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发生在加里曼丹岛上,那是个山林地区,一群法国科学家到那里去探险。走了几天后,法国人来到一条河的源头。过河后,他们在一片非常密集的森林里发现了一群还生活在石器时代的土著人。一位苏联人类学家(南方人,高大、肥胖,留着大胡子)这时解释说:法国人首先想到的是,这些土著人会不会是食人生番;出于安全和避免一开始就出错,法国人使出浑身解数、手势加表情,询问土著人是不是吃人肉!
土著人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明确回答:不吃人肉!法国人于是很感兴趣地问他们吃什么东西,因为按照法国人的看法,如果食物里缺少动物蛋白质,那将是一场灾难。面对这个问题,土著人回答说,他们猎取动物,但是不多,因为高山密林里动物不太多;但是,他们吃果肉,烹饪的方式很多。持怀疑态度的法国人仔细看过他们吃的食物后,发现他们的食物是很好的蛋白质替代品。其余的食物由森林里的各种果实、根茎、块茎组成。土著人不种植任何东西。凡是森林愿意提供的东西,都提供给他们;凡是森林不想给的,绝对不给。他们与生态系统的共生现象是百分之百的。如果他们为了建造小屋铺设地面而砍下树皮,实际上,这是在帮助树木防止虫病。他们的生活类似清除垃圾的工人。他们是森林的清洁工。但他们的语言可不低级下流,不像莫斯科或者巴黎的清洁工;也不像莫斯科或者巴黎清洁工那样高大,那样展示发达的肌肉;也没有莫斯科或者巴黎清洁工那样的眼神——承包了狗屎的眼神。他们个子矮小,温文尔雅。说话声音不高,像悦耳的鸟叫。他们尽量不碰外来人。他们的时间观念与法国人的毫无关系。那个有大胡子的苏联人类学家说,由于这个原因,借助时间观念,他们能承受灾难。这样一来,跟土著人相处了五天后,法国人以为有了信任感,以为跟土著人已经是朋友了,可以称兄道弟了,便决定攻击土著人的语言和风俗习惯;于是才发现,土著人如果触摸什么人的话,是不看着对方眼睛的,无论他是法国人还是同一个部落的土著人,如果父亲抚摸儿子,那父亲总是努力望着别处;如果一个女孩依偎在妈妈怀抱里,母亲会望着两侧或者天花板;如果那女孩已经懂事,她就望着地面;而朋友们如果一起出去采集块茎,那互相望望对方,就是说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但是,如果很有成效地干了一天活之后,男人们互相碰碰手,双方躲避着对方的视线;那些人类学家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道:男人碰手时侧身而立,如果用右手,那就从自己左臂下方把右手伸给对方,松松地或者轻轻地一碰;如果是左撇子,那就把左手从自己右臂下伸给对方。于是,苏联人类学家哈哈大笑地说道,有个法国人类学家决定给土著人演示一下他们是如何互相问候的,这些来自远方、来自大海那边、来自太阳落山地方的人们,通过表情和手势或者请另外一位法国人类学家做搭档,告诉土著人他们在巴黎是这样互相问候的——握手,摇晃,与此同时,面面相觑,或者表示高兴或者表示惊喜,坦率地四目相对,与此同时张嘴说声“你好!儒福伊先生”“你好!德洛尔穆先生”或者“你好!库尔贝先生”(汉斯·赖特尔读到此处心里想:显然那里不会有什么库尔贝;即使有库尔贝,也纯属偶然)。土著人静静地望着这出哑剧,态度是善意的,有几个人嘴上挂着微笑,有些人耐心地沉浸在深深的同情里,总之,以他们自己的方式表现出教养和谨慎的态度,直到那位法国人类学家打算跟土著人试试这法国式的问候为止。
据那位苏联大胡子说,此事发生在那座小村庄里,如果几间树林旁边的小草房就可以称之为“村庄”的话。那位法国人类学家走到一个土著人身边,做出如何握手的样子。那土著人十分温顺地躲避视线,从左臂腋下伸出右手给对方。但这时法国人把那土著人吓了一跳,他拉住土著人的手,因而也就拉动了对方的身体,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摇晃着对方的胳膊,假装惊喜的样子,说道:
“你好!土著人先生。”
法国人没有松开土著人的手,他极力注视着土著人的眼睛,还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法国人不但不松手,甚至还用左手拍拍对方肩膀,嘴里说着:“你好,土著人先生。”好像真的非常高兴的样子。但是,那土著人惊恐地大叫一声;叫完之后,说了一句话,法国人不懂,法国人的向导也不明白。说出那句话之后,另外一个土著人猛然向还拉住第一个土著人的那位好为人师的法国人类学家扑过去,用一块石头砸开了人类学家的脑壳。这样,人类学家方才松开了对方的手。
结果:全体土著人一起向法国人扑过来。法国人急忙撤退到河对岸,把死去的伙伴丢给了对方,但在混战中也打死了一名土著人。在后来的好几天里,先是在山上,后来在加里曼丹群岛海边一家酒吧里,这些法国人类学家绞尽脑汁想找出这个和平的部落突然变得粗暴和惊恐的原因。经过反复争论后,他们以为找到了那个被“冒犯”或者被“糟践”的土著人在握手时(他们觉得这握手的方式既健康又纯洁)的惊叫是关键因素。这个词的发音是“大伊伊”,意思是“吃人肉”或者加上“不可能”;但是,也有别的意思,其中之一是“那人强暴了我”;这话是喊叫之后说出来的,意思或者可能的意思是“那人强暴了我的屁股”,意思就是说“那吃人肉的家伙强暴了我的屁股,又要吃我的肉”;当然也可能是“那人摸我(或者强暴我),还盯着我的眼睛(为了吃掉我的灵魂)”。实际情况是,那些法国人类学家,在海岸边稍事休息后,再次登山,但再也没见到那些土著人了。
鲍里斯·安斯基疲倦的时候,就再去想阿琴波尔多的画作。他喜欢回忆阿琴波尔多的绘画;他对阿琴波尔多的生平一无所知,或者假装几乎一无所知;但阿琴波尔多的确不像库尔贝的作品,一直处于骚乱的状态。不过,安斯基从阿琴波尔多的画面上发现有某种朴实的东西是用语言无法表达的。这个提法如果让很多研究阿琴波尔多的学者们听见了,他们肯定会不高兴的。
鲍里斯·安斯基觉得这位意大利米兰画家[48]的技巧很有个性愉悦的特点。这是对表面现象的终结。是人类出现前的古希腊山区田园。当然并非所有的作品都是如此,比如,《烤肉》是一幅倒挂的画作,实际上是个大金属烤肉盘,可以看出盘子上有一头乳猪和一只兔子,还有一些人的手,女人或者孩子们的手,她们忙着把盘子盖上,害怕烤肉变凉;画面倒挂让人们可以看出一个身披铠甲的士兵上身;还有一副得意和鲁莽的笑容,暴露出门牙的缺失,这是一个老雇佣兵瞅着你的恶笑;他的眼神比他的笑容更凶狠,好像他知道你的事情,鲍里斯·安斯基这样写道,可你丝毫不怀疑他的恶笑。这幅画让他觉得是恐怖题材的作品。《法学家》(是个法官,或者是个高级官员,脑袋是用小猎物的碎片和书内正文组成的)也让他觉得像是恐怖画。但是,以四季为题的作品是百分之百的欢乐题材。安斯基写道:万物在万物之中。好像阿琴波尔多只上过这一课。可这一课大概是最最重要的。
写到这里,鲍里斯·安斯基否认了他对阿琴波尔多这位画家生平不感兴趣的说法。他写道,1516年达·芬奇离开米兰的时候,给弟子贝尔纳蒂诺·卢伊尼[49]留下了笔记本和画作。过了若干年后,年轻的阿琴波尔多作为卢伊尼之子的朋友,可能查阅和研究过这些笔记本和画作。安斯基写道,我一感到伤心和沮丧的时候,就闭上眼睛,回想阿琴波尔多那些画作,伤心和沮丧的情绪就消散了,好像一阵压倒了这种情绪的风、一阵“薄荷味”的轻风,一下子就吹到了莫斯科的大街小巷。
接下来是关于鲍里斯·安斯基逃跑的笔记。里面有一些朋友们关于自杀利弊问题的彻夜长谈。两男一女在关于自杀话题交谈过程中或者冷场时,也谈到了一个著名诗人的性生活(诗人失踪了,实际上被杀害了),也说到了诗人的女人。这是一位阿克梅派[50]诗人,他和妻子却处于贫困和不安宁的不光彩状态。这对夫妻尽管处于贫穷和被边缘化的状态,却编造了一套非常简单的游戏。性交游戏。诗人的老婆与别人性交。这个别人不是其他诗人们。因为诗人和他妻子都在黑名单上。别的诗人像逃避麻风病一样逃避这对夫妻。诗人的妻子非常美丽。在鲍里斯·安斯基笔记本上出现的三位彻夜谈话的朋友,也都同意这个看法(诗人妻子美丽)。三人都认识她,或者在某个场合都见过她。美丽至极。是个很有姿色的女子。为人所迷恋。诗人也跟别的女人性交,但不找诗人们的老婆或者姐妹,因为这位阿克梅派诗人就是个移动病毒,女人们都躲避他。再说,他长得也不帅,甚至可以说很丑。但这位诗人跟女工们性交。他是在地铁里或者商店里排队时认识这些女人的。他很丑,但很温柔,会说甜言蜜语。
三位朋友哈哈大笑。的确,那位阿克梅派诗人能朗诵悲悲惨惨的诗歌,因为他的记忆力很好。年轻以及不太年轻的女工们会听得热泪盈眶。然后,就会跟着他上床。诗人的妻子,本来她的美貌用不着什么博闻强记的本领,可她的记忆力比丈夫的还要惊人,非常非常地惊人;她跟工人或者休假的水手或者精力充沛得不知如何消耗的鳏夫工头上床;他们认为如此绝色的女子出现在眼前简直就是人间奇迹。这对夫妻还搞群交的游戏。诗人、老婆,再加一个女子。诗人、老婆,再加一个男子。通常情况下,是三人组合。偶尔也有四人组合或者五人组合的时候。有时,凭借一种预感,他们都大张旗鼓地介绍各自的情人。这些情人过了一周后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