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奶奶,我今天可是分了一块好肉,比赵羊馆的那块好多了。”赵五婶骂说:“你娘个嘴,还担心五奶奶沾你的光啊!小东西,快拿着肉过来,到这边给你的每一块肉上拴上一根线,然后串在一起,等熟了五奶奶连一口都不吃,全还给你。还有,你准备好那个碗锅,到时候好盛煮肉的汤。”
赵五婶是赵海清的老婆,也是赵家已经为数不多的一个长辈。馋猫的父母买了赵保成的老房子,却出车祸双双而亡,留下了独苗小顺子。赵五婶是看着馋猫小顺子长大的,平时就慈母心肠,常常关心着这个孤家小人,更何况在今天家家分到牛肉的好心情下。
馋猫把剩下的肉给了五奶奶,看了看手里铁钎上烟薰火燎颜色焦黑的肉块说:“赵家五奶奶,这几块快熟了,等一会你尝尝啊。”赵五婶说:“我才不吃你那些脏肉,你一会把火灭了,拿上自己的吃饭东西过来,五奶奶家还有米饭呢。”
与此同时,因为一点琐事,高锁锁在家里和胖女候闹翻了天。一切还是肉炖熟端上炕桌之后,高锁锁鬼眉溜眼,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瓶二锅头烧酒来。胖女候愣了一阵子,想起前几天家里卖鸡蛋钱少了两块多钱,顿时像找到了贼一样大喊起来。高锁锁当然不承认。胖女候大骂他不要脸,话就难听了。
高锁锁有点恼羞,但涎着脸皮,连笑带说:“你骂什么呀!这不是要吃肉吗,我才喝点酒,你没听人家说过,吃肉不喝酒,等于喂了狗。”说完,盘腿坐到了饭桌前,手摸了摸两个已经抢先下手的女娃。胖女候又愣了片刻,看着小男人用牙咬开了酒瓶盖,自顾自吃了一口肉,大大地喝了口酒。她在炕前手攥着围裙,脸阴得像要下雨一样,一把抢过高锁锁的筷子,又顺手端起盛肉的盘,举高了就要往地下砸,嘴上发威说:“我让你吃,我看你给我吃,我还不信了”。
胖女候此举让两个吃的正香的女娃见状,几乎是同时咧嘴哭了。高锁锁砰的一声把酒瓶往桌上一放,一双死羊眼瞪着老婆。胖女候忍了忍,把肉放在了后炕边上,叫两个女儿过去吃,自个儿腾开手翻起了衣袖,横眉立目准备动手了。
胖女候喊叫说:“今天我倒不相信羊不吃麦子顺垄垄跑,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我一口也不吃了,先跟你算了账再说。”说话中间,出其不意探手去抓酒瓶,酒瓶却被高锁锁更快地拿到手,抱在怀中保护起来。胖女候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退守炕中央的高锁锁,骂话就更不入耳了。
高锁锁虎着脸,拿起酒瓶“咕嘟”又是一大口,那情形,根本没把胖女候放在眼里。
胖女候急了,粗嗓子变得尖细起来,“哎呀呀,你个毛驴东西,是不是想气死我呀!”看看小男人还不服软,胖女候不干了,“今天还给我反天不成,姓高的,我今天跟你没完,你等着,你等着。”女人毕竟是女人,胖女候满地转着找东西,就从案上拿起了擀面杖,想上炕却因身体不便。高锁锁今天似乎要横下一条心,端起酒瓶,又是“咕嘟”一口。这样几大口酒进肚,瓶里的酒只剩下一半了。胖女候腆着大肚子艰难地上了炕,高锁锁先下手为强,伸出右手抓住了老婆手里的擀面杖,左手还拿着酒瓶,眼睛里被酒精燃烧起了血色。
高锁锁开始反击了,骂出的话远没有胖女候那么有“杀伤力”。两人双手在擀面杖上较力,高锁锁力亏,瞬间使出浑身力气,胖女候却适时地一松手,另一只手借着高锁锁跌倒的机会,拿到了瓶子。高锁锁身子歪了两下没跌倒,反手来抢酒,却闪空了。怒气从来没这么大过的高锁锁,也是几口酒烧起来男人胆量,扑上去与胖女候撕扯在一起。
这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两个慢画式的夫妻人物之间的矛盾由此进入了武斗阶段。中间不知谁的头碰了一下吊在屋顶上的电灯泡,摇曳的灯泡使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飘忽抽象,更见怪异。
炕角落吃肉的两个娃此时瞪着眼睛,观看大人的闹剧。胖女候只用一条壮硕的胳膊绰绰有余抵挡住了男人的争抢,另一只手高举起酒瓶威胁要砸。高锁锁急了,跳起来“啪”地给了老婆一耳光。胖女候一愣,回手还击,也重重地给了小男人一耳光。脸上的火辣辣刺激高锁锁从炕上操起擀面杖,挥手就打。额上挨了一棍的胖女候,哇地放声嚎啕起来,爹呀妈呀开始撒泼,还用手打着自己腆起的肚子,手里的酒瓶扔到了地下,剩酒咕咕地向外流淌。高锁锁跳下地捡起酒瓶,将剩下的酒仰灌进嘴里,临了还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胖女候一向在家中骄横惯了,哪里受过这等气,高大的身体随着哇的一声哭,抽搐抖动成一堆。她从炕上溜到地下,一膀子把高锁锁撞到了一边,披散了头发,跌跌撞撞拉开家门跑了出去,嘴里言语不清地哭叫说:“高毛驴,我让你喝,我让你打。我死给你看,我让你们家断子绝孙。我跳河死去呀!”
过了许久,高锁锁在家里坐不住了,出门在村子里东一趟西一趟寻找老婆。黑灯瞎火在路上碰见陈四,两人搭话,高锁锁不好意思说,只言到老军家串个门。闻到了酒味的陈四开玩笑说:“你走错方向了吧?老军家在东头,你咋往西走啊。这小子,是不是又喝多了酒?”又说:“锁锁,是不是又找不见自己的家了,用不用我送你回去啊?”高锁锁故作带酒的样子,连说:“不用,不用。”实际喝进肚里的酒,加上一腔闷气,醉态不用去装已表露无遗。
高锁锁越走越快,越快越急,村里村外绕了一圈,没见老婆的影子。他回到自家的院门前呆站了一会,才想起老婆最后说的话,也没多想,高一脚低一脚就往河边赶。
上玄弯月如镰刀,悬挂于晚秋静谧的田野之上,四野里稀稀落落着几声蛙叫。夜气像在凝霜,寒意冲冲,有什么东西在暗影里鬼鬼崇崇地藏着。高锁锁顺着一条平日走惯了的小路,其实更是一道田埂,小跑着就来到长满了柳树和杨树的河堤。面对幽暗不明的波光,耳听咕咕而语的流水声,他的腿开始软了,挣扎着顺河堤往上游走了一段,又小跑着到下游去找,先只是用眼睛找,用耳朵听,后来就放出拉着哭腔的呼唤。
在一道闸口前,高锁锁碰到了给队里淌秋水的冯友友和赵满仓。两人手里支着铁锹,正站在闸口上闲着没事,一人嘴里吸着一锅烟,明明灭灭的烟火闪闪发亮。
冯友友认出了高锁锁,问说:“这个货,你深更半夜跑到河堤上干什么?哎呀!一身的酒气。你是不是又喝醉了,疯跑迷了路。”高锁锁顾虑不了那么多,直白地说:“我把老婆打了,你们没见她到河上来过吗?”两人听了,都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赵满仓说:“你打你老婆,你那老婆不打你就算便宜你了。你还打老婆,你这是半夜来给我们讲笑话来了。”高锁锁口不择言,急急辩驳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要是骗你们,我就是驴养的。你们不知道,王八旦老婆让我打急了,哭叫着说要来跳河,现在都快半夜了,我把整个村子都找遍了,也没见个鬼影。”冯友友仍然不相信。赵满仓失声说:“哎呀,前一会儿,我在下游那块,就听见咿咿呀呀的好象有人哭,细听了一下又没了。我还以为是流水声呢。后来听见噗嗵响了一声,好像河堤往里塌方一样。我也没敢过去看,这一阵子又一点声音也没有了。”这一说,高锁锁的酒吓醒了一些,神经绷紧,牙齿打着嗑响,说话明显带出了哭音,“这可咋办?你们赶快帮我往下游找找吧。”说着,高锁锁又顺着河堤往下游小跑。冯友友追上来说:“你不要着急,满仓可能听错了,你还是赶紧回村里,跟队长说上一声,让多组织点人,分头到各处寻找吧。这女人一怀孩子,就变得蛮不讲理,变得比猪还愚蠢。”
三星向西垂,银河亮灿灿,弯月升到中天,光泽比先前明了,但显得冷清寡淡。高锁锁一路小跑回到村里,找到赵黑家,没去敲院门,而是翻过西边矮院墙,直接敲响了家门。刚刚入睡的赵黑一家被惊醒过来,穿了裤子披着一件上衣出到院子里,很不高兴。
高锁锁喘着气颠三倒四说了情况,清凉的空气让赵黑的迷糊劲没了,说:“你不要着急,她那么大个活人,又怀着娃,不会说跳河就跳河的。再说,你个愣头青,她给你怀着娃,有什么事不能说着解决。你慢慢说,你都到哪些地方找过?想想她会去什么地方?可能不可能回了她娘家?”高锁锁否定了老婆回娘家的可能性,因为那意味着要走十几里的夜路,她是绝对不敢。高锁锁又大体介绍了一下自己寻找的情况,就带出了赵满仓淌秋水听到响声之说。
人命关天,硬可往坏处想,也不能往好处侥幸,赵黑吩咐高锁锁去村东,自己往村西去分头叫人帮忙。一时间一碗村人嚷狗咬,村里的青年男人都被喊了起来,到处是脚步声,手电筒的光在夜空中晃来晃去。等人们聚到队部,按赵黑的安排,三人一伙,两人一组,各有目的地去找人,剩下的都往河堤赶去。
村里牛圈里的牛们刚刚安静下来,经此一扰,又你方叫罢我跟上哞哞起来,悲伤的声音在清冷的夜空中,听起来充满了沉闷与压抑,像合吹着一种特殊的号角。
惊情麦秸堆
赵满仓的大女儿茹茹,和前三天就相约好的邻村未婚夫,躺在场院的麦秸堆里,脸贴的很近,一只手拉的紧紧的,另一只互搁在对方的腰上,两人心里都明白这情与景中的迫切,却都有点不谙风月的胆怯和笨拙。听到村里的响动,两人不安起来,想分开各自回去,又怕被人撞见。茹茹想到一个主意,让未婚夫把散发着阳光甜味的麦秸盖在身上,形成一个麦秸洞,两人藏身其中,既温馨又温暖。
听到场院里没什么动静,两人忍不住又开始小声说话。茹茹说:“我爹对咱们的婚事其实是同意的,是我妈硬要那么多财礼。你也知道,我爹没主意,平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