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走。芝诺以为,‘每一个人只要能把自己从世俗的欲望之中解脱出来,就有完全的自由’,他却不知世俗的欲望犹如空气,是无处不在的,斯多葛派的代表人物爱比克泰德认为,‘每个人都是剧中的一个演员,神指定好了各种角色,我们的责任就是好好地演出我们的角色,不管我们的角色是什么’,驻京办主任就是一个角色,我的职责就是演好这个角色。”金冉冉莞尔一笑地说:“哥,‘斯多葛主义里有一种酸葡萄的成分’,他们认为真正的善是要为别人取得世俗的好东西的意志,哪怕这些世俗的好东西是虚伪的,按他们的说法,‘跑部钱进’也是一种善。”我淡然一笑诡辩地说:“冉冉,还是普罗提诺的理论比较现实,‘灵魂从高高在上的理智世界,又是怎样进入人体之内的呢?答案是:通过嗜欲。嗜欲有时尽管是不高尚的,却可是比较高尚的。’你觉得呢?”冉冉一时无语。
星期五。大雨。大雨下了一宿,早晨也没停。清晨我刚进办公室,杨善水就跟了进来,我知道老伙计要不是有急事,不会冒着雨一大早来见我。自从他分管“截访维稳”工作以来,就成了我的救火队长。我估计他急匆匆找我,一定是遇上了难缠之事。果然,他告诉我,昨晚从公安局领回一位上访老人,口口声声要告东州市委书记洪文山,而且上访了北京十几个部门,不仅没有人接待,连大门也没进去,情急之下见到奥迪车进出机关大门就拦车喊冤,结果被110请进了公安局,老人不依不饶地喊冤,大声质问谁是百姓的父母官?我一听就知道这位老人肯定有冤屈,连忙随杨善水去了他的办公室,边走边想,欧利根认为,太阳也能犯罪,洪文山在我心目中虽然一直是个好书记,但自从他上任以来发展观倍受质疑,大搞什么楼宇经济、深耕政策,妄想将东州的大街小巷都变成金街银带,恨不得一夜之间,东州变成曼哈顿,成千上万的高楼大厦像长庄家一样长出来,为此市长夏闻天与洪文山没少在常委会上拍桌子,可是洪文山一意孤行,只要是开发商看中了地段,不管老百姓的房子是住了二十年的,还是住了不到十年的,一律拆迁,补偿又不到位,搞得市民怨声载道。毫无疑问,发展观不科学,必然导致人心向背。圣奥古斯丁在《忏悔录》中向上帝忏悔说:“我热爱自己的过错,我并不爱导致过错的原因,而是爱我这过错本身。”洪文山显然是个爱过错的人,当然他是执迷于过错,身在错中不知错。殊不知发展观不科学,表面上看是过错,导致的后果却是罪。奥古斯丁认为,公义是最高的美,但我们的百姓不通过苦难就很难得到它,甚至苦难过了也未必得到,就是因为一些领导干部将善当成了施舍。走进杨善水的办公室,椅子上坐着一位须发灰白,犹如干蒿,眼窝深陷,形销骨立的老人,脸上的皱纹没有弯的,而是直的,犹如道道裂痕。一进门,杨善水就介绍说:“胡大爷,你不是要见我们驻京办的一把手吗?这位就是我们驻京办的一把手丁主任,有什么冤屈你老就说吧。”老人表情僵硬地看了看杨善水,又看了看我,用沙哑的声音问:“你没骗我?”我连忙自我介绍道:“大爷,我叫丁能通,是驻京办主任。”老人这才叹了口气说:“我来之前就打听过了,进京上访也是无济于事,官僚机构,罔顾民情,官官相护,古来如此。最后那些上访者都是要驻京办给截回去的。好在咱们东州市驻京办是个关注民生的驻京办,我进来时发现,你们还有民生处,东州药王庙社区居民进京上访,就是你丁主任接待的,最后问题得到了解决,你丁主任是个好官,能不能也为东州市一千七百户靠报刊亭活着的下岗职工谋一条生路,如今市委要搞楼宇经济、深耕东州,可这城市楼房不是农田里的庄稼,可以割了一茬再种一茬,眼下不光拆房子,连合理合法的报刊亭也成了违章建筑,说拆就拆,那可是王元章书记在时,为解决下岗职工就业,经过拍卖竞标和市政府签了合同的,怎么好端端的就成了违章建筑了,连最起码的补偿都不给,这还讲不讲理。我一家老小就指望这个报刊亭吃饭了,再说,东州市几百万市民到哪儿去买报纸去?这哪儿是发展,简直是发昏了。丁主任,我可是代表一千七百户报刊亭业主进京的,既然你们从公安局把我请到了驻京办,你丁主任就给拿个主意吧。”我没承想是这么棘手的问题,怪不得杨善水急匆匆地找到我,连夏市长都左右不了洪书记,我这个小小的驻京办主任又能怎样?可是望一眼这位可怜巴巴翘首以盼的老人,恻隐之心绞得我心神不安,转念一想,能管这事的只有省委书记林白了,都是省委常委,恐怕洪文山连省长赵长征也未必放在眼里,索性我问老人有没有状子,老人用颤抖的双手从怀里拿出状子递给我,我郑重其事地向老人保证,一定将这份状子递给省委林书记,老人听罢,感激地流下了眼泪。我握着老人的手,情不自禁地想起圣皇古斯丁在《上帝之城》中的话:“让泰勒斯和他的水一道去吧,让阿那克丽美尼和空气一道去吧,斯多葛学派和火一道去吧,伊壁鸠鲁和他的原子一道去吧。”我心想,就让丁能通和他的良知一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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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零星小雨。为了东汽集团资产重组和海外上市,陪吴东明市长“跑部钱进”,忙了一整天,但收获不大。在晚宴上,吴市长说我脑袋灵光,让我动脑筋想一想,有没有“跑部钱进”的捷径,我略加思索说,当然是吹枕边风最有效。吴市长深受启发,他颇感兴趣地问:“你的意思是走夫人路线?”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吴市长眼睛一亮,大为慨叹道:“你还别说,京城大员们的夫人们可是一笔雄厚的政治资源,要是将这些夫人们拢在一起,为东州所用,那我们‘跑部钱进’可就如虎添翼了。能通,你小子好好动动脑筋,用什么办法才能将这些夫人们拢在一起呢?”我沉思片刻,计上心来,出了一个让吴东明大家赞赏的主意,“吴市长,其实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搞一个名副其实的夫人俱乐部。”吴市长听了为之一振,追问道:“怎么个夫人俱乐部?”我得意地说:“要想将京城大员们的夫人们拢在一起,搞一个夫人俱乐部,只有通过‘做慈善’的名义,我提议市财政提供启动资金在京城搞一个东州慈善基金会,牌子就挂在北京花园,然后利用我们掌握的人脉联系京城的夫人们,让她们担任名誉理事长、理事长、常务副理事长、副理事长等职,一方面做慈善是积德的事,夫人们不好拒绝,另一方面,以夫人们的号召力,大款们会纷纷慷慨解囊。我们既可以通过这些夫人们吸引京城甚至全国的商人向东州投资,又可以通过这些夫人们掌控她们丈夫的信息,一举两得。”吴市长听罢一拍大腿,兴奋地站起身,来回踱步,他大手一挥说:“能通,你小子这个主意出的好,就按你的主意办,另外基金会的工作人员一定要精挑细选,多选些既精明能干又英俊潇洒的小伙子,为了博这些夫人们的欢心,咱们也要施点美人计。别看这些夫人们表面上风风光光的,其实哪个不是春闺寂寞,内心孤独,即使老公在身边,夫妻生活也大多是力不从心,有其名无其实,我们就是要从她们的薄弱处下手,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不愁这个夫人俱乐部不为东州创造奇迹呀!”望着兴奋的吴市长,我忽然想起鲍依休斯在他的《哲学的慰籍》中的两句话,“人因获得神性而享幸福”,“凡获得神性的人就变成神。因而每一位幸福的人都是一位神。”毫无疑问,今天应对吴市长我似乎获得了某种神性,我一直认为在官场上,驻京办主任是最幸福的职位,因为能胜任驻京办主任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神性。罗素认为,历史并不像哲学家所设想的那样是循环的,但是我敢肯定,只要官本位的体制“垂而不死,腐而不朽”,驻京办的历史一定是循环的。罗素认为,教皇格雷高里在某种准确意义上来说,是最后一个罗马人了。我却认为,只要官本位的思维定式不变,永远不会有最后一个驻京办主任。即使驻京办是一种有朽的机构,驻京办“跑部钱进”的精神是不朽的,对于这一点,我充满信心。
星期六。晴。难得过一个大礼拜,昨天晚上省驻京办主任薪泽金心血来潮在清江大酒店请我喝酒,说是还有南江省驻京办主任吴子虚。和吴子虚喝过几回酒,但总有点话不投机,不过碍于薪泽金的面子,只好如约前往。席间,吴子虚不停地与一位苏老板通手机,好像是商量项目款的事,薪泽金不耐烦,让吴子虚将这位苏老板叫来一起喝酒,省得你老兄不停地打电话,搞得大家都喝不好酒,吴子虚欣然应允,让苏老板到清江大酒店,声称给他介绍几个朋友。我好趣地问:“老吴,一直听说你们省驻京办要重新选址,莫非地址选好了,就要开工了,不然怎么和这位苏老板大谈项目款呢?”吴子虚毫不避讳地说:“能通,建大厦多费劲,买一栋现成的立即就能使用,和我通话的这位苏老板是搞房地产中介的,谈妥了港资建成的一座大厦,我们驻京办已经搬进去了,只是中介款还有点小麻烦。”我试探地问:“多少钱一平米拿下的?”吴子虚油滑地说:“我吴子虚可没有你丁能通空手套白狼的本事,只能凭底气死扛市场价了。”我不屑地说:“老吴,怕是没那么简单吧,听口气,你对那位苏老板毕恭毕敬的,这么大的一栋楼,你老吴会不捞一点油水?”吴子虚顿时指天戳地地发誓说:“丁能通,天地良心,别以为你弄了个亲民驻京办的好名声,别的驻京办就都成了反腐办,告诉你,论亲民,南江省驻京办也是首屈一指。”正说着,那位苏老板风度翩翩地走了进来,吴子虚连忙介绍,大家互相寒暄坐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