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正午,离晚上的决斗还有六个时辰,他根本不必着急。
焉知这酒楼上没有“郑愿的人”在监视他呢?
芦中人不知道给他纸条的人是谁,但他知道人家给他纸条不是为了帮助他,而是希望他帮忙杀郑愿。
芦中人知道紫雪轩是野王旗的禁地,也知道郑愿曾是紫雪轩的“少主”,所以他在金陵的活动一直很小心。
芦中人两角酒刚喝了一半,楼下忽然走上一位老婆婆,看样子很像街角摆地摊卖稀饭的穷婆子,衣裳既破且烂,脸色又青又黄,皱纹深得像刀刻的一般,头发也全白了。
她的腰都已直不起来了。
这老婆婆上了楼,所有的酒客都转头看她,几乎所有的酒客都皱起了眉头。
小二一迭声地叫着“下来下来”跑上楼来,红着脸怒道:‘’哪个叫你上楼的?”
老婆婆咳嗽看着,慢吞吞地道:“肚子,肚子叫我上楼来的。”
她的肚子里果然发出咕咕的叫声,众酒客皱着的眉头,已舒展了不少——
这老婆婆人虽穷,倒是挺诙谐的。
小二更气了:“你肚子饿,楼下有稀饭馍馍,你上楼来干什么?楼上是雅座,有钱的爷们才能上来。”
老婆婆还是不紧不慢地道:“你倒像个爷们,你有钱吗?你怎么也上来了?”
众酒客已开始哄笑。
小二想打她又怕出人命,想不动手又忍不住火,一时厦僵在那里,满脸涨得血红。
老婆婆颤巍巍地摸出一个铜子儿,晃了晃道:“我也有钱。”
芦中人忍不住微微一笑,起身相邀:“老人家请这边坐、”
老婆婆歪着头瞧着他,笑道:“你请客。”
芦中人道:“当然。”
小二悻悻。
秦中来将决斗的事瞒得很紧,严令家人不得向红石榴透露半点风声。
红石榴即将临盆,他不想让她受到刺激。
秦中来 并非不知道郑愿武功高过自己,但他认为相差有限。
更重要的是,他是为正义而战,为情而战,而郑愿理不直气不壮,必然心虚。
所以秦中来 对今晚“雨花之役”很有信心。
因为他有一腔浩然正气,而郑愿没有。
秦中来并不想要郑愿的命,他们毕竟还是朋友,他只不过希望能迫使郑愿对红石榴负起负应的责任。
就算他战败,乃至身死,他也必须去。他甚至希望能以自己的鲜血,唤醒故友身上已泯灭多时的良知,告诉人们世间仍有真情在。
为了避免面对红石榴,也为了在决斗前放松自己,秦中来悄然离家,躲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静静地培养他的浩然之气。
正午时分,宋捉鬼快马已过扬州,正飞弛在去仪征的大道上。
一夜奔波,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宋捉鬼自己已很像是个活鬼了。
他还是嫌马跑得太慢。
朱争追着问郑愿到底为什么决斗。他虽然知道自己的徒弟绝对不会败,但决斗总要有理由。
没有理由的决斗,不可能发生;理由不充足的决斗,就是轻率;理不直的决斗,就是闹剧,会让人着笑话。
而且朱争一向听说郑愿和秦中来是好朋友,秦中来又是个志诚君子,如果秦中来认为郑愿该杀,那么郑愿或许真有该被杀的理由。
花深深知道原因,但郑愿不说,她不想多口,南小仙更是心里有数,而且绝对不愿这么早说出来。
郑愿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是误会”,就什么也不肯再说了。
朱争气得把桌子拍得山响:“误会?什么误会?朋友之间有什么误会,尽可敞开来说个明白,为什么要决斗?”
郑愿苦笑。
“说话!”朱争又拍了一个桌子,那张可怜的梨花桌子绝不起拍,忽喇喇散了架。
郑愿叹道:“我没有错。”
朱争冷笑道:“你没有错?你没有错人家怎么要向你挑战?难道是他错了?”
郑愿道;“认真说来,他也没有错,但他对我有一点点误会。”
朱争笑得更冷:“一点点?一点点是多少?一点点误会就要拚命?”
郑愿道:“不会流血,也不会拚命,我准备尽量解释清楚。”
朱争瞪着他,忽压低声音吼道:“是因为女入?”
郑愿的睑刷地一下红了:“是。”
朱争嘿嘿笑道:“有出息!你真是我的好徒弟,真给我露脸!”
郑愿红着睑道:“我问心无愧!”
南小仙不失时机地盈盈跪倒,娓娓动听地将红石榴的事情说了一遍,她说的都是真话,奇Qīsūu。сom书连青州客栈中发生的根秘密的事情也没有遗漏。
花深深气得脸儿惨白,发现郑愿这小子没说真话,时时在哄她骗她。
她一定要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和他算这笔账。
南小仙那种娇羞的神态,郑愿面上的尴尬,都令花深深愤怒,她饶不了他。
然而,南小仙并没有把红石榴现在情形说出来。
因为她还是想“欣赏”一下郑愿和秦中来的决斗。自己安排好的棋子不走,岂非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朱争听完了,愣了半响,丢了句“不许伤着人家”,扭头走了
像这种为女人打架的事,天王老子都管不了。
芦中人虽然并不富裕,但待客却很慷慨,他居然叫小二又上了八个菜,四角酒,“孝敬”那个说话呛人的老婆婆。
老婆婆金刀大马地坐着,好像芦中人天生就该请她喝酒似的,当仁不让,来者不拒。
芦中人看看自己不多的“钱”流水似地跑进她嘴里,心里很诧异,当老婆婆吃完八个菜,又抱起一角酒开始痛饮时,芦中人忍不住问道;
“够不够?”
老婆婆咽下一大口酒,笑道:‘’勉勉强强。”
芦中人道:“你真能吃。”
他并没有要讽刺她的意思。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像她那个年纪还这么能吃的人,实在没几个。
老婆婆用很低很低的声音,慢悠悠地说道;“一个人吃饱了,喝足了,剩下的事情就是蒙头睡上一觉,也就想不起来去算计别人了。我说的话你懂不懂?”
芦中人忍不住轻轻哆嗦了一下,眼中冷光一闪而过。
她是谁?
她怎么知道他要算计别人?
她说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从这老婆婆一上楼,芦中人就明白她不是普通的老婆婆,若非有强键的身体,她不可能穿过小二们的防线,从门口跑到楼上来。
芦中人请她喝酒,并没有什么深意。芦中人在街上。
路边看到年老的妇人时,一向心怀怜悯。
这个老婆婆究竟想干什么呢?
芦中人的右手慢慢地、不被人察觉地从桌上收回腰间,他浑身每一块肌肉都涨满了勃勃的活力。
杀机已生。
如果这个老婆婆是“郑愿那边的人”,他将不惜出手一剑。
老婆婆轻轻叹道;“你在哪一家挂牌?”
旁人听见这句话,一定会一头露水。只有名优红妓才有“挂牌”一说。她这么问芦中人,好像很有点污辱他的意思。
如果老婆婆说任何其它一句话,芦中人都不会吃惊,若是“好话”,他大可一笑而去,竟是恶意,他一定拔剑相向。
他万万没料到,她说的竟然是一句“行话”。
不是这一行当中的人,绝对听不懂的行话。
芦中人尽量不让自己显出吃惊的表情,淡淡地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既然是同行,她就不可能来坏他的事,这是规矩,是这个行当里人人都知道的,而且,她若想坏他的事,大可不必明说出来。
再说了,除非郑愿那边的人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而请这老婆婆来的,否则地没理由于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他说“不懂”她的话,是在告诫她不要胡来。
但他仍有点奇怪、他从未听说过本行当中有这样一位老妇人,难道她是某个人易了容。
如果是,她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老婆婆摇摇头,自言自语地呼叨起来:“唉,我可真是老糊涂了,这里是金陵,你当然是扬州那一家的,而且绝对是前三号的牌子。我早该想起来才是,真是的,真是的......”
芦中人心在往下沉。
她知道得真不少。她每一句都说对了。他的确从扬州来,也的确是“那一家”前三号的“牌子”。
芦中人用阴冷的声音缓缓道:“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听不懂你的话。我不想再多听一个字,我也希望你不要再多说一个字。”
他说了四句话,这四句话的意思是:
——你是哪一家的我不清楚,我从未听说过有你这号人物。
——你违反了规矩,但我不想深究。
——我要走了,我的事不允许你插手。
――如果你胆敢泄露我的身份,坏了我的事,我饶不了你。
芦中人说完这四句话,就慢慢站了起来。
老婆婆嘟嚷道;“年轻人火气就是大,我老婆子还不是为你好,有心想帮你一个忙?”
芦中人冷冷道:“我从来不帮别人的忙,也不让别人帮我的忙。”
他缓缓离开桌子,缓缓走向楼梯、他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已被警觉调动了活力,他的精神和体力足以应付来自任何地方的突袭。
小季随着刑堂堂主杨雪楼及总舵的二十多名高手已经出发,
他们的任务是维持秩序,以便使决斗顺利进行。
这是韦松涛的命令。
至于韦松涛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绿林盟总舵的首脑们都有数——
韦松涛也接到了命令。
杨雪楼伤已痊愈,鼻尖上的青记又已开始油光发亮。
这个人就像是铁打的,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这么快就恢复了。
小季跟在杨雪楼身后,心里在默默算计着自己要如何出手,才能一招杀掉杨雪楼。
小季最近几年一直在琢磨如何杀人。他对自己遇到的任何人,都要这么算计一下,直到他有把握在心里把这个人“杀掉”,他才会换一个算计对象。
他对自己这种特殊的自我训练十分得意。他发现自己“杀人”的本领已越来越高,高到他已看不起绿林盟绝大多数高手的地步。
他早已算计过韦松涛。这位绿林盟的大盟主只经过他半个月的算计,在他心中就已成了一个“死人”。
他现在正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