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水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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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水之城-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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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光辉感到很憋气。跑一个关系容易吗?求爷爷告奶奶给人家当孙子不说,没完没了整天让人家吊在屁股后头,陪吃陪玩还要陪人家三大姑六大姨外地旅游,钱花得起,时间陪不起。好不容易搞顺一个,还没怎么用,一拍屁股又走了,你跟谁诉苦去?只能打掉牙悄悄往肚里咽,还得撑出笑脸再去讨好人家。

他现在好歹也算个人物,到了如今这帮年轻人面前,照样得规规矩矩哈腰点头,稍稍侍候的不舒服,人家脸一拉脖子一扬,弄你个摸不着。昨晚他请工行信贷科长吃饭,小伙子起初拿把着不肯来,后来让一位副市长打电话,人家才给了面子。到酒店才发现,科长一激动带了五个人,有同学,有朋友,个个都是好拳好酒之人。五个人围攻他一人,大有将他灌翻灌死之势。车光辉本不善饮,平日场面上应酬,大多带一两个助手,好赖也能撑一阵子。昨儿个惨了,孤军奋战,六个人八瓶五粮液,他连命都豁上了,人家才到兴头上。幸亏一位“眼镜”借着酒兴嚷着去唱歌,车光辉才没当众出丑。

他们去的是河阳城名气最大的“万紫千红”娱乐城。老板娘徐虹原是河阳宾馆的领班,后来提拔成二轻公司副经理。二轻系统倒闭后,徐虹下海办了这家娱乐城,靠着丰富的社会关系和独特的经营风格,“万紫千红”在竞争火爆的娱乐业中脱颖而出,成为河阳最显档次的娱乐城。

车光辉是这里的老主顾,徐虹自然不敢怠慢,忙把他请进单间。见他满脸褐红,全身酒气,说话舌头都大了,徐虹吩咐服务生拿来冰镇啤酒。车光辉有个独特的解酒方法,就是白酒喝大后再往肚子里猛灌冰啤酒,以毒攻毒,酒很快会减下去。这个法子是他多年陪领导陪出的。

喝完四瓶冰啤酒,车光辉想躺一会,徐虹忙着张罗别的客人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见隔壁有人发火,车光辉硬撑着走过来,见客人对服务不满意,嚷着换。大堂解释了很长时间,不好换。客人不依,跟大堂吵了起来。

车光辉忍不住了,啪地一摔瓶子:“能唱就唱,唱不成买单!”

信贷科长怔住了,大约没想到车光辉会发火,目光成了绿色,脸因惊讶而变形。啪的一声,他也学车光辉那样摔了酒瓶:“撤——”

工行这条路,因为一个小姐给堵死了。车光辉再找信贷科长,小伙子牛气十足,理都不理。他赔着笑脸去找行长,行长倒蛮客气,说只要下面没意见,他个人很支持河建的。行长有行长的难处,金融系统改革后,信贷实行了终身负责制,信贷科长的意见还不能不当回事。

绕了一个大圈子,皮球又踢到小科长手里。

车光辉请了一大堆人,给信贷科长说好话,哪知人家就一句话,河建信用差,没办法扶持。

热,燥,待哪儿都难受。天气破坏着人们的心境。

老城里人黄风照旧迈着吊儿郎当的步子,天天来到广场,坐在竹椅上,奇奇怪怪跟塌鼻梁男人说,河阳城怕保不住了,他天天闻到一股怪味儿。塌鼻梁男人见喝茶的人越来越少,生意寡淡得撑不下去,说一把火把这破城烧球掉算了,免得天天闷在火炉子里遭罪。黄风的大女婿,黄大丫的男人叶开,那个自命不凡有点孤僻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狗屁作家,两天前突然住进医院,黄大丫捎来口信,让二丫去医院帮几天忙。二丫鼻子一歪,好像她巴不得大丫男人患个绝症。这话让黄风心寒!自个含辛茹苦拉大这两只鸟简直是罪孽,忤逆之子不可教!不过他仅仅是心寒而已,并没强迫二丫去医院。

黄风无奈的伤感里,河阳城又一家企业关门大吉。这家跟黄风岁数差不多的糖厂做了两年的破产准备,终于实现它的目标,两千号工人被扫地出门,走时连一袋白糖都没拿上。黄风想不明白,难道现在的人连白糖都不喝了吗?据说下岗工人们正在策划一场阴谋,黄风听了有点窝火,这世界本来就够乱的了,居然还有人想再烧一把火。烧吧!把这破城烧得干干净净。

茶社里,瞎贤抱个三弦子,哼哼咛咛唱贤孝。不用细听,黄风就知道瞎贤唱的是骂马仲英的《打宁夏》,几个老婆子不愿听,嚷着让瞎贤唱《白鹦哥盗桃》。黄风很闷气,再一次伤感地忆起文老先生来。听文老先生说书,才叫享受啊,可惜再也听不到了……

这天下午,车光辉又请农行信贷科的贾科长吃饭。贾科长是个没有架子的人,很年轻,二十六岁,未婚,戴副金边眼镜,说话还有几分腼腆。坐了没多久,贾科长的话多了,饶有兴趣地谈起了河阳几家大企业。车光辉并不插话,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贾科长大学是学经济的,看问题便带了自己的角度,他不止一次地提起河化,提起酒厂,说这两家企业本可以做强做大,可惜太急于求成,盲目扩张,贪大求全,典型的粗放式经营。

车光辉不便评头论足,心里惦着贷款的事,就想贾科长能直接点。贾科长偏不,他对河建似乎兴趣不大,话题始终在别的企业上。车光辉只好耐着性子,听他津津乐道,指点江山。心里却想,贾科长这话未免偏颇,俗话说,不穿新鞋不知道脚痛。大道理谁都会讲,可做企业有做企业的难,单是跟政府还有银行的关系,没几把刷子你就刷不下来。私营企业都如此,何况他们。

内心深处,车光辉是敬重陈天彪跟胡万坤的,有次他还开玩笑说,要是我有你们一半能耐,这河阳城的钱,怕是都让我挣了。当然,敬重是一码事,竞争又是另码事,虽说不是同行,竞争却是明显的。这阵听贾科长评头论足,车光辉心里忽然又多出另一种况味,大家都是苦命人啊。

等菜上来,车光辉再也不说什么,一个劲恭敬着贾科长:“吃吧吃吧,多吃点。”

黄二丫已做好晚饭,等父亲黄风溜达回来一道吃饭。

九月的燥热让黄二丫难以忍受,毫不通风的屋子简直像是大蒸笼。楼房住习惯了,在这破蒸笼里做饭就像把自己烤进去一起蒸。炒菜时她一次次想起楼上的日子,心里涌上难言的酸楚。

大丫男人住院的消息也让她不安,不过又觉得解气。

她的心处在一股难以言状的痛苦中,说不清是为大丫,还是为那烂鸟男人。这阵儿她平静下来,觉得为叶开那种烂鸟男人担心不值。

凭什么,他是我什么人?一想大丫带信让她去医院陪护,心里的气便腾地蹿上来。亏她说得出口!

她穿一件很短的背心,一条宽松的短裤,拿把扇子,坐在门口的小凳上。酷热难耐,扇出来的尽是热风,汗从脖颈上流下,钻进背心。胸脯上黏糊糊的,难受,索性掀开背心,将饱满的胸晾出来,让热风吹干乳房的汗渍。

太阳从西天完全消逝的时候,黄风迈着松松垮垮的步子回来了。二丫不知道,黄风终究还是搁不下大丫那只烂鸟,去了医院。他在医院足足待了半个小时,直到大丫拉着哭腔把叶开的情况一五一十说完,才愤愤离开。一层不祥之兆开始笼罩他的心,他愈发感到会有什么更大的灾难降临,他被自己可怕的预感折磨着,一步三叹,昏然无力地走了回来。一进院就瞅见衣不遮体的二丫,怒恨恨“呔”了一声,训斥道:“你再想怎么活,羞耻总还是要的,你是黄门之后,不是街头的风尘浪女。”教训了一半,忽然叹气道:“你们还嫌堕落得不够啊!”

二丫忙整整衣衫,道:“天太热,我凉凉风儿。”

“成何体统!”

晚饭吃得寡而无味。食毕,黄风躺破竹椅上,二丫佯装殷勤要给他扇扇子,他怒怒地瞪一眼,二丫的手缩了回去。除了丫儿,黄风不允许大的两只鸟给他尽啥孝道,只要不惹他心烦就谢天谢地。

“你收拾收拾,去医院替换一下你姐,不争气的东西,让人又气又怜。”

“我不去!”二丫背过身子道。

“呔!羞死你先人,这话你也说得出口!”黄风一倾身子,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眼里一股子怒。

“我就不去,我还以为她这辈子一直乐到头呢。”

“放屁!”黄风怒不可遏,骂出两个脏字,觉自己有些失态,复又躺下,瞪着屋顶,颓丧地说:“你们闹吧,你们这样闹,迟早都要遭报应的……”

二丫笑笑,她居然在这时候笑了!她的这一笑让黄风无比心寒。

天黑时分,三儿隔着院门叫二丫,二丫考虑都没考虑,换了件T恤,跟三儿走了。

大丫拖着疲惫的身子,在走廊里傻呆呆地巴望。她还没吃饭,早起到现在,只填了一块面包。今天叶开又做了一次全面检查,上上下下跑了五个来回,CT、B超、心电图、验血、验尿,能做的几乎全做了,结果还没出来。医生肃穆的表情里,大丫隐隐预感到不祥。

她很害怕,男人一直好好的,不抽烟不嗜酒,没任何不良嗜好,怎么就突然流起鼻血了呢?那么大一摊。现在血虽是止了,可男人明显垮了,双目深陷,面色苍白,人软得像根面条儿。

老公公还没来,打了几次电话,一直说忙,监狱有个犯人跑了。犯人跑了是多大个事,比你儿子的命还重要?大丫真是要气死了,关键时刻指望不上,算哪门子爹?大丫有种举目无亲的感觉,平日不曾有的苦衷一股脑儿全来了,父亲黄风倒是来过,可多一分钟也不愿留,说是让二丫来替换她,二丫这死女子,能指望上?

楼道里乱哄哄的。吵,烦,大丫快要烦死了。

又等了半小时,二丫还没来,大丫饿得坚持不住了。

病房里陪护的黑脸男人又在满楼道跑,一会儿叫这,一会儿吼那。他的女人也是同样的病,到现在血还没止住,这阵儿突然昏迷了过去。黑脸男人像个包工头,咋呼得非常凶,可医生护士都不理他。后来大丫搞清楚了,男人不是包工头,是乡里一个村的村长。听说,这种怪病已经蔓延到了乡镇,有村子已经死了人。大丫心里咯噔一声,天呀,这可咋好?

“姐——”不知过了多久,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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