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憋着笑,用敬佩的目光看着这位副部长,却用揶揄的口气问:“部长,您读的书可真不少,这部《安娜·卡拉马佐夫》是俄文原版的吧?其实我更喜欢中国的经典,比如说四大名著,特别是贾宝玉写的《红楼梦》。”
这位副部长当时就用纠正的语气慈祥地说:“年轻人,四大名著是我国文化宝库中的瑰宝,但不能张冠李戴,更不能混淆作者和主人公,《红楼梦》是曹雪芹写的,这是家喻户晓的常识,小顾啊,在学习问题上,切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贾朝轩怕他多嘴捅了毛蛋,赶紧瞪了他一眼,连忙举杯敬酒。当时他非常感慨地想起纳博科夫的一句话:“就让我们感激那张网吧,不要去管什么蜘蛛。”他当时觉得酒桌上的人,个个都像大蜘蛛。如今想起这些往事,都成了故事,他大有不堪回首之感。
其实京城大大小小的驻京办哪天不上演着鲜为人知的故事。这些故事是无法进入历史的,但可以进入小说,其实小说也是一种史,是比正史更真实的史。小说之所以经久不衰,恰恰是因为它能说出正史不能说,不敢说,也说不出的东西。正如米兰·昆德拉所说:“一部小说,若不发现一点它当时还未知的存在,那它就是一部不道德的小说。”什么是未知的存在?他理解就是隐秘的、鲜为人知的东西,因为这些隐秘的、鲜为人知的东西才是真正的现实。这也正是巴尔扎克认为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的真正原因。
关于什么是小说,他参悟了很久,他认为驻京办作为特殊的政治平台,潜藏诸多隐秘的、鲜为人知的东西,如果通过小说将这些“未知的存在”揭示出来,是一种道德。然而,尽管他自认为掌握了一定的素材,但还不足以层层深入地揭开驻京办的面纱,要想将《驻京办主任》这部作品真正写成一部令人震撼的现实主义力作,必须将丁能通肚子里的干货掏出来。
他决定即刻动身去北京见丁能通,这虽然是一次突发奇想的会面,但很可能是让他在文学事业上再上一个新台阶的会面,怎么想都必须马上动身。他定了第二天上午的机票,然后跟丁能通通了话。
丁能通不仅表示热烈欢迎,而且还开玩笑地说:“怀远,我身边可有许多你的‘粉丝’,你得有个思想准备,到时候我要在北京花园为你开个‘粉丝’见面会。”
他也开玩笑地说:“能通,开‘粉丝’见面会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就是所有的‘粉丝’都必须是驻京办主任。”
丁能通听罢哈哈大笑地说:“没问题,刚好刚刚撤销的昌山市驻京办主任徐江也在我这儿,他可是一肚子委屈足够你写一本书的,到时候我再把省驻京办主任薪泽金叫来,包你不虚此行。”
他不解地问:“昌山市驻京办已经撤了,怎么主任还在北京?”
丁能通解释说:“还有些善后工作。”
他挂断电话,心想,自己刚刚接受完京城几家媒体的采访,谈的就是对昌山市驻京办撤离的看法,想必徐江看了专访一定百感交集,正好可以向他请教对自己专访的看法。
第二天上午,他掐着时间来到东州机场候机大厅,刚好看到政府一行人正前呼后拥地送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邓大海,他不愿意和这些人打招呼,远远地看着邓大海在众人簇拥下走进贵宾室。望着邓大海宽大厚实的背影,一段往事袭上心头。
那是丁能通离开肖鸿林就任东州市驻京办主任不到半年,丁能通就与国务院办公厅建立了关系,并先于省驻京办得知国务院领导近日内要到东州市视察,专题调研国有企业转制问题,肖鸿林得到消息后异常兴奋,他巴望着通过这次汇报能够获得国务院领导的赏识,说不定首长一高兴,自己在仕途上又能上一个新台阶。因此在省委办公厅通知之前,肖鸿林就先于市委书记王元章做了充分的准备。相比之下,王元章获得信息时已经是首长即将到东州的前一天了。王元章亲自打电话邀请肖鸿林和贾朝轩到自己办公室内的小会议室商量汇报方案。
他陪贾朝轩走进王元章的小会议室时,肖鸿林还没到,王元章一筹莫展地问:“朝轩,这次向国务院领导汇报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呀?”
贾朝轩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说:“听说首长喜欢推数,所以汇报材料的数据一定要经得起推敲,只要数据经得起推敲,汇报工作就算过关了。”
王元章感叹道:“这也是我最担心的。‘数字出干部’是官场上的老毛病了,下面报上来的数据层层加水份,靠这些加了水份的数据搞决策不可能不失误,看来首长早就看出这个弊端,他根本不信我们的数据,所以才一层层地给你扒皮,弄不好就原形毕露了。”
贾朝轩诡谲地说:“首长可能听高调听得太多了,我们不妨报报忧,说说真话,或许效果更好一些。”
正说着,肖鸿林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王元章深知肖鸿林目空一切的臭毛病,平时跋扈得经常越过自己这个市委书记拍板表态,但为了维护班子团结,王元章还是对肖鸿林礼让三分。
因此,肖鸿林坐下后,王元章语重心长地说:“鸿林啊,这次国务院领导视察东州市,对于东州来说,是一次难得的机遇。省委、省政府要求我们作为一项政治任务来完成。我们务必要抓住这次机遇,你是一市之长,国企改制方面的情况比我熟悉,你看我们这次汇报的重点是什么?”
肖鸿林胸有成竹地说:“东州市作为全国的老工业基地,集中反映了大中型企业的一些主要矛盾,正因为我们问题比较集中,国务院领导才专门来视察东州,这也说明国务院领导同志对老工业基地改造的重视。应该说在国企改制方面,东州的亮点很多,除了将数据挤出水分以外,还应该理清以下几个问题:……”
肖鸿林刚说到这儿,有人敲门,王元章的秘书赶紧开门,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邓大海膈子窝夹着黑皮包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见三位领导的秘书也在,他欲言又止。三位秘书知趣地进了王元章的办公室,但门没关。
只听见肖鸿林不耐烦地问:“大海,有事啊?”
邓大海吞吞吐吐惴惴不安地说:“刚才,接到东汽集团保卫处报案,说他们公司保卫处昨天夜里丢了一把六四式手枪和七发子弹。这次国务院领导来东州先要视察东汽集团,事情重大,我赶紧来向三位掌柜的汇报。”
肖鸿林一听就急了,“怎么搞的,大海,这么关键的时候出这么大娄子,案子有眉目吗?”
邓大海哭丧着脸说:“就因为没有眉目,我才来找你们三位掌柜的,事情重大,国务院领导明天就到了,我想征求你们的意见,这案子是往上报还是不报?”
贾朝轩接过话头说:“绝对不能往上报,两位老板,这案子要是往上报,你们俩就死定了,首长要视察东州市时,咱们弄丢了一把枪,这枪去哪儿了,对国务院领导的安全构不构成危胁,所以一上报,即使首长不取消东州之行,省委、省政府也会建议取消,而且林白和赵长征都得跟着吃瓜烙,哪儿还有你们两位老板的好果子吃?”
肖鸿林当即表态说:“元章,朝轩说的对,把这个案子先压住,不许对任何人讲,等咱们过了这一关再说。”
王元章担心地说:“鸿林,责任重大啊!万一这把枪对首长的人身安全构成威胁,你我谁也担当不起这个政治责任啊!”
肖鸿林一摆手说:“哪儿有那么多万一,大海,这件事一定要压住,不许任何人走漏消息,同时要抓紧时间找枪。元章,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肖鸿林通过丁能通率先得到国务院领导要视察东州的消息,私下里做了充分的准备,憋足了劲想在首长面前露露脸,不成想出了这么档子事,一旦往上报,不仅自己的所有准备都要泡汤了,而且还要承担政治责任,说不定前程都没了。因此,肖鸿林极力阻止上报,王元章一是习惯了肖鸿林越俎代庖替他拍板,二是从骨子里也有侥幸心理,不希望因丢了一把枪,而使政治前途受损,也只好默许了。
向国务院领导汇报是在省迎宾馆国际会议厅进行的,国务院领导同志充分肯定了清江省及东州市在国企改革中取得的突出成就。下午,省市领导陪同首长视察。在东汽集团,首长察看了汽车组装车间并详细听取了公司负责人的汇报。王元章、肖鸿林和贾朝轩跟在首长身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三个人违背组织原则瞒报了该公司丢枪事件,一整天都惴惴不安的,好不容易等到首长离开东汽集团,才放了一半的心。
晚上,为欢迎国务院领导,在省迎宾馆小戏院安排了一台京剧晚会,由东州市京剧团演出。观看演出的除了国务院领导同志外,还有省市领导。演出很精彩,首长看得很高兴。演出进行到一半时,漂亮的女主持人上台说:“早就听说首长京胡拉得特别好,下一个节目是《苏三起解》,请首长上台为我们露一手,大家鼓掌!”尽管首长很意外,但是还是神采奕奕地走上台,接过女主持人递过来的京胡,坐在乐队群里,试了试弦,女演员一叫板,伴随着首长的京胡乐队演奏起来,全场一片掌声。
就在这时,邓大海悄悄地坐在肖鸿林的身后,肖鸿林的左边坐着王元章,右边坐着贾朝轩,邓大海小声说:“三位老板,枪找着了,没事了。”
肖鸿林迫不及待地问:“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这心一直揪揪着。”
邓大海如释重负地说:“东汽集团保卫处有个工作人员被公司安排下岗了,那天他去找保卫处处长想让处长为他说说话,保卫处处长不会做工作,两个人话不投机大吵了起来,工作人员越想越气,怀恨在心,就想弄出点事给保卫处处长眼罩戴,结果就偷了把六四式手枪,后来听说国务院领导要来公司视察工作,越想越怕,就又把枪送回来了,人正在公安局呢。”
王元章长舒一口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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