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6—1827)。书中的主角是一个顽童、乞丐、流浪汉、流氓式的人物。
[63] 瓦莱里(Paul Valéry; 1871—1945),法国著名作家,代表作为《海滨墓园》。
[64] 墨西哥北部边境城市。
[65] 塞利纳(Louis…Ferdinand Céline; 1894—1961),法国作家。
[66] 德里欧·拉罗舍尔(Drieu La Rochelle; 1893—1945),法国作家。
[67] 莫拉斯(Charles Maurras; 1868—1952),法国政治家。
[68] 生活在美国的墨西哥裔美国人,或者是在美国讲西班牙语的拉丁美洲人后裔。
[69] 拉法埃尔·迭斯特(Rafael Dieste; 1899—1981),西班牙作家,1927年一代的人物。
2666 第二部分 阿玛尔菲塔诺
阿玛尔菲塔诺在这座城市里居住了一个星期之后,心里说他不知道来圣特莱莎做什么。他扪心自问:你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吗?他自言自语地说:真真地不知道啊。这话再意味深长不过了。
阿玛尔菲塔诺有一套平房,三居室,外加设备齐全的浴室、卫生间、美式厨房、窗户朝西的餐室,一条砖砌走廊,里面有个木凳,被山风和海风磨损得厉害,一股风来自北方,是山风;一股风来自南方,散发着烟雾的气息。他从二十五年前就开始藏书。数量不多。都是旧书。买书的时间不到十年;这些书是借出去了,还是丢失了,或者被盗,他都不在乎。有些书到手时火漆烙印还是完好无损的,还带着陌生的发寄人姓名。庭院十分理想,可以种草,栽花,虽说他不知道那里最适合栽种什么花卉,不是仙人掌类的玩意儿,而是鲜花。他相信自己有时间管好花园。院子有木头栅栏,但需要油漆一番。他每月有固定工资。
他有个女儿,名叫罗莎,始终跟他生活在一起。不如此,似乎是很难置信的,但事情就是如此。
有时,在夜里,阿玛尔菲塔诺想念罗莎的妈妈,有时笑,有时哭。想念妻子的时候,他关在书房里。罗莎睡在自己的卧室里。客厅里没人,安安静静,灯光熄灭。假如在走廊里有人注意倾听,那么会听见寥寥几个蚊子的嗡嗡声。但那里无人。周围邻居的房子静悄悄,漆黑一片。
罗莎十七岁,是西班牙人。阿玛尔菲塔诺五十岁,是智利人。罗莎从十岁起有了护照。阿玛尔菲塔诺记得,有几次旅行,父女处于尴尬的境地,因为罗莎通过海关时走欧共体公民通道,阿玛尔菲塔诺走非欧共体公民入口。第一次过关时,罗莎出了麻烦,她哭了,不愿意跟爸爸分开。有一次,由于欧共体公民的队伍走得快,非欧共体公民的队伍走得慢而且提心吊胆,阿玛尔菲塔诺找不到女儿了,后来用了半小时才发现她。有时,海关警察看见罗莎太小,就盘问她是自己一人旅行,还是有人在出口等她。罗莎回答说,她是跟父亲一起来的,父亲是南美人,她必须原地等着父亲。有一次,警察搜查罗莎的行李,怀疑她父亲会利用女儿的纯真和国籍做掩护,夹带毒品或者武器。
阿玛尔菲塔诺一面坐在书房(或者站在黑暗的走廊里)吸一种墨西哥烟,一面记得,旅行中携带刀具的人是罗莎的母亲劳拉,她总是随身带着一把不锈钢的折刀。有一次,那时罗莎还没有出生,警察在机场把他和劳拉拦住了,询问他俩带着折刀干什么。劳拉说,削水果皮。柑橘、苹果、梨、猕猴桃,等等带皮的水果。警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放她过去了。一年数月后,罗莎出生了。又两年后,劳拉离家出走,仍然携带这把折刀。
劳拉出走的借口是要去看望一位她喜欢的诗人。此人住在西班牙圣塞瓦斯蒂安附近法国境内的蒙德拉贡精神病院。阿玛尔菲塔诺整整一晚都在倾听劳拉出走的理由,与此同时,劳拉在准备行囊和保证很快会回到他和女儿身边。劳拉近来总是肯定地说,她认识那位诗人,在阿玛尔菲塔诺进入她的生活之前,她在巴塞罗那参加了一个晚会,认识了诗人。在这个晚会上(劳拉下的定义是“无法控制的”、“忽然从盛夏炎热红灯车队中迟到的”),她跟诗人整宿做爱。但阿玛尔菲塔诺知道这是胡说,不仅因为诗人是同性恋者,而且劳拉第一次得到该诗人存在的消息是从他那里来的,因为诗人送给他一本作品。后来,劳拉为自己购买该诗人其余的作品,与那些认为诗人是受上帝启示的人,是外星人,是上帝的使者的人结为好友;而这些朋友则是刚刚从圣博伊疯人院出来的,或者是经过多次心理治疗后又发疯的人。实际上,阿玛尔菲塔诺知道劳拉迟早要踏上圣塞瓦斯蒂安之路,因此他宁愿不争吵,而是拿出部分积蓄给她,恳求她几个月后就回家来,同时他还保证一定照看好女儿。劳拉似乎什么也没听见。行囊准备就绪后,她去厨房煮了两份咖啡,然后静静地等候天亮,尽管阿玛尔菲塔诺极力找些她可能感兴趣的话题,或者至少让等候的时间显得短暂些。清晨六点半,门铃响了。劳拉吓了一跳。她说,是来找我的。可是她一动不动,阿玛尔菲塔诺只好起身,通过对话机问是谁。他听见一个很轻的声音说:是我!阿玛尔菲塔诺追问:你是谁?那声音好像生气了,但仍然轻柔地说:是我!是我!是我!阿玛尔菲塔诺闭上眼睛,打开楼门。他听见电梯滑轮的声音,就回厨房去了。劳拉仍然坐着不动,品尝着最后几滴咖啡。阿玛尔菲塔诺说:可能是找你的。劳拉丝毫没有听见的表情。阿玛尔菲塔诺问她:要不要跟孩子告别呀?劳拉抬起头,回答说最好别吵醒她。劳拉的蓝眼珠被框定在黑眼圈里。接着,单元门的铃声响了两下。阿玛尔菲塔诺开了门。一个非常矮小的女子,超不过一米五,快速瞅他一眼并且含混地招呼一声,从他身边走过,直奔厨房,仿佛比阿玛尔菲塔诺还更了解劳拉的生活习惯。阿玛尔菲塔诺回到厨房的时候,注意到那女子的背囊,就在电冰箱旁边,比劳拉的小,差不多是小型背包了。女子名叫因玛古拉达。但劳拉就称呼她因玛。此前,阿玛尔菲塔诺下班回家,曾经遇见因玛在他家,老婆说过因玛的名字以及正确的叫法。因玛是因玛古拉达的爱称,是加泰罗尼亚语。可是这女子不是加泰罗尼亚人,也不叫依玛古拉达,而是因玛古拉达;阿玛尔菲塔诺从语音学的角度考虑,本想叫她依玛,但是只要他一叫依玛,就受到劳拉的呵斥,到最后他决定干脆不叫她任何名字。站在厨房门口,他望着老婆和因玛。他心里要比他想像的平静。劳拉和因玛的目光盯在那张有塑料贴面的桌子上,但阿玛尔菲塔诺并没有忽略两个女人时不时地抬头互相交换一种感情强烈的眼神,这是他不了解的。劳拉问还有没有人要咖啡。阿玛尔菲塔诺想,这是问我呢。因玛摇摇头,然后说没时间了,还是上路吧!因为再过一会儿,巴塞罗那出城的道路就要被堵塞啦。阿玛尔菲塔诺想,她说话的口气,好像巴塞罗那是座中世纪的城市。劳拉和她女朋友站起来了。阿玛尔菲塔诺赶忙上前两步,拉开电冰箱,拿出一瓶啤酒,因为突然感到口渴。开电冰箱前,他不得不把因玛的背囊挪到一边去。背囊很轻,好像里面只有两件衬衫、一条黑色长裤。阿玛尔菲塔诺心里说,轻得像胎儿。然后把背囊挪到旁边去了。后来,劳拉吻吻丈夫面颊,就和女友走了。
一星期后,阿玛尔菲塔诺收到劳拉从潘普洛纳[1]邮寄的信。信中说,旅途中充满了高兴和不高兴的经验。高兴的多一些。不高兴的事的确让人不愉快,但算不上经验。劳拉说,今后只要我们放松警惕就可能发生不愉快的事,因为因玛已经有了充分的体验。劳拉说,这两天我们在莱里达干活,地点是一家公路旁边的餐厅,老板有一片苹果园。果园很大,树上已经挂满了青苹果。再过几天,摘苹果的季节就要开始了。老板请她俩留下来帮忙。因玛和老板说这事的时候,劳拉正在阅读蒙德拉贡那位诗人的作品(背囊里装着诗人发表的全部作品),身边是她俩睡觉的加拿大野营帐篷,搭建在四周果园中惟一一棵杨树下,旁边是一处废弃的车库。片刻后,因玛出现了,可她不想讲餐厅老板提出的交易。第二天,她俩重新上路,没有跟任何人道别。到了公路上,她俩拦车搭乘。到了萨拉戈萨,她俩在因玛的大学同学家过夜。劳拉非常疲倦,早早地上床睡觉了。在睡梦中,她听见有笑声,接着是大声喊叫和互相责骂声,几乎全部发自因玛,也有她老同学的声音。二人在谈往事,谈反对佛朗哥独裁统治的斗争,谈萨拉戈萨的女子监狱。二人说起一个土坑,一个深洞,从里面可以挖出石油或者煤炭来;说起一个地洞,里面是妇女敢死队指挥部。接下来,劳拉的信换了话题。她说,我不是同性恋;我不知道干吗要对你说这个,不知道为什么说这个的时候,拿你当孩子。她说,同性恋是一种蒙人的说法,是针对我们少女时期的粗暴行为。这事因玛知道,完全知道,非常清楚,她太聪明了,不可能不知道,但她做不了什么,帮帮忙而已。因玛是同性恋,每天有成千上万的母牛被牺牲,每天有成群的食草动物,或者几群食草动物一起穿过峡谷,从北到南,慢慢吞吞,那速度让我恶心,现在,现在,现在,奥斯卡[2],你明白这意思吗?阿玛尔菲塔诺心里说,我不明白,无法理解。他一面看信,双手捧信的样子好像那张纸是一个草编的救生圈,一面用脚有节奏地摇晃着女儿的小躺椅。
后来,劳拉再次回忆起她跟诗人做爱的那天晚上,诗人在蒙德拉贡疯人院威严而半神秘地躺在床上。诗人此前还是自由的,没进过任何精神病研究中心。那时,他住在巴塞罗那,一个同性恋哲学家家里;二人每周举办一次聚会,或者每十五天聚会一次。劳拉想,奥斯卡,那时我一点也不知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