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那年,他救助掩护反对宦官、避祸逃亡、遭受通缉的清流名士张俭,事泄后与兄长孔褒争担死责,因之而名震远近。经举荐,历任北军中侯,虎贲中郎将,任北海相时38岁。
任上崇学校,设庠序,举贤才,显儒事,做过一些实事。但在军阀割据,混战连年的漩流当中,他的长处无从发挥,短处却暴露无遗。
从任北海相到作青州刺史,“连年倾覆,事无所济”,夹在袁绍父子、公孙瓒、曹操之间漂来荡去,最后“仅以身免”。建安元年(196)追随曹操到了许都,任将作大臣,迁少府,位居九卿之列,方才过上安生日子。
作为曹操座上宾之一,孔融的文人迂腐秉性、辩给口才和幽默气质有增无减,不识时务也不自约束。他以“建安七子”的班首立名,按作家天性,与曹操“推平生之意”,时有狎侮。曹操制订禁酒令,他写信去调侃说:“天有酒旗之星,地列酒泉之郡,人有旨酒之德,故尧不饮千钟,无以成其圣。且桀纣以色亡国,今令不禁婚姻也。”故意唱反调。建安九年(204)曹操破邺城,让曹丕纳了袁熙之妻甄氏为妻,他又给曹操写信说:“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
曹操以为孔融的学问渊博,语出于书传所纪,自己没见到过,后来见了面,便请教出处。孔融答道:“以今度之,想其当然耳。”弄得曹操很没有面子。对于建都于许,是否杀太尉杨彪,孔融也发表过不合曹操意愿的意见。如裴注所引《汉纪》所说,“太祖外虽宽容,而内不能平”。到建安十三年(208),终于“令丞相军谋祭酒路粹枉状”列举了孔融四条“罪行”,定为“大逆不道,宜极重诛”(见《后汉书·孔融传》),将孔融下狱弃市,时年56岁。其二子年方8岁,也覆巢之下没有完卵,死于满门抄斩。昨日座上宾,翻成今日阶下囚和刀下鬼,孔融诚然也有太不检点之责。但文人清狂,哪里就严重到了“大逆不道”?真是罗织罪名,肆意拔高,不该死也得死。所以千百年以来,夹着尾巴做人成了一道祖传政治防身术,谁若违背了,纵然形同孔融那样的一代著名作家,也会落得家破人亡。
不仅是曹操那种嗜杀之君如此施为,而且连刘备那种“仁德”之主也难超越,只不过程度有差异罢了。刘备在中原逐鹿当中败多胜少,妻妾子女三次当俘虏,先前的儿女一个都没有存活下来,阿斗是在荆州所得。在甘夫人生阿斗之前,人到中年的刘备害怕“继嗣”无人,收养了“罗侯寇氏之子、长沙刘氏之甥”刘封作养子。
建安十六年(211)刘备入蜀时,刘封年20余岁,“有武艺,气力过人”。后随诸葛亮、张飞入蜀增援,“溯流西上,所在战克”,因功被封为副军中郎将。二十四年(219)刘封升职为副军将军,与孟达、申耽、申仪一起镇守上庸(今湖北竹山县)。关羽围襄樊,连续招令刘封、孟达“发兵自助”,刘、孟以“山郡初附,未可动摇”为由,“不承羽命”。其后关羽覆败,刘备开始“恨之”。再其后,刘封与孟达不和,孟达率部降魏。魏文帝曹丕派遣夏侯尚、徐晃率军配合孟达,向刘封发动进攻。孟达写信劝降,首先给刘封讲了“势利所加,改亲为仇,况非亲亲”的道理,接着指出刘备已“虑定于内,疑生于外”,“乱祸”必兴于“废立之间”,然后劝刘封“智贵免祸”,“早定良计”。刘封拒绝投降。申氏兄弟背叛了刘封,刘封只好“破走还成都”,受到刘备严厉斥责。“诸葛亮虑封刚猛,易世之后终难制抑,劝先主因此除之”。刘备心领神会,立即下狠手,将刘封“赐死”。此时此际,刘封追悔莫及:“恨不用孟子度之言!”当初收养子是为“继嗣”,如今杀养子亦为“继嗣”,刘封再有功,再守忠,也逃不脱工具作用发挥完了,便形同碍事废“器”,必须“除之”的下场。这其间,诸葛亮的点子和刘备的决策,都暗含着疑生“反骨”的因子,刘封纵然并无“反骨”,亦注定了死路一条。
第十章 纵无“反骨”,亦有死罪
最强烈也最集中地反映在三国后期的曹魏名将邓艾身上。邓艾(197—264)字士载,义阳郡棘阳县(今河南新野东北)人,出身贫贱,小时候替人当过放牛娃。从军后由于口吃,不能作干佐,当了一个稻田守丛草吏。由于在淮南屯田当中开渠、积粮、著论、建言有功,获得司马懿赏识,逐步升迁做到太守,并且参与军事行动。在对蜀汉姜维、东吴诸葛恪的屡次用兵当中,邓艾智勇双全,功绩卓著,魏嘉平元年(249)即已封侯为将,威震一方。到景元四年(263),他已受封邓侯,任征西将军。当时已经专擅曹魏军政大权的大将军司马昭布置三路军马大举伐蜀,指令邓艾率三万军马,从甘松、沓中方向攻姜维。按照司马昭本意,是要把灭蜀大功给予他的亲信钟会,所以钟会统兵十万,主攻汉中,而邓艾所部和另外一路诸葛绪所部都只是侧翼配合。但钟会久攻剑阁(今四川剑阁东北)不下,粮草难济,打算先后退一步。邓艾却主张抓住蜀汉军队薄弱环节,趁其剑阁、涪城(今四川绵阳东)难以双全兼顾,“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袭取涪城而直下成都。诸葛绪不肯协调作战,时年66岁的邓艾就断然地孤军独进,身先士卒,排难破险,奔袭700多里而直抵江油,逼使守将马邈投降。又攻诸葛亮之子诸葛瞻拒守的绵竹,力战而破之,乘胜进军雒城(今四川广汉北),于是成都在望。当年十一月,走投无路的后主刘禅遣使奉玺,“诣艾请降”。邓艾兵不血刃地进入成都,刘禅率太子、诸王及群臣60余人自缚双手,车载棺材,到邓艾军营门外投降。
邓艾替他们解去绳索,烧掉棺材,表示接受投降并宽宥他们。以此为标志,由刘备、诸葛亮等人艰苦创业,立国43年的蜀汉政权正式宣告灭亡,邓艾居功至伟。同年十二月,朝廷下诏褒奖他“兵不逾时,战不终日,云彻席卷,荡定巴蜀。虽白起破强楚,韩信克劲赵,吴汉禽子阳,亚夫灭七国,计功论美,不足比勋也”。加封他为太尉,增邑二万户,封子二人亭侯,各食邑千户。
几曾想,功高盖世之日,也就是功高震主之时。邓艾出于公忠之心,建议司马昭“因平蜀之势以乘吴”,留陇右兵二万人、蜀兵二万人给他,预作顺流伐吴的准备;同时“发使告以利害”,迫吴“归化”,争取“不战而定”。又建议暂时不把刘禅送到魏都洛阳,以免给人留下“流徙”印象,而是先封刘禅为扶风王,爵其子为公侯,以诱使吴主孙休“畏威怀德,望风而从”。他还不懂得,这样的军国大事如何处置,必须遵循“主先臣后”、“主倡臣和”(近人林彪私下总结)的潜规则,切不可臣先、抢先,主未倡而臣已倡,主有倡而臣不和,不经意间表现出比主高明。两条建议虽然都不错,但却抢了先,立刻使猜忌成性的司马昭对他倍增猜忌,指派监军卫瓘晓喻邓艾:“事当须报,不宜辄行。”只可惜邓艾仍不通窍,不但不赶紧向司马昭认错请罪,反而还上书辩解,引《春秋》之义说“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国家,专之可也”,自己“进不求名,退不避罪”,“终不自嫌以损于国也”。钟会、胡烈、师纂等奸佞之徒立即趁机构陷,诬指邓艾“所作悖逆,变衅以结”;司马昭也立即下手令,命监军卫瓘逮捕邓艾,槛车囚还。次年(264)正月间,钟会与姜维真的合谋造反,被乱兵杀死。邓艾的部下追赶囚车,想迎邓艾回成都,卫瓘即派田续追杀邓艾;邓艾的儿子邓忠与他一起在绵竹西遇害,“余子在洛阳者悉诛”。可怜横刀勒马、功勋第一的邓大将军,竟如此落得“反逆”罪名,魂无归处。
邓艾死后第二年(265),司马昭之子司马炎正式取代曹魏政权,建立起西晋王朝,建元泰始。为此而大赦天下,诏令中仍说:
“征西将军邓艾,矜功失节,实应大辟。”只不过“被书之日,罢遣人众,束手受罪”,比那些“求生遂为恶者”有所“不同”而已,所以准许“立后,令祭祀不绝”。泰始三年(267),议郎段灼主动上疏,为邓艾辨诬,明确认为邓艾“心怀至忠而荷反逆之名,平定巴蜀而受夷灭之诛”,实属天大冤案。他强调指出,邓艾“功名以(已)成,当书之竹帛,传祚万世,七十老公,反欲何求”?其“忠而受诛,信而见疑,头悬马市,诸子并斩,见之者垂泣,闻之者叹息”,至今令“天下民人为艾悼心痛恨”。因此他建议,西晋王朝“宜收尸丧,还其田宅,以平蜀之功绍封其孙,使阖棺定谥,死无余恨”。然而,杀邓艾的头号凶手就是司马炎的老子司马昭,儿子怎么会否定老子?封建专制帝王践行“铁血法则”的心传经典,历来就是不管你是怎样的功臣良将、英才逸杰,一概无非用“器”而已,孤家想把你怎么着就怎么着,孤家永远正确,你拿孤家怎么办?段灼的上疏说了还是白说,司马炎仍然不理不睬。又过了六年,他才假巴意思地下诏说:“艾有功勋,受罪不逃刑,而子孙为民隶,朕常愍之。其以嫡孙郎为郎中。”勉强承认了有功,“反逆”罪名照旧扣在邓艾头上,唯有公道存于民心。
三国帝王中,杀错了人、整错了人偶尔有点悔愧之意的,只有孙权一人而已。他晚年也与曹操相似,猜忌嗜杀,在朝廷内外实行特务统治。特务头子吕壹把持典校职司,在他纵容下诬害过不少忠良,左将军朱据即为受害者之一。朱据为人谦虚接士,轻财好施,禄赐虽丰厚而常不足用。有一回,朱据部曲应当收受三万缗,被王遂诈取了。吕壹怀疑是朱据本人实取,便严刑拷问当事人,把人打死了,朱据可怜死者无辜,厚棺敛葬。吕壹凭此就诬告朱据,说他厚葬是为了封口,掩盖自己收缗之实。孙权相信吕壹,多次责问朱据,弄得朱据百口莫辩,“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