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盯着法特无法看到的电视屏幕,一面说道:“我赞成这样的看法,迈克尔知道咱们不知道的事情。”
后来,法特道过“晚安”,把网吧名片揣进口袋里,回房间去了。
法特在没开灯的房间里,透过纱窗望着农家院以及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灯。他想起了丘乔和查理。又看到了查理住宅在荒地上投下的黑影。听见丘乔在笑,看见罗莎·门德斯躺在一个狭窄、空荡荡房间的床上,好像修女的单人间。想起了科罗纳,想起了科罗纳的眼神,想起了科罗纳看人的样子。想起了那个小胡子,最后加入他们行列、不说话的家伙;还想起了小胡子的声音——他们逃跑时,他的声音尖锐得像一种鸟儿。法特站累了,把椅子挪到窗前,继续张望。有时,想起母亲的家,想起孩子们嬉戏和叫喊的院落。如果闭上眼睛,他能看见哈莱姆街上的风掀起的一件白色衣服,那些无敌的笑声沿着墙壁扩散开来,走遍大街小巷,干净而温暖,像那件白色衣服一样。法特感觉睡意袭来,从胸口涌进耳鼓。但他不想合眼,愿意继续望着院子、照耀汽车旅馆正面的两盏灯笼、车辆光束冲破的黑暗,在漆黑的环境里,光束如同彗星的尾巴。
偶尔,他也回头看看正在熟睡的罗莎·阿玛尔菲塔诺。但看了三四次后,他明白没必要回头去看。就是没有必要了。忽然间,他想到今晚不会有睡意了。就在他继续追踪两辆似乎忙于比赛的卡车尾灯光线时,电话铃突然响了。拿起话筒,他听见了那个服务员的声音,立刻明白这正是自己等候的事情。
服务员说:“法特先生,有人刚刚来电话问我您是不是在这里住过。”
法特问是谁来的电话。
“警察。法特先生。”服务员说道。
“是警察?墨西哥警察吗?”
“我刚刚跟警察通过电话。他想知道您是不是我们这里的房客。”
法特问:“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说的实话,您在我们这里住过,可现在已经走了。”服务员说。
“谢谢。”法特挂了电话。
法特叫醒了罗莎·阿玛尔菲塔诺,告诉她赶快穿鞋!他把原来已经取出来的少量东西一一收回行李箱,把箱子放进院子外面的汽车里。外面很冷。重回室内,发现罗莎·阿玛尔菲塔诺在卫生间里梳头。法特说没时间梳头,洗脸了。二人钻进轿车,开向门口的服务室。那服务员站在柜台里,正用衣角擦近视镜。法特掏出一张五十美金钞票,放到柜台上面。
法特说:“如果来人,你就说我已经回国了。”
“他们肯定会来的。”服务员说。
法特开向公路的同时,问罗莎·阿玛尔菲塔诺是否随身带着护照。
罗莎说:“当然没带。”
“警察正在找我。”法特说,他把服务员的话都告诉她了。
罗莎问:“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是警察找你呢?也许是科罗纳,也许是丘乔啊。”
法特说:“也许是查理,或者罗莎·门德斯假装男人的声音。但我不想留下来研究了。”
法特和罗莎·阿玛尔菲塔诺在街上转了一圈,看看外面是不是有人等着他俩。但是,周围一片寂静(是一种动态的寂静,或者预示着边境地区黎明到来前的黑暗),又转了一圈后,他俩把车子停在一棵树下,是阿玛尔菲塔诺邻居家的对面。二人在车内待了一会儿,注意着外面任何动静。下车过马路的时候,只走路灯照耀的范围。随后,跳过栅栏,直奔后院。就在罗莎·阿玛尔菲塔诺找房间钥匙的同时,法特看见了那本悬挂在绳子上的几何书。他没加思索,走过去用手指摸了摸。后来,并非因为他想知道内容,而是为了缓和紧张情绪,他问罗莎·阿玛尔菲塔诺《几何学遗嘱》是什么意思?罗莎不添加任何解释地翻译出来。
他低声说:“真奇怪!有人居然把书本挂在绳子上,好像晒衣服似的。”
“是我父亲干的事情。”
房子虽然是父亲和女儿共用的,但显然有女性气氛。空气里散发着薰香和黄烟丝的味道。罗莎打开一盏灯,二人坐到扶手椅里,盖上了五颜六色的毛毯,一言不发。后来,罗莎去厨房煮咖啡,法特看见奥斯卡·阿玛尔菲塔诺出现在门口,身穿一件非常皱巴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好像睡觉没脱衣服。在一瞬间,二人面面相觑,没说话,仿佛都在睡眠状态里,梦境汇合在同一领地,但是,与一切外部声响隔绝。法特起身,自报姓名。奥斯卡·阿玛尔菲塔诺问他会不会说西班牙语。法特说声“对不起”,笑了笑。奥斯卡用英语把问题重复一遍。
法特说:“我是您女儿的朋友,是她邀请我进来的。”
从厨房传来了罗莎的声音,她用西班牙语告诉父亲别担心!他是纽约记者。后来,女儿问父亲要不要咖啡。父亲答要!一面看着刚才进来的陌生人。等罗莎端着托盘(上面放了三杯咖啡、一个牛奶罐和糖罐)进来的时候,父亲问她发生什么事情了。罗莎说:眼下,我认为没事,但昨天晚上有些怪事。父亲看看地面,然后研究自己赤裸的双脚,给自己的咖啡里加了牛奶和糖,要求女儿说明一切。罗莎看看法特,把父亲刚刚说的话翻译成英文。法特笑一笑,重新坐到扶手椅上。他端起一杯咖啡,开始小口品尝。与此同时,罗莎用西班牙语讲述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从拳击比赛到不得不离开法特下榻的汽车旅馆。罗莎讲完故事的时候,天开始发亮了。奥斯卡·阿玛尔菲塔诺仅仅提了几个问题和让女儿澄清一些事情而已。他建议法特给汽车旅馆打电话,通过那位服务员证实一下警察是否露面。罗莎把父亲的建议翻译给法特。法特出于礼节而不是相信这个建议,给旅馆打了电话。没人接听。奥斯卡·阿玛尔菲塔诺起身去窗前,向外张望。街道好像很安静。奥斯卡·阿玛尔菲塔诺说:你们最好走吧!女儿看看父亲,没有说话。
“您能把她带到美国,然后送她去机场搭上飞往巴塞罗那的飞机吗?”
法特说可以。奥斯卡·阿玛尔菲塔诺离开窗户,回自己卧室去了。再度露面时,他交给女儿一沓钞票。他说:这钱不多,但是够你买机票和在巴塞罗那最初过日子用的。女儿说:爸爸,我不想走。奥斯卡说:我知道,我知道。一面强迫女儿拿着钱。他问女儿:你护照在哪儿呢?去找!打点一下行李!动作要快点啊!说完,他回到了窗前的位置。他看出马路对面邻居的鬼怪牌轿车,那后面正是他要找的黑色朝圣者轿车。他叹了一口气。法特把咖啡放到桌子上,走到窗前。
“我很想知道出什么事情了?”法特说。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请把我的女儿从这座城市救走吧!以后,忘掉这里的一切!或者最好什么也别忘记,但最重要的是:让我女儿远离这个地方!”
恰恰在这个时候,法特想起来他跟瓜达卢佩·龙卡尔还有个约会。
法特问:“是不是涉及杀人案啊?您认为丘乔也卷进这件事里了?”
奥斯卡·阿玛尔菲塔诺说:“人人都卷进去了!”
一个高个子年轻人,身穿牛仔裤和黑色皮夹克,从那辆朝圣者上下来,点燃一支香烟。罗莎从父亲的肩膀上方向外面望去。
她问:“那是谁?”
“你以前没见过吗?”
“没有。我想是没见过。”
“是个司法人员。”奥斯卡·阿玛尔菲塔诺说。
接着,父亲拉着女儿进了房间。关上了房门。法特推测父女在告别,便重新看窗外。从朝圣者上下来的那家伙还靠在汽车引擎盖上抽烟呢。他时不时地抬头望望越来越明亮的天空。他好像平静,不急不忙,无忧无虑,高高兴兴地欣赏着圣特莱莎又一个黎明。从附近邻居家里出来一个男人,开车走了。朝圣者上下来的那家伙把烟头扔到人行道上,钻进自己轿车里。他再也不看住宅这个方向了。罗莎出了房间,拿着一个小手提箱。
法特问:“咱们怎么出去啊?”
“走大门!”奥斯卡·阿玛尔菲塔诺说道。
后来,法特看见奥斯卡如何亲吻和拥抱女儿,仿佛在看一部不大明白的影片,但是让他联想起母亲的去世。接着,他看见奥斯卡走出房门,随即步履坚定地迈向街道。先是看见奥斯卡到了前院,接着看见他推开需要油漆的大门,又看见他赤脚穿过街道,走到黑色朝圣者轿车门前。那家伙落下车窗。二人谈了好大工夫,奥斯卡在车外,那小子在车里。法特想:二人互相认识,这不是第一次谈话。
罗莎说:“时候到了。咱们走吧!”
法特跟在她身后,二人穿过花园和街道,他俩投下细长的身影,每隔五秒钟晃动一下,好像太阳在倒转。一进轿车,法特以为听见身后有笑声,回头一看,发现奥斯卡·阿玛尔菲塔诺还站在那里跟那年轻人说话呢。
瓜达卢佩·龙卡尔和罗莎·阿玛尔菲塔诺没用半分钟就互相了解了彼此的伤心事。这位女记者提出送他俩去图森。罗莎说别闹大了,没必要。她俩争了一番。她俩用西班牙语交谈时,法特望着窗外。但索诺拉胜地旅馆附近一切正常。没有记者了,没人谈拳击比赛了。服务员们好像刚刚从长时间的昏睡中醒过来,一个个不大友好,仿佛不该吵醒他们。罗莎要从旅馆给父亲打电话。法特看见她在瓜达卢佩·龙卡尔陪同下前往服务台。在等待她俩回来的这段时间里,他抽烟,写报道笔记,一直到现在这篇报道还没寄出去。有了阳光,昨夜的事情显得不真实了,披上了孩子气的严肃表情。恍惚之间,他觉得看见了陪练奥马尔和陪练加西亚。想像他俩乘坐公交车驶向海岸。他看见二人下了公交车,在沙滩的灌木丛走了几步。梦中的风扬起沙尘,打在脸上。这是金沙浴啊。法特想:多么和平啊!一切多么简单啊!后来,他看见了那辆公交车,想像中它应该是黑色的,跟大型灵车一样。他看到了奥马尔傲笑一切的表情,看见了加西亚不动声色的面孔、那些奇怪的文身图案,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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