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要使均匀呦,用力不要过呦。抬要高起来呦,落要轻轻落呦。一行套一行呦,夯夯紧跟着呦。夯要往前夯呦,夯夯砸实落呦。”这些夯歌似在指导人们如何打夯。“刘三亮呀,二十四呀,没有老婆呀,抱枕头呀。抱枕头呀,当老婆呀,哎嗨哟呀。”这些唱词属于现编现唱,针对的是抬夯人中的刘三亮。刘三亮听着,在人们的“哎嗨哟”声中笑得合不拢嘴。我在一边跟着唱,赵满仓瞅了我一眼,就现编着唱说:“耿玉明呀,哎嗨哟呀;你还小呀,哎嗨哟呀;干不动呀,哎嗨哟呀;没有用呀,哎嗨哟呀;快长大呀,哎嗨哟呀;娶媳妇呀,哎嗨哟呀;住新房呀,哎嗨哟呀。”
终于,在中秋节之前我们搬了家,新盖的房子完全参照赵老四家的样子,只是少了两间,而且没那么多的配套建筑。当下力不存心,留以时日,慢慢筹划是父亲的想法。新房的西边和门前,是一座大沙丘,白茨被沙土埋得只剩下了梢头。父亲计划着盖猪圈,母亲早雄心勃勃想愚公移沙,要开辟一处时时可以料理的菜园子。
村里的姑娘婆姨们来家里,都说父亲盖得新房设计好了,与知青那排屋子相比,再不用提心吊胆邪祟之事。这么说的时候,只要我在场,说话的人都会朝我瞥过一眼,明摆着是心照不宣有所指。我心里明白,表面上装得懵懂不谙事理,只是在晚上睡不着时,胡思乱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件事情。
我们家刚搬进新房时,屋子又阴又潮湿,门窗没上油漆,院子没有清理整顿,一家人都盼着天天好天气,阳光就成了最温暖的念想。刮风的夜晚,风助母亲的计划,我们都拿着铲子和簸箕,又挖又扬,让沙子随风飘走。有月亮的晚上,我们帮母亲推车,把沙子填了近处的土坑,或倒入荒摊地。爷爷和奶奶也来帮忙,周日更有父亲的加入,一个多月的时间,新屋面对的大沙丘小去一多半。奶奶嚷嚷说:“媳妇子,不能这么个受苦,会把身体受夸的。现在刚入秋,还有一冬一春的时间,慢慢倒移吧。”母亲说:“一点也不累,现在夜长天短了,晚上也没什么事,早干早利落,争取明年一开春就能种点菜蔬,像那些老户一样,早早的有个吃的东西。”父亲说:“你这种倒沙子方法不行,前面倒后面风一吹,上游的沙子又过来了。”母亲不甘心,父亲就在沙土上挑了一道沟,用盖房剩下的土圪垃垒了一堵矮墙。流沙被挡住了,矮墙从此成了我们家的地界。
高六的新房比我们家落成的早,但一直到天气入冻人才住了进去。这实际是黑香娥的意思,想着等到小寒节令前后,杀了自己喂养的猪,请村里的一些人来家里坐一坐之后,再名正言顺地过门住新房。
高六终于等来了黑香娥杀猪的这一天,一大早就磨好了刀子,准备了绳子,叫好了帮忙的人手。那一日正好是星期天,我和几个男娃子听见猪叫喊,都跑过去看热闹。只见跛足单臂的高六,手拿一尺多长的杀猪刀,刘三亮和陈四等几个年轻人一人捉住一条猪腿。二百多斤重的猪随了几个人一、二、三齐声喊过之后,被合力凌空提起来,再落地已肚皮朝上,亮出粗肥的脖子,声嘶力竭地叫唤,等待屠宰的一刀。
高六人虽残疾,却是一员杀猪的好手,今天的宰杀意味又非比寻常,是黑香娥答应过门最后的一道工序了。猪被按倒后拼命挣扎,一只蹄子挣脱,凌空乱蹬,差点让帮手的人失脱了把握。众人合力重新制服猪的蛮力,齐声嚷着让高六快点动手。高六提刀在猪的喉咙处比划了一下,脑子里突然空白一片,听到人们一哇声喊叫才回过神来,也没多考虑,顺着猪的下脖子处一刀进去,直到没了刀柄。猪血涌出,有一道还激射出一米多远,黑香娥端着接血的盆,顾此失彼,直嚷可惜了。
一口大猪眼见只有出的气,没了入的呼吸,抽搐了几下僵住不动了。众人捉压猪四蹄的手相继放开,歇手在一边抽烟。放松中谁也没想到,死了的猪会闭着眼猛地翻身爬起来,在院里像没头苍蝇一样乱冲乱撞,几次跌倒又起来。黑香娥被惊得泼了一地猪血,围观的娃娃和帮手的人手脚利索躲开了。高六杀了无数的猪,如此现象还是头一次遇到,一时慌了手脚,拐了腿左躲右闪,还是被猪从屁股后面给撞翻在地。也是这一撞,那猪才身子一歪,重新倒地死去。
我回到家里,把看到的事讲给正坐在炕上粘纸缸的奶奶。奶奶说:“还是娃娃活的有意思,见点稀罕事,就兴冲冲的。”奶奶的话是说给自己听,更多的是说给跟奶奶学活的赵老婆婆。赵婆婆应了奶奶的话说:“唉,你说的对,咱们年轻那时候,不也一样嘛。”对老人们淡漠的反应,我以为他们没听清说的事,就又说了一遍。奶奶让我从地上递一个东西,这才明白无误说:“死猪是不会撞人的,那还是猪没有完全死了。倒是撞人不撞别人,偏撞拐子高六,这就太巧了。”赵婆婆问我高六被撞伤了吗?我说高六被撞得半天爬不起来。赵婆婆神秘地说:“这是报应,高六那个货,这么多年杀猪都上瘾了,年年天一冷,杀猪刀子早早就磨好了。”奶奶笑着说:“你说到报应,我想起年轻的时候,村里有个男人爱掏鸟窝,一天掏鸟窝时飞出两只麻雀,说来也巧了,两只麻雀那尖嘴把两个眼珠子的水都给放了。人从梯子上跌下来正是没事,从此成了个瞎子,为谋生学了唱书的手艺。”
我最爱听老年人讲往事或故事,就守在一边帮着取这拿那。奶奶说:“不管咋说,猪死了又爬起来还撞了人,这绝不是好兆头。”赵婆婆说:“这都是黑香娥那个妖精女人做得怪,你不知道,她当年要饭来到一碗村,先住在生产队的瓜茅庵,后来找了赵家的十二,硬死皮赖脸落户在队里。”奶奶说:“那媳妇子看起来人精明的很,就是有点狐子像。”赵婆婆说:“你是不知道,她大事小事都往我们家跑,让我们家的那个死老汉给拿主意。每回那一脸的笑,不知道咋回事,让人看见了心里就不舒服。”奶奶可能有点感冒,扭过头打喷嚏。赵婆婆自言自语说:“男人让猪撞了,这回看她个狐狸精还咋结婚?”我听着没了意思,到另一间屋里看连环画去了。
其实,赵老婆子多虑了。高六的尾巴骨被撞伤了,疼痛了一个多月才好起来。黑香娥的原计划被打乱,草草地张罗了一下,入住到了高六的新房里,完成了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又一次婚姻的宿命。
嗜虱成癖
奶奶和赵家老婆婆一见如故,非常投缘,还互认了干姐妹,亲密之情是与日俱增。我们家条件不比赵家,多数时候,赵家吃好的,赵婆婆都要给奶奶端点过来。我们家偶尔吃好的,赵婆婆也不见外,让吃就吃,吃着还直夸我母亲的做饭手艺,说自己生了一堆娃,女儿大的都嫁了,还剩下一个也不爱做饭。说到大儿不找对象时,奶奶说:“娃长得一表人才,不找对象是还想着谋个大发展呢!”赵婆婆说:“屁,我生他的时候,正在地里摘豆角,周围也没人,肚疼的我满地打滚,结果把娃就生在豆角地里了。他一出生就沾了一身土,能有甚出息呢。那是和他老子一样,又不知脑子里哪根神经抽着了,挑三拣四,谁也看不上。”奶奶笑说:“要不我从老家给你介绍一个儿媳妇。我们那地方穷是穷,但女娃子都水灵能干,脾性也都挺好的。”赵婆婆认真起来。
奶奶从老家回来,赵婆婆第一时间就上门来看望,那份亲热让人看了都受感染。两个人互拉着手,赵婆婆嚷说:“哎呀,我的干姐姐,你可回来了,把我想坏了。我瞧瞧,哎呀,你可是变化不大。你瞧瞧我,都瘦成什么了。”奶奶说:“你也变化不大呀,瘦确实是瘦了一点,人上了年纪,瘦一点好啊。”赵婆婆说:“你是不知道,我现在是吃饭饭不香,睡觉睡不着,活着真是瞎受罪呢。”奶奶笑说:“人上年纪都一样哟,我现在饭量小的还不如一只猫呢,睡觉一天最多就是三四个小时,身子骨里好象住进了虫子一样,蠕动的让人坐卧不安宁。”
两人手牵着手进屋,连上炕都没松开。啦了半天话,赵婆婆突然问说:“对了,干姐,你这次回来,没给我领个媳妇?这你可是答应过的。我还一直等着呢。”奶奶说:“哎呀,我那是跟你开个玩笑,你还真当真了?”赵婆婆有点失望地说:“我当然是当真了。我那个灰小子,今年给介绍了不下十个姑母亲,人家越介绍越反感,现在一听说介绍对象,躲得十里远,连个面都不去见。”
奶奶安慰了几句,赵婆婆说:“唉!干姐,我现在吃不进饭,身体是个空壳,只有一口气还在进出着,说不定哪一会就走了呦。不瞒你说,我不怕别的,就怕临死也抱不上孙子,让人死不心安啊。”奶奶说:“你是不是有什么病了?还是让娃领着到大医院检查一下。”赵婆婆叹息说:“我那儿子也这么说,可我明白,不顶用的,白花那冤枉钱。”奶奶说:“人就活个精气神,你不能老这样,把挂在心上的那些事都抛开,愿他们怎么样呢……。”
奶奶苦口婆心开导了半天,最后介绍一个方法,“人老了,身子骨僵了,血枯了,觉得不舒服的时候,可以少喝点酒,效果挺好的。”赵婆婆疑惑地说:“你是不知道,我们家那个老东西,一喝醉了根本不把我当人对待。所以我一辈子就讨厌那东西。再说,女人喝酒不好吧?”奶奶说:“人活年轻呢,人老了就不分男女了,有什么不好的,来,咱们今天就喝一点。”
奶奶拿出了放在柜里的酒瓶,当着赵婆婆的面,仰起脖子大大地喝了一口。赵婆婆接过手后,放在嘴边犹豫着,在奶奶的鼓动下,眼睛一闭,也大大的喝了一口。酒咽到肚里后,她浑身顿时热了起来,眼睛里居然还烧出两滴泪花。
我们家搬了新房,赵婆婆来得更频繁了,爷爷提醒奶奶说:“人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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