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与其跟河化一块死掉,不如到这边施展你的抱负。”沈佳态度还是那么诚恳,那么迫切。李木楠却越发犹豫,他真的能割舍下河化?
“怎么,舍不得离开啊,那好,陪我吃饭去!”苏小玉咄咄逼人。说着就要把胳膊套上来,李木楠吓得慌忙一躲。这工夫,陈天彪从楼上下来,看了他们一眼,没好气地冲苏小玉说:“又跑来做什么,有事?”
李木楠趁势逃开。
河化集团职工闹事风波很快得以平息,但消息还是传到了外边。一时之间,社会上议论四起。糖厂刚刚闹完,河化又要分流职工。几乎同时,一条小道消息也不胫而走。有人说,河化董事长陈天彪外头养着情人!
这消息一下子激怒了河化的职工,妈妈日,怪不得厂子成了这样?
于是,关于陈天彪养情人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从河化内部很快响到了社会上。这一次,河阳人对陈天彪不再宽容了,而是异口同声:“球!想不到他也是这号烂货。忘本了,日他先人,学殷纣王哩,把江山葬到女人身上了。”
“河阳城咋尽出这号二吊子货,这是毁哩,好不容易干大个企业,让这些败家子就给毁掉了。”
河阳人骂起人来,那可真是嘴上不留情。他们骂陈天彪生就一个破烂命,骂陈天彪是土锤,就知道蛮干,修个棺材等着活埋。“神娃娃”说陈天彪命犯桃花,一沾女人准交霉运,河化倒定了。就连邸玉兰这次也没放过陈天彪,她在广场对面的新华书店门口堵住街,骂了整整一个上午。
往东看,糖厂职工在要饭
堵着铁路线中断
往西看,包工头子又蛮干
酒厂搬到乱石河滩
往南看,破烂儿的风流事不断
河化集团要完蛋
……
关于陈天彪的流言蜚语就像八月的那场沙尘暴一样席卷着河阳城,人们在谩骂里获得一种满足,求得一种平衡。尤其那些办厂子栽了跟头的人,唾沫渣飞得比谁都凶。老城里人黄风在广场的茶社里就听到四个打麻将的人骂:“他陈破烂能干啥,不就是套了银行几个亿的贷款吗?不是老子吹牛,那贷款要给我,十个河化都搞起来了。三万,碰不碰?”
“碰个头!白板。不就一个破烂儿吗,捧上天了,现在牛逼呀,咋牛不动了?”
“碰!听说破烂儿这回搞上的是个记者,一次给了几十万的广告。”
“和了!掏钱……记者个球!说是他们副总的对象,破烂儿也太不是人了。”
老城里人黄风鄙夷地瞅着这四个光着膀子,喝着茯茶,满口污言秽语的恶心鬼,心里愤愤道:“河阳城就是让这些二吊子弄得乌烟瘴气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无风不起浪。关于陈天彪找情人的事起因据说是在大风之前的半个月,有人亲眼看见陈天彪领个光膀子的小姐,到河阳宾馆总台登房间。据说当时是夜里十一点,陈天彪亲自去开房间,不是跟情人幽会还能是啥?
据说那小姐长得实在那个,目击者望了一眼便动了心,这样的女人陈天彪能放过?
唉,人家是董事长呀!目击者叹了口气,出来就把这事说身边的人。一传十,十传百,等陈天彪自己听到时,跟他上床的已不仅仅是那个杂志的小记者了,广告公司的业务经理、酒店老板娘、旅行社女老板,都让河化职工拉到了他床上。
陈天彪断然没想到,如此泼脏水的,竟是自己的职工!
招弟听到传闻,匆匆从乡下赶来,一见面就问:“到底咋了,怎么满城都是风?”陈天彪说:“这话你也信?”招弟说:“信倒是不信,不过唾沫渣子淹死人呀,你……”陈天彪说:“他说他的,我干我的,管他呢。”招弟见陈天彪很镇定,就知没这回事,是人乱嚼舌根哩,当下心里宽了一截。不过随后她又问:“听说你真要让工人下岗?”陈天彪说:“不是下岗,是分流。”陈天彪解释了半天,招弟还是听不懂,索性不说了。后来汪小丽来了,两个人才把话岔开。小丽拉招弟去了她家,还请陈天彪中午过去吃饺子。
招弟一走,陈天彪的心思又落到了改革上。说实话,外面沙尘暴一样的谣言并没有让他产生什么不安或惊恐。他太了解河阳人了,河阳人说你好时,会把金子往你发光的脸上贴。说你坏时,恨不能将屎罐子扣你头上。现在河化遇上了沟坎,人们不骂他才怪。
他已下定决心将八家亏损厂子全部断奶,具体方案已公布出去。这是稳中求进,进中求变的一步棋。走好了,河化会积聚优势,用二到五年的时间进行调整,让优势企业轻装上阵,不断扩充实力,形成核心竞争力。劣势企业或淘汰或转轨,或许断奶后也会杀出一条血路。至于工人,他已想好,采用一次性买断工龄,按河阳国企改制的最上限每人发给三万块买断金,分三年付清。河化有一座商贸城,他打算拿出来专门安置工人。实在不行,就分期分批轮岗。总之,河化改革的力度要大,行动要快,而且必须坚决。
促使他下这个决心的,是糖厂的破产。糖厂也是一家国有企业,早几年,效益要比河化好,仅仅几年,糖厂就举步维艰,年亏损高达三千万元,破产时早已负债累累,工人连一分钱的补偿也没得到。三年前,糖厂的老总跟他探讨过改制的事,可方方面面阻力太大,根本无法运作。如果当时改了制,糖厂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地步。
很快,工会将职工意见反馈上来,不出所料,赞成和反对各占一半。工人们担心的焦点,集中在买断金的支付上。现在的工人很实际,好像先他一步看到企业的末路,想着趁早拿到一笔钱。陈天彪笑笑。有时他觉得,工人要求并不太高,甚至低到令人同情的地步。
河化目前资金确实紧张,一次性支付困难太大,但他会想办法。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一生那么多沟沟坎坎都挺过来了,这一次,他会输给困难?
他打算将效益最好的三家厂子全部抵押出去,全力以赴融资,实在不行,还有两家地段较好的厂子,一家是纸箱厂,一家是焊条厂,必要时全都卖出去。这两个厂子设备虽然不值钱,可地皮值钱。
所有的计划都已酝酿成熟,他等待的,是市上的批文。
陈天彪起身踱步窗前,十月的阳光下,厂子看上去异样的平静。风掠过视线里的厂房,朝远处的广场刮去。河化大厦顶端那团粉红,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我有情人吗?
他突然地问出这个问题,居然连自己也惊了一下。
在他的生命里,除了麻大姑,就只剩下苏小玉了。他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他实在对生命之外的那些女人,动不起念头来。他的脑海里,再一次闪出大姑的影子,那磨盘一般的身影,久久地,久久地旋转着,勾起他对往事的回忆……
蓦地,脑际中幻化出另一个身影,一个模糊而又清晰的身影。那是一个美丽得让人惊骇的女人,一袭白裙,在斜阳下悠然地走着,粉红的面庞盛开灿烂的笑容,清澈的眸子盛满水汪汪的温柔。她向自个走来,从黄昏走向深夜,带着她的温柔,带着她的圣洁。那灿烂的笑容要融化他,如水的温柔要淹没他……
她是谁?为什么老是出现在我的幻觉里?
他把目光伸向远处,盯着那一团耀眼的粉红。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咋了,只要一看到那团粉红,那个白衣粉面、美若仙子的女人就会清晰地出现,而后久久地盘桓在梦里,挥之不去……
23
李木楠忙着跟河阳体改委汇报河化改制的事。李木楠现在是身兼数职,不仅是河化副总,还兼着河化体改领导小组组长。河化的体改方案是他亲手编制出来的,里面许多细节问题,他得给体改委主任一项项汇报清楚。跟他一道去的,是河化体改办主任汪小丽。
上市泡汤以后,陈天彪便将汪小丽召了回来,最近搞内部改制,陈天彪又让汪小丽给李木楠当助手。陈天彪这样安排,目的再明白不过,就是想让他们重归于好。可他哪里知道,有些东西一经毁坏,是再也不可能复原的。
重新面对李木楠后,汪小丽多了一份从容,少了一份羞涩。这个让她深爱了五年的男人最终还是亲手粉碎了她的爱情,也粉碎了她人生最后一个童话。她像从大梦中震醒,开始学会用另一种目光看人生。
市体改委主任对河化改制方案表现出一番少有的“热情”,不厌其烦地询问着李木楠,一次次推翻或是否定李木楠的意见。汪小丽有点厌烦这个男人。他询问的神情不像是为了完善方案,而更接近于一种鸡蛋里挑骨头的无理取闹。听了没多久,就觉这个所谓的体改委主任也只不过是一个不学无术,靠嘴巴子混饭吃的角色。他除了对河阳市制定的国企改革二十四条背得烂熟外,对企业改革最本质、最关键的有如产权如何清晰,政企如何分开,核心竞争力如何形成等几乎一无所知。碰上这么一个人,即使你的方案再经典、再实用,又有何用?
目睹了河化的潮起潮落,亲身经历了河化的几次大震荡,汪小丽评价事物的态度越来越像陈天彪。这些年她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人,他们的所作所为,让她从骨子里生出一种厌恶。现在一听那些不着边际的大道理,她就条件反射似的头痛,甚至反胃。她正想找个借口溜出来,透一点新鲜空气,李木楠的手机响了。隐隐约约听到打电话的是个女人,语气很急切,再看李木楠,说了没两句,额上已渗出细碎的汗。汪小丽瞅他一眼,心里忍不住泛起一股酸涩。
两人走出体改委,李木楠极力掩饰自己,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是一位老同学,她家里出了点事,让我过去一下。”
汪小丽笑笑。她突然觉得李木楠很好笑,自己也很好笑,这又何苦呢?
从体改委回来,汪小丽径直去见陈天彪。
陈天彪临窗而立,背影像一棵风中屹立的树。汪小丽站在门口,凝视了好一会儿,才敲响本就敞开着的门。
陈天彪回转身,凝着的脸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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