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下客栈的楼梯,迎面碰上客栈的店小二。那店小二朝着他们笑道:“两位出去啊?今日是佛诞日,没有宵禁。晚点还有烟火,放灯,庙会,两位不如四处去耍耍?”
颜淡寒毛直立:“佛诞日……?”
看来今日果真不宜出行,事事不顺。
唐周却有了兴致:“佛诞日也无妨,反正你还算有点修为,又不会被怎么样。”
颜淡还是兴致缺缺,在这个时候,果真就显现出他们俩的年纪差距。她要是和唐周手牵手去逛庙会,那不就成了太奶奶领着孙子出去玩?就算是换了余墨罢,大概也有姑姑和侄子的辈分了。
她把这个想法向唐周说了,结果唐天师面无表情地取出一张符纸:“这是三步禁制,看来你很想用么。”
颜淡立刻见风转舵,诚恳地说:“没有没有,其实我更喜欢一步不差地跟着师兄你,这三步未免显得太不亲厚了。”
于是唐周满意地将符纸收了回去。
只听一声尖利的声音响起,微暗的夜空突然绽开几朵烟火,拖出明亮的、极长的尾巴,将迷茫夜色陡然间映得明如白昼。紧接着,是大片大片在暗夜苍穹中绽放的艳丽烟花,烟火的爆破声响将底下的欢声笑语都盖了过去。
颜淡站在树下,仰起头看了一阵,转过头时却发觉唐周没了人影。她东张西望了一会儿,遥遥瞧见唐周正站在漫天绚丽烟花之下,他手上拿着一盏花灯,身边还蹲着一个小孩,正哆哆嗦嗦地用火折子去点鞭炮的引线,只是手抖得太过厉害,怎么都点不着火。
唐周低下身,就着那孩童的手把火折子凑近鞭炮的线头,一点微光在夜色中如蛇般扭动摇摆。他一手将那孩童抱开几步,正好头顶的烟火倏然绽开,铺散开千万光彩,在他身侧晕开了淡淡的微光。
颜淡不禁微微笑了,想了一想,却也说不好究竟是笑什么。
眼前的烟花骸坠下一点火星,颜淡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感到背后撞到了人,她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女子正低下身去捡落了一地的线香和蜡烛。颜淡连忙蹲下身子,将地上的几支线香拾起,放进那女子身边的篮子里。
她做完这些,忽见那女子慢慢抬起了头,烟花明丽而寂寞的光映在她脸上,映出一张愁苦而姣好的容颜。颜淡心中咯噔一声,不由自主地唤道:“你……掌灯仙子……?”那女子也死死地瞪着她,待回过神来抓起竹篮就走,脚步慌乱踉跄。
蒙尘许久的记忆浮现,颜淡一把拉住她:“你是掌灯仙子罢?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认得我了么?”她每问一句,对方只是不停地摇头,口中发出唔唔啊啊的声音,脸上的神情又是害怕又是慌乱。
颜淡松开了手,那女子立刻头也不回地跑开几步,却突然急急收住了脚步。颜淡眯着眼瞧着她,只见她的双肩颤抖,像是随时都会跌倒在地一般。颜淡顺着她的视线方向看去,只见唐周正低下身,手把手帮之前那个孩童点燃了一支线香烟火,细碎的白光在漫天烟火中微弱而温馨。
唐周偏着头,笑着说了句什么,侧颜在细碎的光下显得温和。那孩童踮起脚举着线香烟火,笑容纯净无邪。
此情此景,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微笑的吧。可是那个女子却像是被抽了一鞭子似的,冲上去一把夺下那孩童手中的烟火,扔在地上踩了两脚,然后硬是拖着他挤进人潮中,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唐周不甚在意地直起身,拎着手中的花灯向颜淡走来:“走罢,这个时候该去放灯了。”
颜淡想了想问:“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位姑娘真的很奇怪啊?”
“如果你看见自己的弟弟和一个陌生人玩在一起,多半也会紧张。”
颜淡抬起手指抵着下巴,低声喃喃:“说得也是,我多半是认错人了……”
唐周将手上的花灯交到她手上,微微笑道:“按照我们凡间的习俗,在这盏灯里面写下愿望放到河里,这个愿望只要上达天听,便会实现。”
颜淡举起花灯看了又看,撇撇嘴:“这分明是骗人的嘛。”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为了一个期冀,”唐周将一支炭笔递了过去,“你最想要什么,写在灯里面,说不定有一天会成真。”
“那你呢?换了你,会写什么?”
“我么,自然希望爹娘能够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颜淡奇道:“虽说有孝心是好事,不过我还以为是你会快点找到神器地止呢。”
他眼神闪烁一下,转开话锋:“你打算许什么愿望?”
颜淡捏着炭笔,皱着眉苦苦思索。
她曾经最想要的,已经不可能再得到。而如今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颜淡站在章台江畔,看着天边烟花明灭,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警惕地看着他:“我写的时候你不能偷看。”
唐周立即别过头,凉凉地说:“我也没那种窥探你心思的怪癖。”
花灯渐渐离开江岸,被水波缓缓推向远方。一江灯火,明明暗暗,格外美丽。
颜淡低下身将花灯放下了水,掸了掸衣袖:“嗯,好了。”
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写,其实现在,她已经没有什么求而不得的了。铘阑山境,就像是她的家,那里大大小小的妖怪都是她的家人,如果可以,她打算在那里待一辈子。
她正想着心事,忽听天边划过一道闪电,雷声随即滚滚而来,不一会儿几滴黄豆大的雨点淋到她的脸上。
天边绚烂的烟花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水浇灭,章台江畔烟雾弥漫,那些相携看烟火放花灯的年轻人嬉笑着躲到一边,却没有被搅了兴致的不悦。
颜淡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唐周拉着跑向不远处的屋檐,雨点越来越大,渐渐有倾盆之势。徒留一地烟花骸,静静地冒着白烟。他们两人的衣衫有些濡湿,被迎面而来的夹着雨丝的夜风一吹,微微凉冷——毕竟现在已经入了秋,已经不如盛夏时那么热了。
颜淡听着一阵闷于一阵的雷声,突然腰上一紧。唐周已经倾过身搂住了她。如此亲昵的动作,他还是第一回做。颜淡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瞧着他,而对方脸上非但没有半分羞耻之色,反而搂得更紧了些。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总不至于是瞧上我了吧?”
唐周愣了愣,复又轻轻笑了:“怎的这个时候你说话就这样直截了当,真是一点想教人回答的兴致都没有。”
颜淡一时感慨万千,她这株千年都没人要的菡萏,总算碰上了识货人,其艰难程度,实在不亚于铁树开花。
唐周用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低声道:“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爹娘……他们生我养我,我却不能在膝下承欢尽孝。”
“呃,你能这样想自然很好,孝顺可是一种传统美德。”
“颜淡,我原来是对你们很有些偏见,就算是现在,还是不能……完全不念着这种偏见。”
颜淡听得云里雾里,也弄不清他到底想说什么,只是约莫想到,她这回大概又是自作多情了。
天边滚来一声轰隆隆的闷雷声响,就在这雷声中,她听见唐周在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
很轻。
她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唐周说:“我想过了,不会再去找神器地止。我放弃了。”
回程
小船顺着水流而下,月色氤氲,倒映在粼粼波光,在水中晕开一泓银白。
颜淡很苦恼。
她和唐周看完烟火放完花灯又等到雨小了才回客栈,结果余墨和那位绛妃还待在一间房里,那宦官已经急得在门口团团转,不停地抬袖擦汗,一副恨不得上前一脚把门踹开的架势。颜淡不觉想,这世上有什么事需要说这么久,就是要谋权篡位也该说完了罢?正当那个宦官实在沉不住气,想让侍卫破门而入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绛妃扶着门,向着里面柔柔地道了声:“我走了,你多保重。”颜淡敢拿项上人头担保,门开的一刹那,那宦官眼睛都直了,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把他们家娘娘的衣衫首饰都看了一遍,连个边角都不放过,一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要为当今皇上捉奸拿赃的姿态。
颜淡笑眯眯地想,绛妃出宫想来也是睿帝同意的,做皇帝的都不怕自家爱妃出事,太监偏偏急得像一锅热粥似的。
绛妃走到她身边,轻轻拉住她的手,微微笑着:“颜姑娘,好久不见,快有二十年了吧?”颜淡一碰到她的手,立刻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妖气已经完全没有了,不光是妖气,连修为都一点不剩,完完全全的,变成了一个凡人。她迟疑着想要不要问一问她和余墨在里面说了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只见余墨从房里走了出来,倚在门边淡淡看着她们。颜淡一个激灵,脱口而出:“你老了很多啊……”
只听几声刀剑出鞘的声响,背后杀气腾腾。
绛妃倒没有生气,笑着轻声说:“当然会老了,我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这样说你懂吗?”颜淡忙点头,这点她一开始就猜到了。按照常理,方圆百里之内,只要有她的同族,她立刻就能感觉到。而她是知道睿帝和一位花精姑娘在一起的,不可能在到了皇宫还觉察不出妖气,那么就只可能是一个原因,那位花精姑娘,也就是睿帝心爱的绛妃已经不是同道中人了。
“我来找余公子其实是……”
颜淡立刻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脸上还是不动声色。
余墨在靠在门边轻轻咳嗽一声。
绛妃顿了顿,笑着看了余墨一眼,松开了拉着颜淡的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时间,颜淡的失望之情简直不能用言语形容,任谁被吊足了胃口,而说话的那个人却不肯说下去了,都会这样失望的。
绛妃在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匆匆道了句:“余墨他很关心你。”颜淡自然知道他很关心自己,不然也不会在她被唐周收进法器后千里迢迢来找她。
绛妃走后,唐周便同他们分道扬镳,独自回襄都,而他们自是回铘阑山境。
临别时,余墨在唐周手上一握,淡淡道:“这是设在铘阑山境门口的禁制,你凭着这个可以找到我们。”
颜淡站得近,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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