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平常不过的巷子,依稀有几户人家,最深处的那家,门口挂着一盏灯笼,与我手中这盏不同,它发着微弱的红光,远远望去,像画着红月一般。
我心中一动,往那户人家走去。
待走到近处后,有些失望,因为那盏灯笼虽然发着红光,却并不是什么红月图案,而是一个红色的圆点,硬要说的话,倒是勉强能跟满月拉上点关系。我看着那两扇黑漆大门,心里打起了小鼓,犹豫着该不该敲门,敲开之后,又要说些什么?里面又会是什么人呢?
在我迟疑这当儿时,面前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人从里面匆匆出来,经过我身边时轻轻撞了一下,连个道歉都没有,径直朝巷子里的黑暗中去了。
“那个,请问……”我一句话还没说出来,那人已经在三尺开外了。
我总算见识到什么是赶着去投胎了。
本来打算接着敲门,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扭过头去!
那人也在不远处,回头望我,一头银发在夜里闪闪发光,血红的眼眸里有一丝惊讶,却又很快消失不见,迅速地被冷漠代替。
记忆中的某个门突然被打开,片段不停地浮现在脑中,火车上的相识,临别之前的轻吻,从青蛇背上滑落时他伸出的手,初进鬼怪庭院时他的保护,最后的不告而别,一幕幕都突然涌上心头。
我想起了他的名字,也想起了,那次出差是以清明受伤而结束的。
“你怎么在这里?”他走过来,瞧了我半天。
我沉浸在突然取回记忆的冲击中,一时没听清他的问题。
“喂,小妞儿……你看起来不太妙啊。”
这么几天来遇到的唯一一个能够听我讲述关于忘川堂事情的人出现了。
经他这一问,我心中的焦虑无助郁闷全都发泄出来,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
我拉着他的衣服,抽抽噎噎地说了这几天的事情。
白夜只是听着,将袖子借给我抹眼泪,并不说什么话。
我说了半天,看他仍然一脸漠然,心里又觉得有些羞愧起来,想自己连他到底是敌是友都不太清楚,居然就拉住人家哭诉,未免有些轻浮了。
虽然仔细想想,除了白夜,我也根本就不认得别的什么人。
我放开白夜,对他道了声抱歉,转身就走。
“小妞儿……”
“不要再往前走了……”
我没有回头。
我听见他在身后的声音,远远地顺着风飘过来。
“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
我当然知道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但是我又能到哪里去呢?我没有理他,转过巷子,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荡,直到我看见那块石碑。
那是块很小的石碑,如果不是偶尔看到,我根本不会留意它,碑本身很普通,青石底,上面刻了两个繁体字——丰都。
这里居然是丰都?我原以为不过是普通的异界,居然,已经来到了阴曹地府了。难道我也快死了么?
我看了看自己,黯淡的脸,一身黑衣,点着绿森森的灯笼,跟旁边木然的人群看上去没什么两样。
正因如此,所以才会一路平安,没有受到骚扰吧。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走到一处大宅子前。
看起来很阔气的宅院,青砖黑瓦,高墙大院,虽然不见灯火人声,却意外的不显得阴气森森。
我顺着院墙绕到正门口,借着灯光瞧着大门上的牌匾,上面依稀是“崔君府第”几个字。
崔君……应该是指判官崔府君吧。
原来我已经到了判官的地盘儿,但是有点儿奇怪,通常应该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之类的来接我吧?
就算黑白无常因为我是熟人而不好意思,换个牛头马面,也该来了吧?
我刚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
“小夏,你在干什么?”
不是吧,说曹操曹操到,来的还真快。我急忙回头看,却吃了一惊。
来人并不是牛头马面之类的,但也不是陌生人。
丰神俊朗的外表,赫然是上次在忘川堂有过一面之缘的未明。
因为他堪称完美的容貌,当时我还看呆了,这个小辫子后来还被遥抓住,为此嘲笑了我好久。
这个完美青年,为什么会出现在判官府外呢?
青年双手抄在口袋里,面色一动,俯下身看我,眼神中透着探究的意味,他问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只是随便走走。”
我没骗他,我的确只是随便走到这里的。
“活够了么?再往前走,就是阎王殿了。”
我潜意识地摇头,我还这么年轻,还不想死。
“既是遇上了,就跟我进来吧。”
未明并不多话,却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伸手夺过我的灯笼,轻轻吹熄,四周陷入一片黑暗里,我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的脚步,踏进那所大宅里。
宅子里面没有一个人,大门也是虚掩的,轻轻一推就开了。未明似乎很熟悉这里的一切,像在自己家一样,领着我七拐八拐了半天,来到府邸深处的一间屋子前,轻轻推开了门,对我说:“你可以先在这里休息,等天亮了,我送你回去。”
我鼓足勇气问他,你该不会是判官吧?
他微笑了一下,你说呢?
我不敢说,心里却也明白了七八分,能住在这里的,会是别人才怪吧?
“原来你姓崔?”
“不过是世人对我的称呼而已。”
※※※
“晚上最好不要随便出来。”
未明安置好我,又叮嘱了几句,正要走开,被我一把抓住。
“请等一下。”
我鼓起勇气,不管怎样,我至少要搞清楚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才行。
“怎么?”未明停住脚步,并不意外,似乎早就料想到我会问他的样子。
“请问,忘川堂还存在吗?”
我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话语,选了最迫切想要知道的一个问题。
“当然。”未明给了我极为肯定的答案,让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还存在就好,至少它还在,回去慢慢寻找就是了。
“那,清明,他还好吗?”我不确定未明与清明是什么关系,但我想,他应该比我知道的更多吧。
上次未明去店里,虽然待的时间很短,仍然不难看出他与清明是旧时相识,虽然不知道关系怎样,但至少不会是敌人。
“他还活着。”未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我的心一下子激动起来,却又很快低落下来。
还活着,也就是说他还没死,但不能表示他活得很好,换句话来说,就是他有可能受了伤,或者是别的什么状况,总之,应该不是很好的状况。否则的话,未明不会只吐出这句意义模糊的话来,忘川堂也不会在我眼前消失吧?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可以告诉我吗?”
我十分着急,顾不得许多,只是想知道清明在哪里。
未明盯着我,他的眼神十分复杂,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眼光,就好像面前的不是我,而是个什么奇怪又可恶的物件似的。
我被他盯得毛毛的,却还是硬着头皮直视着他。
最终他叹了口气:“我认为你不知道会比较好。”
说罢,不再看我,径自走了出去。
我独自立在小屋里,愣了半天。
显而易见的事,未明并不希望我看到清明,他的那种眼神,仔细分辨的话,似乎并不是善意的眼光。
我与他也没什么交情,应该谈不上什么讨厌之类的,硬要说的话,站在他的立场,讨厌我大约只有一种原因。
因为我,清明遇到了什么问题,而且是比较严重的那种。
我跌坐在椅子里,有些颓然。
我想起了清明那只青黑的手掌,是中毒吧?很严重吗?能康复吗?如果不能康复要怎么办?如果要截肢怎么办?倘若清明因为我的鲁莽,而失去了一只手,我要怎么办?
转念一想,清明又不是一般人,怎么会栽在一只小鬼身上呢?不可能的!他这么厉害,绝对不可能因为一只小鬼而受伤的吧?
我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才发现我根本连清明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他。
心里很不安生,但是知道忘川堂还存在着,清明暂时也性命无忧,倒也不那么六神无主了。
遥在医院,我倒并不太担心,那家伙逃命的技术绝对是一流的。想到遥,旋即想起苏扬,心又狠狠地抽了起来,按照柳夜的说法,苏扬,怕是已经遭遇不幸了。
我苦笑了一下,我唯一的朋友,终于也没有了么。
我自小就知道,与我扯上关系的人一定没有好结果,爷爷也很注意,以至于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什么朋友。遇到苏扬时,我还怀了丝侥幸心理,觉得像她这种有福之人,总不至于被我的厄运影响吧。没想到平安了这么几年,我终于还是连累了她。
人也好,妖也好,为什么都爱剥夺别人的生命呢?
如果没有遇见我,苏扬一定也会拥有漫长而幸福的一生吧。
丰都的夜很长,似乎没有尽头一样。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不觉得困倦,连累也不觉得,只是呆坐着。
外边的院落里似乎有些动静,安静的脚步声,清冽的金属撞击声,从房门口经过,似乎是向着外边去了。在这判官府内,自由出入的恐怕也不是等闲之辈吧,会是鬼差吗?我有些害怕,又忍不住自嘲起来,都已经到阴间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反正这个城里除了我,大约也不会有别的活人了吧。
终于好奇心战胜了恐惧,我趴到门上,从缝隙处往外看,不看不打紧,这一看,让我又惊又喜。
惊的是一个人正好从我门前走过,衣服带过来的风灌进门里,拂过我的脸,吓了我一跳。
喜的是,这个人居然正是我思念的苏扬!
她一点儿都不死气沉沉,与我路上所见的行人不同,反而很有活力的样子。
她没有死!
这个事实让我高兴得差点哭出来。
她手中闪着银光,似乎拖着一把剑之类的兵器,像是在追赶什么人似的,急匆匆地往外走。我来不及思考她为什么会在判官府这个问题,赶快拉开门,朝她离开的方向追去。
苏扬走得很快,我跑得气喘吁吁,才勉强没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