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肯忘掉么?
颜淡的身体早已冰冷得失去了知觉,也越来越疲倦,却望不到奈何桥的影子。
她倦怠地想,自己到底在忘川水里待了多久?几年,十几年,还是几十年?
她不知道,这样日复一日,晚霞也是日复一日的绚烂。
鬼差还是会划着船、点着引魂灯从身边经过,有时候,划船的又换成牛头马面。他们每一个都向着她摇头叹气,然后远去。
可是她的容貌一直都没有一丝变化,她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
最后一回,鬼差停下来,叹着气说,你知道你在夜忘川走了多少年吗?
颜淡茫然地摇头。
鬼差比了一个手势。
原来已经过去八十年了么?
都有八百多年了,你再这样下去,就会变成江底下的一块块鬼尸,不能投胎,只会一辈子无知无觉。
八百年。一转眼间,刹那芳华。
颜淡笑容微弱。
她抬眼看着前方,烟波江上,残阳如血,好似一道裂痕,硬生生将天地割裂开来。
眼前见到的那人坐在桌边,伸手仔细摸索着,慢慢地雕刻出一只沉香炉的形状,听到她的脚步声时,微微偏过头嘴角带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颜淡没有变成鬼尸,亦没有魂飞魄散。
她缓缓睁开眼,动了动被底下木头床板硌得微微发痛的身子。这是一间很朴素的房间,桌椅窗格都有些陈旧了,泛着淡淡的茶色的光泽。
颜淡才刚坐起身,便听到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她抬头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个衣履素淡的男子,他的手中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他的眉目被白气笼在其中看不真切。
“你醒了?那就把这碗汤药喝了吧。”那男子走得近了,抬手将药碗递过去。他有一双文弱的手,指甲修得光滑,像是专门执笔写字的手。
颜淡接过药碗,喝了几口,觉得甚是苦涩,不由皱了皱眉。她懂得用来治伤的仙法不少,可是对于凡间的草药脉象却一窍不通。何况,她虽然没了仙籍,但是凭着她的躯体血脉,寻常的草药也没有什么用处。只是对方可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太好意思拒绝对方辛苦熬好的药而已。
那男子见到她皱眉,倏然笑了起来:“你果然还是怕苦,不过总算没有像是从前那样使性子不肯吃药了。”
颜淡心中咯噔一声,端着药碗的手也顿了一顿,这好像有哪里不太对的地方,只是事出突然,她一下子也不能立刻想明白。她趁着对方转身之际,斜了斜身子将碗里剩下的大半碗汤药都倒进了床头柜子上摆着的一盘兰草里,然后继续端着只剩了些药渣的碗。
那男子走到桌边,打开一只瓷罐,倒了些什么到瓷碗里,端着走了过来:“喝完药,再喝几口银耳莲子羹,就不会觉得苦了。”
颜淡警惕地看着他端在手里的瓷碗,心里发怵,银耳莲子羹,就是打死她都不会喝的:“……劳烦你给我一杯水就好了,多谢。”
那男子笑了笑,转身倒了一杯水,却没有递到她手里,而是径自靠近了她的唇边:“说什么谢,夫人怎么如此客气了?”
颜淡将药碗放在一边,拿过他手里的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涸的喉咙,突然整个人僵住了:他刚才说了什么?夫人怎么如此客气……夫人?!
她虽然从未去过凡间,但在书里还是看到过的,夫人应该是妻子的意思吧?
难道实则是她记错了,抑或是凡间的习俗已经完全变了,最近“夫人”就像姑娘、小姐一般,可以用来称呼素不相识的女子了?
可是一般而言,就算是凡间习俗改变,也不至于变得这么快。这大约,只是她在忘川水里浸得太久,而生出一种错觉来了吧?颜淡权衡一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的可能性比较大,半是疑惑地低下头喝了两大口水,忽听对方语调微微上扬,又唤了一声:“夫人?”
“……咳、咳咳咳!”颜淡呛住了。
她咳嗽几声,勉强稳住气息,转头看他:“夫人?你叫我夫人?”
那人微微低下身,满脸的诧异之色:“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有些奇奇怪怪的,你不愿我叫你夫人,那我便改口称娘子罢。”他的容貌生得颇为斯文,只是眼角上挑得厉害,隐隐约约透出几分清冷。
颜淡看了他好一阵,觉得他不像是在故意开什么无聊玩笑,便认认真真地说:“可是我不是你的妻子啊,我这是头一回见到你。可能只是你的妻子同我生得有些相似吧?”
那人的脸上始终没有半分喜怒,也没有仔细看她做一番辨认,只是拿过她手里的杯子,转身走到桌边:“你还要再喝点水么?”
颜淡摇摇头,正要开口,只听外面传来一个女子大大咧咧的声音:“赵先生!赵先生你在里屋吗?”
那人淡淡地应了一句:“我这就出来。”他放下杯子,走到门口时脚步微微一顿,背对着颜淡道:“夫人,你身子不大好,就好好在家修养着。”
颜淡气结,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口口声声称她为夫人,她是在天庭化人长大,后来又在夜忘川渡过八百年,哪里能一夜之间多出来一个夫君?
隐约听见适才说话的那个女子声音从外屋传进来:“赵先生,尊夫人的病还是没有起色吗?”不知那位赵先生答了一句什么,那女子立刻道:“天可见怜,赵先生你好心一定会有好报的。”
颜淡只觉得头昏脑胀,这位赵先生看起来这般斯文清冷,为人处事又平和周到,怎么看也不像得了失心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不过一日醒来,发觉自己离开了夜忘川而来到这里,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里,又是哪里,是不是还在幽冥地府?
颜淡抱着头苦苦思索,却不得其解,忽然听见门外响起两声轻轻的敲门声,随后房门被推开,一位纤瘦而不甚起眼的少女端着一只木盘走了进来,木盘上摆着梳子铜镜发簪。那少女走到近处,微微倾身施礼,小声道:“夫人,我来帮你梳头。”
颜淡抬起头,微微有些耐不住:“我不是什么夫人,你们认错人了。”
那少女一愣,随即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夫人这是说什么话,赵先生听了会生气的。”她将木盘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拿起一柄木梳,伸手轻轻撩起颜淡的发丝,慢慢梳到底,手势又轻又巧。
颜淡没有动弹,只是死死地盯着铜镜中的影像。
这面铜镜是陈年之物,微微有些磨损,虽然照出来的那张面容不那么清晰,却已经足够。颜淡终于明白,什么那位赵先生和这位少女会将她认成别人。
不是因为她和赵夫人有哪里生得相似,而是——
镜中所映出的那张脸,已经不再是颜淡原来的容颜。
身份成谜
颜淡抢过那面铜镜,细细看着铜镜中映出的影像,那是一张女子格外苍白的容颜,此刻睁大着双眸,惊慌失措,嘴角微微有些下垂,显出几分郁郁寡欢。这种面相,她初看到的一瞬间便觉得,那位赵夫人定是心事敏感纤细,多疑急躁。
少女握着梳子,轻声问:“夫人,你这回想梳个什么样的鬓?”
颜淡放下铜镜,转头瞧着她:“你也觉得我是赵夫人?”
少女微微笑了笑:“夫人,你今日是怎么了?”
“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确然不是你们家夫人。”颜淡撑起身子正要下地,落地之时却站立不稳,跌坐在地。这是怎么回事?就算她在夜忘川的江水里待得久了,也不至于连站起来走几步路的力气都没有。她顺手将床头柜子上的那只药碗拿在手中,用力往门外扔,还没扔脱出手,她就失了气力,那药碗啪得一声摔在不远处,碎瓷片飞溅。
那少女急急站起身去扶她,一面焦急地埋怨:“小心些,别踩到那些瓷片了。夫人,你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颜淡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怎么可能,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夫人,我知道你病了很久,心绪难免不太好,可是也别拿自己的身子出气啊。若是伤到了哪儿,赵先生会担心的。”
颜淡被扶坐回床上,一时间言语不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好端端的她会变成了赵夫人?为什么她的容貌会完全变了?她明明记得清清楚楚,她一直都在夜忘川中渡河,后来觉得累了,便闭上眼休息了一会儿,醒来后怎么会来到这里?
若是她不知不觉地过了奈何桥,轮回到了凡间,那就不该还记得自己原来是谁?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淡还没来得及理出一个头绪,忽听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那位赵先生站在门口,长身玉立,眉目清冷:“芒鬼,我让你先照看一下夫人,怎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他垂下眼看了看地上的碎瓷片,再抬起眼,目光缓缓掠过颜淡,最后定在那位少女身上。
在他的眼神掠过时候,颜淡无端起了几分畏惧。
那个叫芒鬼的少女一惊,磕磕绊绊地说:“我、我马上、马上去收拾了……”她几乎是跳起来,低着头从赵先生身边跑了出去。
赵先生走进房中,衣袖拂过床边的圆凳,然后缓缓撩起衣摆在凳子上坐下,皱着眉问:“好端端的,你又发什么脾气?”
颜淡捏着拳头,勉强克制住脾气:“我刚才就和你说了,我根本不是你的夫人,你到底还要我怎样?”
那赵先生垂下眼,缓缓站起身来,道了一句:“你还是一个人静一静罢,我不吵着你了。”
颜淡简直是怒从心中起,恶相胆边生,恨不得抓起那面铜镜冲着那位赵先生重重砸几下,说不定就此把他砸醒,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容貌会变成现在这样,但是我肯定不是尊夫人,你们既是夫妻,那一定看得出,我的性子和尊夫人还是不一样的。”
赵先生一言不发,径自走到房门口,打开门要出去。
颜淡终于失去耐心,愤愤道:“你到底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赵先生侧过头,淡淡说,“夫人,我瞧你是昨晚发了噩梦,还是好好睡一觉罢。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颜淡自问脾气一向都还算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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