要太担心,我接着马上就会去滇南。”
“什么?”赵冰洁吃了一惊,“你……要去拜月教的地盘?”
“不然还能如何?”萧停云冷然,语气虽然虚弱,却透出一股傲然,“事已至此,不能坐以待毙——我要趁着他们第二轮攻击尚未形成,先潜入他们后方,联合血薇的主人,反客为主,一举将敌人的力量全部拔除!”
她在黑暗里颤了一下,仿佛被这样的决断魄力所惊。
他刚归来,却又要去赴死?那么,她呢?她该怎么办?
“你的决定是对的。”沉默了片刻,她终于下了一个决心,轻声道,“如今局面下,只有先发制人或可有胜算。”
萧停云无声地笑了一笑,拍拍她的手背:“冰洁,果然你一直是最懂我的。换了其他人,肯定会搬出百般理由阻拦,要我死守洛阳,以防万一。”
她默默地抬起头,虽然看不到他的模样,却能想象他说话时的表情。
如此的信任,如此的温柔,已经足以令她付出生死。
“带上血薇剑,尽管去吧。”她垂下了眼睛,轻声道,“洛阳这里有我,无论如何,我不会让听雪楼落入敌手——祝楼主早日找到苏姑娘。血薇夕影合璧,必然能无往不利!”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渐渐静谧,脸色也变得有些黯淡。
是的,即便是一起经历了这一场生死浩劫,他们之间建立起了前所未有的微妙信任,长久以来的隔阂和提防终于消失殆尽,但是,他终究还是要去找她的……夕影和血薇,人中龙凤,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而她,又算什么呢?譬如朝露而已。
然而萧停云似乎没有觉察出黑暗里女子这一刹那的微妙神色,只是继续道:“其实,这次的事情一开始,我就去北邙山获得了四护法的支持,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几个月,借着养伤的机会,我一直在等待和观察……”
赵冰洁手指一颤,明白了他话里的深意。
这三个月来,他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着自己离去后的一切?那么,楼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包括四护法、诸长老、二十四分坛主、自己,甚至远在南方和漠北的那些听雪楼盟友,这一切人的反应,他都已经收入了眼底吗?
赵冰洁握着他空荡荡的冰冷的袖子,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悲哀的笑。
在洛水酒馆里,她曾经说出过所有的秘密,坦露过真正的心声——然而,对那一番血泪凝结的话,显然他并未完全地相信。这几个月,他一直在默默地观察着自己“死后”她的一举一动。如果她稍有异心,那么,此刻在黑暗里等待她的,便不是温柔的拥抱,而是割断咽喉的刀锋吧?
她忽然觉得有森森的冷意。
“冰洁,原谅我。”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黑暗里的人轻声叹息,“我肩负者大,不容有失——听雪楼传承至我,君子之泽,总不能真的五代而斩。”
“不,我当然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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