恸不已。
第二章
黑寡妇
黑香娥找了村里的鳏寡男人赵十二,领着儿子刘三亮入住到男人的家里,生活了五年多一点,生了一个女娃才刚两岁。那男人不知何因,得了一种痨病,先是咳嗽气短,后来身体彻底垮了,躺在炕上半年多,终于病重而殁。这一切村人都是眼睁睁看着的,谁也不觉有什么,认为人生人死,纯属天命使然。还有人为赵十二死前还享了几年女人福,还落下一个不带把的子嗣,也算不枉此生了。更何况终了还有人给披麻戴孝,穿老衣置棺椁出殡下葬,正二八经风风光光仙逝而走而肯定地说:“值了。”
男人走了,留下了赵家骨血的女娃,黑香娥名正言顺地住在男人留下的房子里,成了赵家人中的身份特殊的一员。在男人活的时候,有人建议让刘三亮改姓赵,算是他娘后找之人过继的子嗣。刘三亮不干,黑香娥也不同意。等到赵家男人一走,就留下一家三姓,有娘没父,虽不健全,但也和美无痒。
俗话说寡妇门前事非多,黑香娥虽近五十岁的人,模样在村里还是数一数二的标致。赵十二一走,这女人便是无主的一个人了,所以黑香娥挡在窗子外的纸窗帘子,半夜里常被人悄无声息扯开一角,或挖开了小洞,窗台前还摆了砖石土块,明显是垫脚窥测有人。
这事年轻的刘三亮不知道,因为他住在旁边的屋子里,加上每天劳动强度大,往往是一倒头就能睡着,睡着了非一般动静是不能惊醒的。黑香娥是过来人,在油灯下要缝缝补补,还要料理年仅三岁的女儿,一般睡得都迟。她听到了院里的响动,明白是有人下作而为,故意吹了灯借了黑暗悄无声息把家门猛的打开,偷窥的人便如受惊的兔子,逃得比风还快。
冬日的一天,刘三亮被派工外出,黑香娥和刚刚学着走路的女儿咿咿呀呀逗笑中间就瞌睡了,下地栓了家门,又不放心顶了一根锹把子。到了半夜里,门栓被一只手探着掏开了,随着门吱地响过,一个黑影闪进来,站在地上喘着粗气。顶门棍响声很脆地滑到了一边时,黑香娥被惊醒,在被窝里故作镇静说:“我不管你是谁,趁早给我自己走人。我告诉你,我手里现在拿着一把牛耳尖刀,你要是不知死活,想来试一试,那你就来吧。看老娘如何断你那个命根子。”黑影的喘息有所压抑,悉悉之声在加大。黑香娥不再二话,那人影在地上气喘了半天,突然蹲到地上呜呜哭了起来。黑香娥来了胆子,“大男人家哭什么,知道利害,趁我还没认出你是谁之前,赶快走人。一切全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要不然我可点灯了。”黑影子呜呜的哭着走了。
我们家搬来之后,黑香娥时常过来坐坐,和我娘之间的关系,由生到熟到相互视为知已,许多的话便离不开各家的鸡零狗碎,和女人们之间的家常絮语。
黑香娥把这个情况给我母亲讲述,神色间看不出恐惧留下的憎恶,相反还洋洋得意出几分不屑和嘲讽。我母亲说:“你肯定知道那个人是谁,亏你还能稳住心气,把人家给吓走。”黑香娥说:“男人的色胆有大小,大的能包天,小的还不如一个老鼠呢。我这辈子,经见的男人多了,像这种有贼心没贼胆,跑在女人跟前哭鼻子,还真是头一次见。”说完,她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我母亲说:“你不要笑,村里有人想让我给你们之间当媒人呢。你要是另有想法,那我也不当红火柱子了。”黑香娥嘴一撇说:“一碗村的男人,好一点的还都太嫩。要不是贪恋这块养命的土地,我早领着三亮走了。”母亲笑着说:“这么说你还是有这个想法,那明后天我给人家回个话。”黑香娥问是谁?母亲说:“你早就知道是谁了,还在这里装蒜。”黑香娥一本正经地说:“不瞒你说,高队长跟我提说过,那话说的很占地方。我也现在正矛盾着呢。那高六人倒是不错,可惜腿脚不利索。我不能刚送走一个不健全的人,再嫁给一个不健全的人吧。”
母亲与黑香娥所说的高六,与队长高大海是同辈份,是较叔伯还远一辈的关系,也是村里生村里长的老户中人,因小时候到沙漠里抓刺猬,谁知手掏进的洞里有蛇,被咬了一口,亏得当时断了手臂才保住了一条命。后来单臂赶辘辘车,陷进了春天的泥地里,没有外人帮忙,独自一边赶牲口,一边用单臂和大腿在轱辘后面使劲。牲口在鞭子的驱赶下一起使劲,眼看就走出陷坑了,驾辕的骡子却软了腰懈了劲。大车轱辘向后跌了回来,高六的一只脚活活的被重车硬硬地给压残废了。一个生来的健全人,经两次劫难丢了一条右臂,残疾了一只左脚,从此成了头脑还算精明,行为上大受限制的半个废人。
高六年轻时,家里人四处找人说媒不成,年纪大了婚姻之事就更难,最后本人也死心塌地孤寡过活。黑香娥找了赵家的人,生了个女娃男人却殁了。殁了男人的黑香娥,留守在家里一年多,外村早有人来说亲,都被推托了过去,看样子是不想离开一碗村。残疾人高六身残眼明心里清楚,几次到黑香娥家里串门,或借口了这事那事,往来越交往越情不能禁。他自知条件落差太大,又怕夜长梦多,想来想去,给队长哥提了两瓶酒,几盒烟,私下说了愿望,希望队长哥帮忙成全。高大海一则是本家情谊;另则受了礼物;三则是队长身份虚荣心的作用,当时就满口答应了这个残兄弟。
黑香娥被叫到了队长家,被让到炕边坐了。队长破天荒让老婆给倒茶,知道她好抽一口烟,还拿了自己收藏的上好烟叶,和裁好的卷烟纸一起递到手里。黑香娥客气地接了过来,用手搓了搓金黄的烟叶,直夸成色好。队长说:“那当然了,这可是正宗的西山嘴子烟叶子。人家送我抽的。”黑香娥恭维说:“还是队长了,我们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来还没人送过东西呢。”队长嘿嘿笑说:“一个老朋友送的。那是关系啊!”话就这么说开了,队长问:“怎么样,你到一碗村也有七、八个年头了吧。怎么样?现在住得还习惯吧?”黑香娥说:“当然住得惯。咱们这里比我老家那出门就见山的穷地方好到天上去了。”队长点头说:“这你就说对了,只是可惜赵十二是个短命鬼,刚刚过了几年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说走就走了,留下孤儿寡母,又成了个外来人家了。”黑香娥忙纠正说:“队长,我那闺女可是土生土长的咱们村里人啊。再说,赵十二人虽死了,可我是赵家的媳妇,这个名份还留着啊。”队长顺着应和,连说:“对、对、对”。
话就又说到了人们对外来户的意见,还讲了村里更早入来的人家,现在与村里的老户,儿女之间互套亲戚,那关系可不一般。黑香娥就明白了队长的意思,开玩笑说:“是啊,人家入住的早,儿子女子都长大了,你娉我娶结成了亲家。我们才来几年,我那女子现在还在炕上爬呢。我那儿子,正是到了结婚年龄,难道队长有意当个媒人?”队长听了,哈哈哈一笑带过,这才点出了正题。
黑香娥心里有数,言语不乱,两人烟篷雾罩地对白了一通。
队长说:“我那高六兄弟,人虽残了手脚,可头脑不傻,你们要是结合了,别的上面自然不用说了,只居家过日子,绝不会错的。村里人谁要扰了你们的生活,我也能名正言顺的替你们说话了。”队长这看似关心,实则暗带恐吓的话,让黑香娥为难起来。“队长,我是个女人,女人从来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要是早几年,我还能给自己做主的时候,我当然没什么意见了。可是现在,从名份上说,我还是赵家的人呢。怕只怕赵家人反对啊。”说到赵家,队长的眉头皱了皱,“人死如灯灭,赵十二的灯灭了,别人无权让你黑灯瞎火的过。你再嫁人纯粹是你自己的事了,赵家要是反对,难道还让你守活寡一辈子不成。这事,主要还是看你自己的意见了。”
黑香娥自然没有当下就答应,回到家里反复琢磨后,把这则消息放风出去,很快村里人十有八九都知道了。知道的人中,有赵家门里的一个光棍,叫赵海生。此人生得一身懒肉,头脑有点不太精明,不过人性还算笃实,最大的特点是贼心大鼠胆小。他在年轻时找过一个媳妇,过了一年不到,女人跟着人跑了。赵海生失了女人的爱,不像从没经历过的混沌人,情智未开,肉味没尝,还能守住孤苦。他是七窍迷了六窍,独对女人犯疯的常常不能自己。黑香娥刚刚入村时,他曾经纠缠过,让赵老四撞见,骂了一通才死了心。黑香娥与我母亲说的那个夜里入户,被吓得抽抽噎噎的人,其实谁心里都明白,除了是赵海生外,绝不会是别人了。
赵海生听得黑香娥又有人为媒的消息,一时贼心大发,聪明窍开,径直跑到赵老四家里,一进门卟嗵一下跪在地当中,对了炕上坐着的赵老四就是三个响头。赵老四骂他也不起来,只能好言过问何事。
赵海生说:“四哥,过去我找那黑女人,你打了我两鞭子。现在那黑女人眼看就要让高六娶了,你得出面给我做主。我要娶那姓黑的女人。”赵老四听了,没好气地说:“我以为是天塌下来了,就为个女人的事,你那两条膝盖也太下作了吧。起来,把腿上的土拍了,坐在凳子上好好说话。”赵海生蔫人有蔫主意,就是不起来,只要赵老四当下答应才行。赵老四自有办法,从炕上往地下一跳,趿着鞋就往屋外走,嘴上说:“你要是就这么跪着,我什么也不管,你爱跪多久跪多久。”
赵海生乖乖听话了,像个犯人一样坐在凳子上,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一脸企盼说:“四哥,那黑女人是我十二哥的老婆。我十二哥死了,她还是咱们赵家的人。我海清哥说了,肥水不能流外人田。她想嫁人,咋也得先嫁咱们赵家人才对。”赵老四明白了,说:“我说么,你会突然有这想法,还有这么多的说法,原来都是海清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