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我觉得大家都忽略了一点。除了这条道路,并非没有其他的方式通往城墙。只需要会游泳,所有人都可以从这道路两侧面的水流中脱离战场。温斯顿人大多不会游泳,这是我们的优势。”
就是这么简单,从一开始就保持沉默的人在最后指出了所有人的疏忽,并且提出了一个看上去凶险万分却又不得不承认极具诱惑的建议。
“那么,谁来带领这支伏兵?”弗莱德问。
……
无人应答,这是个实在太大胆了的设想,一旦有一个人暴露,所有人都有可能寸功未建就惨死战场。眼前的这些军官们虽说已经对战死疆场有了足够的觉悟,但他们怕的是自己的死亡毫无意义。
“没有人么?太遗憾了。确实,这是个大胆的主意,但很难实行啊。”弗莱德斜着眼睛看了看红着面孔低头不语的罗尔,稍显遗憾地说。
“等等……我……主意是我出的,我去!”罗尔忽然抬起头,迎上了我们的目光。虽然语言仍然慌乱,但在他的眼神中,我看见了之前从没见过的异样神采。
罗尔和他神秘的小分队做的很出色。他们混杂在第三道掩体后面的士兵中,当敌人接近时,他们早早躺倒在道路两侧,与尸体们躺在了一起。他们掩饰得如此之好,以至于连知道内情的我们都无法分辨哪些是真正的死人。为了这个危险的任务,罗尔专门挑选了五十个人。他不要精明能干的,不要聪慧过人的,只找那些最沉默最老实甚至是最木讷的士兵,他找对人了。一旦接到了“死亡”的命令,这些思想最死板的军人就在也没有将自己当成活人,任凭一把把利刃在自己身上留下创口,任凭敌人沉重的身躯踩踏在自己身上。他们只知道一件事:没有听见“复活”的号角,他们就是一具尸体,绝不能动。
他们的运气很好,或者说,我们所有人的运气都很好。正如弗莱德所料,温斯顿人还是忌惮弓弩的巨大威力,并没有蜂拥而上,而是有技巧地先出动重装步兵清扫道路;纷乱的战况又让我们的敌人无暇顾及路边已死的尸首。当号角响起,“复活”的士兵几乎是在任意屠杀被吓呆了的敌人,瞬间将骚乱和恐慌投射到原本坚实如铁的军队中。
身后传来的惨叫惊扰了前排的士兵,但密集的阵型让他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祥的预感使他们挥剑的手迟疑了下来,更多的死亡惊吓着队列中间的大多数人。原本整齐的队列终于开始散乱,我们的机会来了。
“敌人被包围了,我们冲啊!”罗迪克不失时机地呐喊着,他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孔如同大理石雕塑一样英勇庄重。
“为了亲人的荣耀!”的呐喊声重新响起在长枪编队中,士兵们受到了强烈的鼓舞,犹如注入了魔法一般爆发出更强烈的力量。停止了,从一开始一直在缓慢移动的铁流停止了,不,不仅是停止,他们开始了退却。这也许是这支骄傲强大的部队自成立之日起的第一次退却。当失去了战斗的意志,疲惫迅速占领了士兵的躯体。毕竟,他们已经穿着着沉重的铠甲奋勇拼杀了整整一个上午,即便真的是钢铁铸成的汉子,也不可能披着重物永无休止地拼杀。
永远也不要轻视沉默的人,因为你不知道他何时会忽然爆发;永远也不要轻视羞怯的人,没有人会习惯被轻视,一旦有机会,他们将以令人震惊的方式赢取你的注意,也赢得你深深的敬畏。
那些平时被戏弄、被忽视、被当作或是善意或是恶意的玩笑的牺牲品的木讷士兵们,他们一旦必须杀人,会比普通人更少犹豫,更少迟疑。有的学者说这是因为他们深刻的自卑心理在作怪,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的眼睛告诉我的是,他们很危险。
每个参与埋伏是士兵都带着两件武器:很短的短剑和更短的匕首。对于背向自己的敌人,这两件武器的威力是恐怖的。每一击都从最致命的位置深没入柄,鲜血像是被从装在袋子里又被用手挤压出来一样,喷射在人们的身上、脸上、武器上。顷刻间,在那一小片范围内已经不见了耀眼的铁甲军人,也已经不见了灰衣的偷袭者,每个人都是红色的,红色的死人,红色的活人,红色的疯狂,红色的杀戮……
温斯顿人震惊于伏击者的阴险,更震惊于伏击者的凶残。在纷乱的人群中,我看见了罗尔,他的表现已经不能用战斗的常识来考量了。他一次次给距他最近的敌人一个死亡的拥抱,这个拥抱让对方的长剑根本无法对他造成威胁,而几乎是肉体紧贴着肉体的杀戮也在活着的敌人心中留下了足以震颤的畏惧。
凶残,这是我对现在的罗尔的感受,居然是凶残。战场上的罗尔彻底消去了羞怯的模样,完全化身成一只野兽,用最原始最冷酷的方式扼杀生命。
温斯顿时指挥官终于无法忽视自己先头冲锋部队的伤亡,派出了一支轻装步兵分队前去抢救。他们并没有和自己的前锋一样的厚重铠甲,在早有准备的箭雨之下,尚未接近他们就成片地倒下。当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终于冲到伏兵小队的跟前,要和自己已经阵脚大乱的友军围歼的时候:
“走!”罗尔大声命令,同时抱着一个全副武装的敌人滚入了路旁的水流中。
那些在敌后给温斯顿人带来巨大伤害和无法估量的心理震慑的刺杀者们纷纷跃入水中,他们大多和自己的长官一样,临撤退的时候还要裹走一个对手。英勇、顽强、豪迈、卓越这样的词语已经无法形容他们的战斗方式了,这是一种狠毒的发泄,这是一次凶残的屠杀。
增援的轻装步兵缺乏纪律的冲锋彻底打乱了正苦苦支撑的友军的步伐,原本已经开始动摇的阵型被自己人盲目的行动彻底的催垮了。铁甲战士们开始退却,他们战斗的神经已经到达人类的极限,对手出人意料的勇猛拖垮了他们坚强的意志。他们抛弃了重伤的同伴,抛弃了战士的荣耀,抛弃了曾经近在咫尺的胜利冲锋,彻底溃退了。此刻的溃退举动无意间散播着一种能够传染的情绪,这情绪叫做恐惧。
顽强地坚守住了防线的长枪兵们举起了手中的枪矛,用欢呼表达着自己的骄傲。他们足可骄傲了,就在刚才,他们阻挡住了几乎五倍于自己的敌人,并且以较小的损失换取的对手极大的伤亡。更值得骄傲的是,他们正面击败的的是曾经横扫整个大陆的无敌铁军,是曾在几十个国家留下恐惧和威名的荣耀的雄师。
值得骄傲的还有那些跟随罗尔在敌后制造血腥骚乱的伏击者们。他们的战场是在整个战场中最危险的地方,他们的数量在声势浩大的敌人面前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是他们,这些平时里丝毫看不出身材的沉默的士兵,在最危急的时刻爆发出了生命中最闪烁的光彩。在一些保守的用兵者看来,他们的举动几乎是在自寻死路,可这群铁血死士却以极小的代价造成了敌人的崩溃:五十人,八人牺牲,六人重伤。
战场上,最不畏惧死亡的人,往往离死亡最远。
在坎普纳维亚城下交战的第一个上午,温斯顿人在抛下了近千具尸体之后,仅仅把通往城门的道路清理了出来。鲜血在砖石的路面上肆意流淌着,鲜艳狰狞,向着通进城内的那条红色地毯的方向流淌。
那是一条曾经用来欢庆胜利的地毯,但现在,它通往死亡的大门。
坎普纳维亚的血色地毯,从此一役成名。
第四卷:血刃 第三十三章 勇敢的生命
我们的士兵全部撤回了城内,在失去了路障掩体的依凭之后和温斯顿强大的陆战部队正面冲突是卤莽的。远处,温斯顿人已经将一架架攻城的云梯从船只上搬下来,准备展开对城墙的争夺。他们占据的位置太狭窄了,这使他们的队列阵型产生了混乱。
“杰夫,红焰,长官,轮到我们了!”弗莱德站在城楼稍稍了望了一下,对我们说,“会有多大作用呢,我们的骑兵小队?”
……
“这不是马。”分配坐骑时,红焰说。
“我没说它是马。”弗莱德往自己的马上放马鞍。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一种叫做骡子的生物,是人类通过不正常的方式让马和驴交配产生的结果。这是一种违背自然规律的生物,我拒绝骑着他上战场。”红焰看着自己坐骑远长于传统马匹的耳朵,严正地抗议着,“这是对一个精灵族战士最大的侮辱,这种非自然生物是仅次于亡灵和魔鬼的邪恶存在!”
“这里有一个纯洁的自然生物,如果愿意的我可以和你换换。”我将我的坐骑牵到他身边,“这是一头驴,一头真正的驴,他的父亲是驴,他的母亲是驴,他的爷爷是驴,他的奶奶也是驴。我可以保证,它的身上流着纯净的驴血。上溯到它第十辈的祖先,也依然是头驴。这是纯自然的产物,保持着自然界纯正高贵的血统,绝不存在对勇敢的精灵族战士的侮辱。”
“这个……”豪迈的精灵在自己高大壮硕的邪恶生物和我壮硕但不甚高大的高贵自然产物面前犹豫了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终究是条生命啊,它的错误并不是它自己造成的,精灵族对一切已经降生的生命都是尊重的。但是……”他强调,“要是有机会看见我姐姐,千万不要告诉她我骑过这玩意,而且是骑着它战斗。”
……
这是一天以前发生的事情。当我们获得这座城市时,一共只剩下六匹战马,警备巡逻队的五匹马之外,只有彼特舒拉茨伯爵为我们留下了一匹不错的战马。有马匹的家庭都是富裕的,他们早早就离开了已经成为战争前沿的坎普纳维亚,包括慷慨将城市送给我们的子爵大人——为了运走他的财产,他带走了三辆由四匹马拉的马车。当想起这个小小疏忽的时候,弗莱德后悔不已:
“早知道让他给我们留下六匹马了。”
“那他的马车就走不了了。”我提醒他。
“四匹马拉得动的东西,两匹应该也可以吧?”
“……”
“这么想想,一匹其实也差不多够了。”
“……”
为了组织一支我们可以支配的骑兵,取得在战场上细微的优势,我不得不满城搜寻能够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