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晚上,说不出的闷热。店里那台旧得出奇的古董风扇要死不活地转着,没有一丝风,遥的呼噜声有一歇没一歇的,放下手中那本再翻一下就会散架的旧书,我也开始觉得昏昏欲睡,我把遥朝那边推了一点,挪了个舒服的地方,正想闭眼的时候,门口的风铃“叮铃”一声响了。
有客人上门了,我顿时来了精神。
进来的是个年轻女孩子,长长的头发半遮着脸,斯文清秀的样子。看样子是附近学校里的学生,无意间闯进来了。
送上门来就是客,我开始推销:“同学,看看这个老银簪子吧,民国时期的哦,价格公道品相好,用来盘发很合适呢。”
女孩子看起来对它不太感兴趣,看了一眼就转开目光。
她四处张望了半天,开口问我。
“锁,有吗?”
她的声音低低的,细小得让我几乎没有捕捉到。
“什么?”我不由得反问。
“我要把锁,很结实的那种。”
这次听清了。
锁,作为一间实力雄厚的古董店(遥说的),自然是少不了的。
墙根儿的架子第二层,有一堆呢,从精致小巧的长命锁到沉重敦实的三环锁,各种各样,任君挑选。我把她领到那里,她果然被吸引住了,细细地挑选起来。一把又一把锁被放到一边,最后留在她手里的,是把颜色乌黑的老银锁。
那是把清式的寿字锁,样式十分精巧,但绝对称不上结实,不客气地说,绝对失去了实用价值。虽然已经很破旧,倒也不难看出原来的风光。
奇怪,之前收拾东西的时候,怎么就没注意过它。
女孩子紧紧握住它,好像淘到宝似的。
“我要买这把。”
我看向清明,清明仿佛这时才注意到她一样,自然这是不可能的。但他只是探出了半个头,平淡地报了个数字:“七千。”
七千?敢情这是家黑店,还是那种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那种。
这种老银锁的市价最多也就几百块,我边诅咒着清明不会做生意,边绝望地想,这下泡汤了。难得的生意啊。
女孩子却毫不在意,爽快地刷了卡,捏着锁出了门。原来那旧得要命的柜台里还有POST机,我吃惊得连包装盒也忘了拿。眼看着女孩子出了门,我才醒悟过来,提着精美的盒子追出去。
门口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哪里还有刚刚的女孩子?
这人,走得也太快了……
远处的阴影里,几个面目模糊的人远远地朝我张望过来,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意识到眼下是半夜三更这个事实。
遥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身后。猛一回头,正对上他那两点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的眼珠子,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倒退了一步,却被他扯住手臂,一把扔进店里。
“就你这体质,深更半夜的还敢跑出去,想找死?”
我自知理亏,埋头整理起架子上的东西。遥又大声抱怨着清明也不看好我,万一损失了小工,活要谁来干之类的。清明自然不理他那么多,他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终于觉得没趣,一头又扎到藤椅里补眠去了。
我低着头,不敢看清明的眼睛。我怕他骂我,营业时间内不准擅自踏出店门一步,契约上写得很清楚。还好他没有,只是拍拍柜台旁边的椅子,没有说话。
我像只小狗一样,摇着尾巴凑过去了。
看我呵欠连天的,清明没有像平常那样扔书给我,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只抱枕扔给了我。
有时候他还蛮像个人的,我靠着柜台,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没想到过了几天,我又见到了那个女孩子,她站在那幢老房子前面,似乎正准备掏钥匙开门,迎面看见我,似乎有点惊讶,我也同样惊讶,原来她就是新搬来的房客。
她看了我一眼,算是打了个招呼。
“这里,住得惯吗?”想起遥的告诫,我忍不住开口问她。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明显地愣了一下,正要说些什么,房门恰好开了,于是她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便进去了。开门的是个男人,高高大大,清俊温和,应该是她男友吧。望着她的眼神充满柔情,看见我在看他,还朝我笑了一下。
也许这次不必担心了,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虽然这房子还是有点让人在意,我也笑了笑,准备转身离开。但就在我转身的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见二楼的窗口有个人影闪了一下。再一看,就不见了。我不想深究这么多,我也没有这个本事。
往后的日子里,我没再见过那个女孩,倒是经常在家门口碰见她男朋友,目光对上,相视一笑也就过去了。
这幢房子里那种陈旧的气息已经荡然无存,我以为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那把老银锁,后来我专门问了清明,为什么会那么贵。清明难得的没有不耐烦,面对我的好学,一五一十地跟我解释起来。
镇魂锁,顾名思义,专门镇压鬼魂的锁。
我的第一想法,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买那把锁,是想镇魂吗?难道说她是法师?”
“一般人是不会知道镇魂锁的用法的。”清明很快地否认了。
据说这把锁,是黑白无常曾经用过的,这是遥说的,对此我表示怀疑。黑白无常的东西会随随便便落到这种鬼地方吗?不过,照这么说,这满屋子里破铜烂铁,都是宝贝了?难道说,这些都是法宝?那应该很值钱吧,我顿时兴奋起来。
看着我眼珠滴溜溜地不停打量四周,清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转身缩回柜台了。一闪而过的,我看到了他的嘴角,是弯着的。
他在笑,他居然在笑。
我忽然觉得心情很好。
在某种程度上,清明是个还不错的老板,比如他每周都允许我至少休息一天,而且对迟到早退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点而言,我比某些没日没夜打黑工的家伙强得多。一般我都会趁休息日好好在家睡一觉,偶尔也会出去逛个街。
也许是托手心里那个印章的福,最近身边清净了不少,基本上像睡觉时被鬼哭狼嚎这类的事,都绝迹了。
我仔细地研究过那个印记,红月鲜红依旧,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的印泥,居然一点都没有褪色,凑近看的话,朱红的颜色好像已经洇到了皮肉里。
按遥的解释,这个是清明的增强版加护。因为我的衰运太旺,单一条手链有点压制不住。
我心里头想,手链是你给的,不如直接承认你没有清明厉害得了。
我看着他,“也就是说,你的能力没有清明强大喽?”
下一秒,我就挨了一记栗暴。
遥在理亏或者说不过我的时候,往往喜欢用一记栗暴来结束对话。营业时间内总是窝在藤椅里睡大觉,偶尔被清明揪着打时,会不情不愿地送我回去,极其没有绅士风度。我常常觉得,他的字典里也许根本就没有这个词。
总而言之,他的所作所为,完全对不起他那张漂亮的脸。
也有例外,那就是每次店里来了漂亮女人的时候,他会一反平时懒洋洋的样子,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忙前忙后地献殷勤,而且十分会套近乎,见了大姐叫妹妹,见了大婶叫姐姐,用词之肉麻,让我只能趴在柜台旁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旁边的清明则一副熟视无睹的表情,敢情是看惯了,已经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
说到底,遥有的时候还真是挺绅士的,可惜他的绅士风度是收费服务。
※※※
最近店里的生意很不错,几乎每晚都有客人上门。清明偶尔会出去办事,这时候我就有了新的差事,他不在的时候我站柜台,顺便帮着遥招呼客人。
柜台里的内容五花八门,偏偏正经有用的没几件,其中一个抽屉里塞满了某种手抄本的小簿子。这种小簿子我很熟悉,就是以前那种小学生用的软皮抄,外面牛皮纸,里面田字格。所有的账都记在这种本子上,开发票也是。红格子本记账,绿格子本开发票,黑格子本是打欠条用的。
来这里的客人还真没有欠账的,所以我从来没动过黑格子本。倒是红格子本上,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好几本。不外乎十月十八日,链一条,九万,三月二日,书三本,七千之类的流水账。上面的价钱大多令人咋舌的昂贵。
经历了刚开始的惊讶,我现在已经习惯了,刚刚遥把角落里一个脏不拉叽的破酱菜坛子以十万块的价格卖给了个灰溜溜的老头,要在以前,我一定咋咋呼呼半天,你当那是清代青花坛啊?
现在我眉毛都不带动一下了,坐在柜台上,迅速地结完了账,下个动作就是低头。我实在不想看见那老头,因为他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灰色的毛,脸上还有几根稀疏的胡子,说话时龇着两颗黄黄的大暴牙,胡子还一抖一抖的,活像一只大老鼠。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老头临出门之前,冲我神秘地咧嘴一笑:“嘿,小姑娘,这差事真不错,好好干啊。”我一阵抽搐,好差事?天天接待像您的人,时间久了不疯才怪,我勉为其难地朝他挤出个笑脸,也算是尽了对待客人的义务。
目送着老头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夜幕里,我合上账本,遥走了过来,轻轻地在我头上巴了一下,“小夏啊……”他故意拖长了腔调,“你对客人,怎么这么不礼貌呢……嗯?”他的手若有若无地在我头发上滑动。
一把把他的手打了下来,清明早就告诉过我,没事尽量少跟客人说话。他不说我也明白个差不多,那些个半夜里来的客人,多半不是什么普通人,遥还在这儿故意整我。“小遥啊……”我故意叹了口气,“怎么你最近一点美少年的风范都没了呢?”
美少年三个字果然起了作用,遥立刻把手收了回去,摆出一脸顾影自怜的表情,顺手还理了理鬂角的头发,只差周围没发散出金光了。
我低下头,暗暗发笑,这家伙有时候真是让人意外的白痴啊。
外面好像起风了,风卷着远处的树叶,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声音。路边的野猫呜呜地叫着,声音好像小孩子在哭,遥在门口探头看了看,“小夏,我出去一下,你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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