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愿意啊……”皮埃尔长叹了一声。忽然,他坐起身,忧虑地看着我:
“杰夫,你可千万要小心。你得知道,你的处境很危险。”他有些歉疚地说,“我该跟你一起的,我是你哥哥,我该保护你。可是……”
我安慰地握了握他的手:“不要紧的,哥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你只要好好过你的生活就好了。”
皮埃尔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真的,我得为你做点什么。如果你还需要什么帮助,一定要尽快告诉我。我虽然已经不是雇佣兵皮埃尔了,可毕竟还是你的哥哥!”
“如果还有什么能帮我的,哥哥……”想起我未知的前途,我未免有些丧气。我也在屋顶上坐了起来,对皮埃尔说:
“如果你今后有了儿子,给他起个名字叫杰夫里茨,让他成为一个最了不起的酒馆老板。如果我死了,你们看见他就会想起来我,你们的弟弟。让他好好活着,快乐地、幸福地活着,把我的那一份也活出来。”
“胡说!”皮埃尔轻轻打了一下我的嘴,“你不会有事的,不要胡思乱想。你会有一个和你同名的侄子的,他会成为和你一样了不起的酒馆老板。我保证!”
我猜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年以后皮埃尔连生了六个女儿还意犹未尽的原因——我终究还是没有一个与我同名的侄子。
命运真是奇妙的东西,它就像是个巧手的裁缝,截断了我和皮埃尔的命运之线,然后又相互交换着接到了一起,使我们成了彼此希望成为的那个人。在这神奇而不可抗拒的命运面前,一个人的梦想和追求变得虚弱无力。我们就好像两个交换了行囊的旅人,交错了我们的人生,行走在两条逆向而驰的旅途上。
第二十卷:王子 第一百七十二章 请叫我杰夫
我发誓,当我刚从皮埃尔的家中离开时,我是想着直接回到总督府去的。可大概是我中了邪了,在一个十字路口时我没有向预想的那样拐到通往总督府的道路上去,而是径直地向前,而后穿过了几条略显静僻的小巷,最终来到了一条名叫“玫瑰街”的街道上。
然后,我看见了一家小小的、可爱的面包房。它门面上的黄铜招牌已经被锈蚀的发了绿,上面堆着不少的尘垢。不过倘若你仔细观察,还是能够隐约辨认出那上面刻着的艺术体字样:“桑塔面包房”。
这原本与我毫无关系的普通文字此时让我心跳加速,一些既酸涩又甜蜜的感觉猛地向我的心头压来,让我惊慌失措。我傻乎乎地站在街角发呆,脑海中闪过一个可爱的身影:她朴素的衣裙,有些小雀斑的年轻面孔,连惊恐和慌张都无法掩盖住的漂亮的眼睛,还有那双虽然因为工作而显得有些粗糙、但仍不失少女娇弱的手。这一切在我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既让我快活得想要叫喊出来,又让我有些胆怯。
玛利安桑塔,我记得这是那姑娘的名字。如果没有弄错的话,我想我正站在离她家不远的地方。
我又喜又怕,一边想要飞奔过去,推开那扇虚掩着的小门,去看看那可爱的姑娘是不是正站在面包房里,一边却又心慌害怕得受不了,想要马上离开这里。这两种感觉如此的强烈,甚至要把我的身体撕成向相反方向行走的两半了。
她不一定在那里,我这么想着,她要去给别的客人送面包,或许要走很远,或许要很久才会回来。怕什么呢,杰夫?你不是饿了吗?为什么不去买一个面包?放心,你不会遇到她的,或许根本就是你搞错了,这里原本就不是她的家。一个城市里有两个重名的面包房,这不是什么让人感到奇怪的事吧。
我用这愚蠢的借口说服着自己,鼓足了勇气向那个小门面走去。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干什么,那个面包房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一般,吸引着我一步步向前走去。奇怪的是,我的信心并没有因为我接近了目标而坚定起来,正相反,当我缓慢地靠近那里时,勇气却飞快地从我的身体里泄漏出去。
万一,万一她真的在那里呢?你要对她说些什么?她是不是还记得你是谁?要是不记得怎么办?要是记得又怎么办呢?她的父母好不好相处?而且,你好像也不是真的那么饿……
无数纷繁的疑问一个接一个砸在我混乱的脑袋上,我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脚步在这条街上画过了一道诡异的曲线,居然绕过了我原本想要靠近的面包房,走到了下一个路口。
我迟疑着站住脚,心里乱极了。过了一会,我又回过头,在这条并不太长的街上漫无目的地逡巡起来,偶尔斜着眼睛瞄一眼面包房的大门,而后又做贼心虚地将目光移向别处。一个大概五十岁左右的妇女走过我的身边,不知为什么,她忽然看了我一眼,而后向我点头微笑。我立刻就慌了神,感觉好像自己的心事被看穿了一样,低着头仓皇地躲闪,却又舍不得真的就这样离开。正当我矛盾着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时候,面包房的大门打开了,然后我听见一个银子般清脆澄澈的声音在我背后欣喜地喊着:“早上好,基德先生,是您吗?”
我的心像蜂蜜一样全无抵抗地溶化在这温暖的声音中了。
“是我,玛利安桑塔,您救了我的命,您还记得吗?”一个活泼的身影跳到我身前,那可爱的姑娘在灰褐色的旧衣裙外裹着一条白围裙,两手套着厚厚的手套,脸上还有些黑色的灰迹。她将两只手背在身后,伸长了脖子看向我的脸。
“您换上军装,我简直都认不出来您啦!”
即便是让我独自面对上万凶残成性的敌人,或者是赤手与成群的食人魔搏斗,我也不会向现在这么慌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我的脸,我只觉得自己的脸皮快要炸裂开来了似的。我差点就把佩剑抽出来想面前这个可爱的女孩行一个标准的骑士礼,幸亏我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的右手,没有做出这种冒失的行为。
“您怎么了,基德先生?”玛利安有些担心地看着我:“您的脸红的厉害,还出了很多汗,您发烧了,天啊,您的伤很重吧,我给总督府送面包时,那里的仆人告诉我您伤得很厉害。您快进来坐坐,我给您倒杯温水……”善良的姑娘慌忙把我向屋子里拉着,一边拉一边大喊着:
“爸爸,妈妈,基德先生来了。就是我跟你们说起过的那位救了我的命的先生……”
推开门,我看见了玛利安的父母。
面包房老板老桑塔正从炉子中取出一盘刚烤好的面包,他斜着眼睛看了我的一眼,小声哼了一声,看起来对我并不友好。老板娘在一旁轻轻地推了他一下,满脸堆笑地搬过来一张椅子请我坐下。
“请坐,军官先生……”老板娘给我端上一杯热水,感激地说道:“玛利安把事情都告诉我们啦。多谢您救了她的命,这丫头就是这么冒冒失失的,老是给人惹麻烦。”说着,嗔怪地看了玛利安一眼。小姑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回头帮着父亲照料炉子去了。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老板娘的热情让我觉得很拘谨,我低着头,连声回答着。
“哼!”老桑塔又在一旁小声地哼了一声,似乎是对我很不满。老板娘急急地瞪了他一眼,他才不吭气了。
“听说您受了伤,原本我们还想早些去看望您的,可是您在总督大人的府上,我们就……”老板娘的神情有些抱歉。
“您太客气了。”我绞尽脑汁想要和玛利安的家人多说些什么,可是舌头就好像打了结,只会吐出一些单调乏味的蠢话。
“你……以前是德兰麦亚的军人?”忽然,老桑塔向我问道。
我点头承认了。
“我以前也是!”面包店老板解下了身上的围裙,把它揉成一团,重重地扔在柜台上。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个年过四十的中年人虽然有些发福,但仍然称得上十分魁梧。他双手虎口的地方磨起了厚厚的茧子——这是身经百战的军人才会有的痕迹。
“我曾经在西线和温斯顿人作战,我亲手杀死了六个温斯顿人!要不是那些贵族老爷们无能愚蠢,我还能杀得更多!”说这句话的时候,面包房老板显露出一股与他身份不相称的粗豪气息。他双目圆睁,轻蔑地看着我:
“你救了我女儿,我应该多谢你,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一个投敌叛国的软骨头!”
“爸爸!”玛利安反抗地嚷着,“你怎么能这么对基德先生说话。而且……而且路易斯殿下不是坏人。”
“闭嘴!”老桑塔恼怒地对着女儿大喝。玛利安委屈地闭上了嘴,晶莹的泪水在眼眶边上打着转。
“布鲁尔,你喝多了。”老板娘不动声色地低声劝告着丈夫。
“我才……”我注意到老桑塔刚想反驳,却在老板娘的注视下没了声息。他重重地闷哼了一声,大踏步向里屋走去。
面包房里的气氛有些尴尬,老板娘低着头,不安地看着我;玛利安委屈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个非常多余的人,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方,让别人都很不愉快。
“我该……”“您别介意……”我和老板娘同时开口,又同时收住了声音,等待着对方把话说完。于是,面包房里再次陷入了让人苦恼的沉默。如果有谁在这个时候打破沉默,我肯定会感激他的。
果然有人。
“请问桑塔小姐在吗?”一个年轻的温斯顿士兵推门走了进来。他大概没想到房间里还坐着一个军官,看见我先愣了一下,然后慌忙向我行了个礼。
“我奉命护送桑塔小姐给总督府送面包,长官。”他说。
“啊,都快要中午了。妈妈,我得赶紧走了。”玛利安立刻忘却了刚才的不快,飞快地跑向里屋。当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面颊上的炉火灰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身上也换了一件颜色鲜艳、绣着流苏花边的长裙,全身上下散发着一阵茉莉花的清香。
“我也该告辞了,夫人,正好我可以顺路把桑塔小姐送到总督府。”我连忙站起身对老板娘说。这个士兵简直救了我的命,再让我在这气氛压抑的面包房里多呆一刻钟我也受不了了。
“哦,那太遗憾了。我原本还想留您在我们家吃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