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流动资金困难。如此再三,至振新厂勉强开工已是1911年下半年的事情了。此时,风向已然大变。
1911年12月29日,孙中山回归,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时代向商人们敞开了新的大门。
为实业呐喊
改朝换代的间隙,许多商人惊讶于新政府的宽容和厚道,从官方的文书上他们读出鼓舞性的涵义。暂时看来,这对他们是极有利的讯号,于是受惯衙门老爷压榨盘剥的怀疑者变得活跃起来。
荣宗敬比别人更能感受到这种变化,这个精于世故的青年有着非同寻常的观察力和判断力。看那无锡乡间工厂日夜不息的烟囱以及上海钱庄门前的如织人流,经济复苏的景象跃然浮现。谁也没有想到,史所罕见的金融危机带来的阴影居然被政权更迭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令人充满期待的世界,经久弥漫的轻商思维也不复存在,看起来没什么比这更好了。
1912年开始的时候,街道复归车水马龙,一切回到原点,仿佛什么都未发生。也许更深远的变化还未到来而已。
破旧立新之际,没有理由不期待改弦更张。对于新世界,荣宗敬也有自己的主张。新年不久,他在《振兴实业,发展经济,以惠民生计划书》一文中写道:“就近日而言,建设工业,实为要图。即以纺织一业而论,吾国人口四万万,只有纱锭二百余万枚,较诸欧美各国人口与纱锭之比例,实不能供国民之需要。惟其如此,是以他国在吾国设厂,以遂其经济侵略之野心,而使我纺织业受重大之打击。纱、布为人生必需之品,乃至仰给他人。痛心之事,无逾于此。”
没用多久,荣宗敬就收到来自官方的反馈。新成立的无锡商会会员名单上,荣宗敬和荣德生的名字赫然在列,这表明他们已经被纳入这个半官方组织,得到某种政治上的重视。尽管同期成为会员的商人为数众多,荣氏兄弟不过是其中两个小字辈,但他们还是对这种转变寄予了超乎想象的热情。
这年秋天,新政府在北平召开全国临时工商会议,荣德生以无锡商会会员的身份与上百名全国代表参会。
会上,荣德生提出三项议案: 第一,大力扩充纺织工业,改善人民衣着。第二,设立母机公司,由国家发起,招股1000万元,作为建厂资本,为工程、轮船、火车、农业、矿冶和军械制造提供各种机器;¨wén rén shū wū¨由政府派遣120名学生出洋学习工程技术、冶金、采煤,学成后归国,从事规划、设计和研制。第三,资送一批学生出国学习轻纺工业的工艺技术。
三项议案获得极大认可,报章纷纷转载,国务总理赵秉钧派秘书与荣德生详谈,协商振兴实业的措施。
新政府重视商业、扶持实业,让荣德生欣喜万分,归家即挥毫泼墨,写成万字文,自印千册。文中提出“实业基础巩固之时,即国家财源发旺之日,而国亦进于富强之域”、“举国注重国货,不重奢侈,使金银勿流于外国”等观点令人耳目一新,一千册书旋即被抢购一空。
对呐喊的积极回馈固然可贵,但落到实处才见真意。对荣宗敬和荣德生来说,眼下最迫切的愿望不是国家若何,实业怎样,而是寻到一条摆脱企业危机的出路,毕竟,只有生存下来才能谈论发展。
过去的一年,荣氏企业频频遭遇损失,简直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即便广生钱庄永久地关上大门,也无法阻止危机继续蔓延。那年夏天的洪水在造成大面积棉花减产的同时,对小麦收成也造成巨大破坏,四溢的河水还光顾了茂新的仓库,对于面粉厂来说,不啻一个晴天霹雳。
尽管战乱之后的和平意味着粮食市场的春天,商人们迫不及待地开办面粉厂,但种种迹象表明,无锡正在失去作为面粉业基地的优势。一年来,荣德生反复考察,到北京开会之前已经拿定主意,要将新工厂设在更为开放、便捷、高效的上海——一个竞争更加激烈的平台。
到上海去
许多准备投身面粉业的商人一定与荣德生有同样的感触:上海这个城市对实业经营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在多数中国人眼中,这个弹丸之地魔力无穷,吸引着四面八方的资金、人力和商品通商交汇。不过,人们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强化“冒险家乐园”的时候,无意间忽视了它作为工业城市的种种得天独厚的条件,因此那些最先发现这些便捷之处的先行者常常轻而易举地获得商业成功。
吸引实业家的首先是这个城市的资金。作为中华民国最大的金融中心,沪上长期活跃着大批买办、官僚、商人和外国银行家,这些人手中掌握的资金足以调动半个国家的运行,假如想要借助他们的资本实力,有时不过就是拿出一个打动他们投资的充分理由。
当然,资本家也不是那么好哄的。更多时候,他们宁愿相信亲眼所见,这时,将工厂项目设在他们目力所及之地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最起码,打消投资顾虑的同时也能让他们对生产心中有数。
对于实业生产,交通是重中之重,原料往来与产品物流是资金流通的附着,那些工业发达地区不可或缺的一项指标便是交通。具体到面粉产业,不仅需要依托无垠的小麦产区,还必须覆盖广袤的消费市场。背靠苏北产麦区的上海,本地消费潜力巨大,更重要的是,通过津浦、沪宁干线和京杭运河连接北方市场,借由长江航道和海洋运输连接武汉、天津、大连等商业城市,在客观上具备了辐射大半个中国的优势。
不仅如此,上海还有两样事物吸引着面粉产业聚集于此。
其一是能源。20世纪初,第二次工业革命浪潮席卷中国,最显著的特征是电力开始取代蒸汽被应用于生产领域,效率提升立竿见影。一台电动马达驱动的磨粉机生产相同数量的面粉只需花费蒸汽磨粉机1/3的成本,结余成本即可用于扩大再生产。而全国电力事业最发达的地区,非上海莫属。
其二是资源,确切地说是获得生产机器的渠道——洋行。全国恐怕找不到第二个城市比上海拥有更多的洋行,来自美国、英国、德国、日本的洋行林立不穷,为抢夺中国市场,竞相推销本国机械,推出样机贱卖、分期付款等便利条件。通常情况下,采购面粉机只需提前订购即可享受运送、装配、维修等服务,且价格异常便宜,具有十足的吸引力。
凡此种种,去往上海开办面粉厂一时成风。从1900年第一家民族资本机器厂阜丰在上海建立以来,到1911年的11年间这里已有民族面粉厂7家。而且,还有更多人打算来此开创面粉事业,其中便包括荣宗敬与荣德生。
兄弟二人在上海考察的间隙,流言蜚语在茂新面粉厂传开来。原来,看到面粉业发展迅速,茂新办麦主任浦文汀和销粉主任王禹卿不满于做“高级打工仔”,私下计议脱离荣氏,到上海联合创业。浦文汀和王禹卿都是业务骨干,一个谙熟上游采购,一个在全国商埠关系亨通,在茂新创建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多年耕耘,浦、王二人掌握了茂新进出关键和各种关系,如果他们一走了之,茂新这座大厦必定不能支撑多久。
荣氏兄弟听此传闻,不免心中大惊,火速奔回无锡详查。在各种沮丧消息中,他们打听到一个有利因素: 浦、王两家财力有限,东拼西凑勉强筹到2万元,到上海开办面粉厂,至少还需要2万。
荣宗敬放出话来,愿意出这笔钱。浦王两家几番协商,自感无力独撑局面,遂同意荣氏入伙。于是,荣宗敬、荣德生出资2万元,王尧臣、王禹卿兄弟出资8000元,浦文渭、浦文汀出资1。2万元,合计4万银元,到上海筹建新厂,这便是坊间所传“三姓六兄弟”创业佳话。
六人定下规矩: 三方联合、各展所长、合作经营。表面看来,王、浦两家虽然实现了另创新业的夙愿,但荣氏兄弟仍是大股东,王、浦其实并未摆脱荣氏束缚。不过,他们很快发现离不开荣氏兄弟。
建厂之初,为节省资金,他们采取“租地、租房、欠机”策略。荣宗敬说服财大气粗的鸿章纱厂股东郑培之出资4万两建造厂房,再转租过来,每年租金4000两,承租10年,并以分期付款方式向茂生洋行订购美制粉机7部。1912年年底,面粉厂筹建完成,正式定名“上海福新面粉厂”。
经过数月设备调试、员工招聘等准备工作,1913年2月,福新面粉厂开工,每日夜出粉1200包。厂内,荣宗敬威望最高,任总经理,统揽全局;王尧臣和浦文渭以股份多少,分别担任经理、副经理,负责采购、销售等具体事项;荣德生为“公正图董”,职位相当于总管。
有茂新在先,福新共用其采购、运输、销售体系,少走许多弯路。浦氏兄弟采取赊账方式以茂新名义统一收购小麦,由于茂新信用好,可以开具7天期商业汇票,小麦每日从无锡运往上海,隔天即可从福新厂出粉,装袋时打上“兵船”牌商标。与此同时,王氏兄弟展开销售才能,打着“兵船”旗号四处预售,求购者众,产品尚未出厂,订单便纷至沓来,而且预付全额现金,偿付小麦汇票绰绰有余。
凡此种种,不仅解决流动资金困难,且极大缩短了生产周期,福新面粉厂发展迅速,很快在上海滩站稳脚跟。
“兵船”牌面粉畅销的秘密
福新面粉厂开工数月,市场反映良好,产品供不应求,荣氏兄弟产生扩大生产的想法。恰好中兴面粉厂因经营不善在市场竞争中步履维艰,四处寻求收购。中兴面粉厂属于老牌工厂,生产能力不俗,但由于竞争乏力,无人愿意接手。荣氏兄弟趁机将其租来,租期10年,每日夜出产面粉2000包,贴“兵船”商标销售。
荣宗敬与荣德生善于借助外力实现自有产业发展,几番出手,无不展现过人才干。而租借老牌的中兴面粉厂颇有产业代工的神来之笔,更意味着新兴势力开始取代传统老厂而崛起。
然而,荣氏兄弟还不打算停止扩张的脚步。1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