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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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6- 第1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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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械师说:“走私的人距离百米,我就能闻出他们身上的气味来。”

独眼妈没说什么。可洛特和维尔纳·哈斯却谈到了此事。维尔纳说,搞走私的恰恰是机械师——常常通过边境走私汽车配件,他总是说在修车,其实没修。洛特认为,维尔纳是好人,常常说别人好话。那些日子,洛特冒出来这样的想法,无论她还是维尔纳,凡是1930或者1931年出生的年轻人,命中注定是永远不会幸福的了。

维尔纳——她的知己——静静地听她讲话。然后,出门去看电影,看美国或者英国片子,或者去跳舞。有些周末,二人去乡下,尤其是维尔纳买了一辆破摩托车之后,他在下班后把摩托车给修好了。为了郊游,洛特准备了黑、白面包片,做了蛋糕,再带上三瓶啤酒(从来不超过三瓶)。维尔纳则带上一水壶水,有时买些点心和巧克力。有时,散步和在树林里吃饭后,就在地上铺好毛毯,双双拉着手,睡着了。

洛特在乡下睡觉,梦境让她提心吊胆。她常常梦见死去的松鼠、死去的鹿、死去的兔子;有时候,她以为看见密林里有头野猪,她慢慢向野猪走去,等分开树枝后,发现了一头大野猪,是母的,躺在地上垂死挣扎,它身边有好几百只猪崽已经死了。一有这事发生,她就会吓得跳起来。等看到维尔纳在她旁边安安静静的睡态,方才镇定下来。有一段时间,她一直考虑要不要吃素。结果吃素不成,却养成了吸烟的习惯。

那个时期帕德博恩像德国别的地方一样,已经有妇女吸烟的情形了,但人数不多,至少在帕德博恩,没多少女人在街上抽烟,那是散步或者上班的路上。洛特是在街上吸烟的女性之一,早晨第一时间她就点上了第一支香烟,等到去公交车站的路上已经在抽第二支了。相反地,维尔纳不抽,如果洛特非要他抽,为了不惹她生气,顶多用她的香烟抽上两口,还让烟憋得半死。

洛特开始吸烟以后,维尔纳向她求了婚。

洛特说:“我得想想。不是想一两天,要想几个星期、几个月。”

维尔纳说,慢慢想,不着急,因为他要跟她白头到老,知道要对这样的事情不仓促作决定是很重要的。从此以后,洛特跟维尔纳外出玩的时间就拉开了间隔。对此,维尔纳有所察觉,就问洛特是不是已经不喜欢他了。洛特一回答说正在考虑是否跟他结婚,他就后悔不该求婚。二人不再像从前那样经常郊游了,也不去看电影了,更不去跳舞了。就在那个时候,洛特认识了一个在城里刚刚开办的钢管厂工作的男人。此人是工程师,名叫海因里希,住在市中心的宿舍里;他真正的家在杜伊斯堡,那里有这个厂的主楼。

洛特跟海因里希交往不久,后者就告诉她,自己有老婆和孩子,可他不爱妻子,打算离婚。洛特不在乎他已婚,在乎他有个儿子,因为她喜欢孩子,一想到会伤害孩子,哪怕是间接地,都让她感到恐怖。尽管如此,二人一起外出玩耍的时间,差不多有两个月之久。有时,洛特跟维尔纳说起这事,维尔纳会问她跟新男友相处得怎么样。洛特说,很好呀,正常,好像面向大家讲话一样。但是,到了最后,她才明白海因里希永远不会离婚;于是,跟他中断了来往,但偶尔也看看电影,吃个晚饭。

一天,她下班的时候,看见维尔纳骑在摩托上等她。这一回,维尔纳没有谈婚论嫁,也不谈情说爱,而是仅仅邀请她去喝咖啡,然后送她回家。渐渐地,二人又恢复了交往。这让独眼妈和机械师感到高兴,因为机械师没有子女,他看好维尔纳,觉得这小伙子办事认真、勤快。洛特从小就做的噩梦大大减少,到了最后好梦、噩梦都没有了。

她说:“可能我像大家一样也做梦。不过,很幸运的是醒来的时候,我就不记得内容了。”

当她告诉维尔纳已经考虑好了他的建议,同意跟他结婚时,维尔纳哭了,结结巴巴地坦白,从来没像眼下这么幸福过。两个月后,二人结婚了。在餐厅的院子里举办的婚礼晚会上,洛特想起了哥哥,不知道——因为她已经喝过量了——是否邀请了哥哥参加婚礼。

二人的蜜月是在莱茵河畔的一家小疗养院度过的。婚后,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生活依然如故。与维尔纳共同生活,尽管只有一个房间,却很容易,因为丈夫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高兴。星期六,夫妻去看电影;礼拜天常常骑摩托去乡下或者去跳舞。一周工作日内,维尔纳虽然工作很重,却尽量安排时间帮助妻子做家务。他惟一不会做的事情就是下厨房。到了月底,他常常给妻子买礼物,或者带着她去市中心挑选鞋子、衬衫和头巾。为了家里不缺钱,维尔纳常常额外加班,或者背着机械师自己去揽活,为农民修理拖拉机或者收割机;这些客户给钱不多,但是可以换来香肠、腊肉,甚至好几口袋面粉,闹得洛特的厨房像个仓库,或者好像二人为下一场战争在作准备一样。

一天,机械师在毫无疾病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去世了。维尔纳管起修理部的事情。机械师的远亲跑来索取遗产。独眼妈和几位律师一道解决了一切。最后,那几个乡下亲戚带点钱财走了。那个时候,维尔纳已经发福,开始掉头发;体力劳动是减少了,可责任增加了,这让他变得比以往更加不爱说话。夫妻搬到了机械师家去住了,那里很宽敞,刚好在修理部上面,于是逐渐模糊了住家和工作的界线;这在维尔纳身上产生的结果就是他在没完没了地干活。

打心眼儿里说,维尔纳真希望机械师活着才好,或者独眼妈请随便什么人领导修理部。当然,工作的变化也有所补偿。那个夏天,洛特和维尔纳到巴黎玩了一个星期。圣诞节期间,夫妻带着独眼妈去了一趟罗马尼亚的康斯坦察湖,因为洛特喜欢旅行。返回帕德博恩时,又有了新情况:二人第一次谈起了要孩子的可能性,由于冷战和核武器对抗的原因,夫妻都不打算要孩子,还不算此前经济情况一直不好。

夫妻在两个月里一直在讨论如果走出这一步应该承担什么责任,虽然讨论的方式有气无力。直到一天早晨吃饭的时候,洛特告诉丈夫她怀孕了,已经没什么可商量的了。在孩子出世前,二人买了一辆汽车,休假一个多星期。夫妻去了法国、西班牙和葡萄牙。返程时,洛特打算经过科隆,去找哥哥给她留下的地址。

在从前阿琴波尔迪跟英格博格同居的楼阁位置上,已经耸立起一幢大楼。居住在那里的人们谁也不记得一个有阿琴波尔迪特征——高大、金发、消瘦、从前当过兵——的青年巨人。

回家的途中,洛特沉默不语,好像不高兴;但是,后来停车在路边的餐厅前,说起了熟悉的那些城市,洛特的情绪才有了明显的好转。孩子出生前三个月,洛特不再出去工作。分娩的过程迅速而正常,尽管婴儿体重八斤,而且医生说胎位不正。但是,似乎在最后一刻婴儿掉头向下,结果一切顺利。

他们给孩子起名叫克劳斯,以纪念外祖父,虽说洛特一度想让孩子叫汉斯,以纪念哥哥。但洛特想,其实名字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重要的是人品。从一开始,克劳斯就成了外祖母和父亲的宠儿。但是,这孩子最喜欢的人还是洛特。有时,洛特望着孩子,觉得他像舅舅汉斯,好像孩子就是她哥哥的转世化身,就是微型的汉斯,这样一想让她愉快,因为她哥哥的形象一向具有高大,甚至特别高大的特点。

克劳斯两岁时,洛特再次怀孕。但是,四个月后就流产了,情况很糟,因为她无法再有孩子了。克劳斯的童年生活如同帕德博恩中产阶层的任何一个孩子一样。他喜欢跟别的孩子一道玩足球,但是在学校里却打篮球。只有一次,他一只眼睛青肿地回了家。他解释说,有个同学嘲笑他外祖母是独眼,于是打了起来。他学习上不太出众,但是,对机器,无论课上还是课下的,都特别爱好;他能在修理部一待就是几个小时,观看父亲手下的机械工如何干活。几乎从来都没病过,虽说偶尔有几次发高烧说胡话,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他十二岁时,外祖母因患癌症死于帕德博恩医院。去世前,护士们不停地给她注射吗啡。克劳斯去看望她的时候,她以为是阿琴波尔迪来了,连呼“我的儿子呀”,跟他用普鲁士老家的方言说话。有时,她给克劳斯讲述他瘸腿外公的故事,讲述瘸腿外公忠实为德皇效力的岁月,讲述他外公由于个子矮小无法加入皇家卫队(精英团队)的痛苦,卫队里只接受一米九以上的士兵。

“你父亲呀是这种人,个子矮,勇气高!”外祖母面带注射吗啡后的快感微笑着说。

在此之前,没人对克劳斯说过他舅舅的事情。外祖母去世后克劳斯向母亲打听舅舅的事情。实际上,他并非对此事多么有兴趣,而是因为外祖母去世他太悲伤了,想借此分散伤痛。洛特有好久没想哥哥了,儿子这样一问,让她感觉有些突然。那段时间,洛特和维尔纳已经钻进房地产交易里面去了,对这一行,二人一点也不了解,因此害怕赔钱。所以洛特的回答文不对题:她说了你舅舅比我大十岁之类的话;还有,舅舅谋生的方式对年轻人可不合适之类的话;还有,好多年家里不知道你舅舅的消息了,可能从地球上消失了,等等。

后来,她还告诉克劳斯,她小的时候以为哥哥是个巨人,这种事小姑娘常常会有。

有一次,克劳斯跟父亲说起了自己的舅舅。维尔纳说,你舅舅和蔼可亲,善于观察,比较寡言。但是洛特说,她哥哥并非一向如此,是战场上的枪炮声让他变得不爱说话了。克劳斯问母亲,他是不是特别像舅舅?洛特说,对,很像,都又高又瘦;不过,克劳斯比舅舅的头发还要金黄,眼睛里的蓝色比舅舅的更明亮。后来,克劳斯不再提问了。生活仍旧像外祖母去世前那个样子。

洛特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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