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时,心已让二丫搅成一片。
二丫居然没答应雷啸,说好几家公司请她,她想找家没女人骚扰的公司。
雷啸完全听懂了二丫的意思,回到公司,果断地开除了田二小姐。惊得田二小姐连眼泪都流不出,横着眼睛倒着眉,干着嗓子吼:“你……你想赶尽杀绝呀!”这一刻田二小姐一定想起了同胞姐姐,也终于意识到替姐姐夺回公司的梦想彻底破灭。
两天后,雷啸再次走进贫民窟,二丫正在梳妆,饶有兴致地摆弄着头发,看到二丫的发型,雷啸哦了一声,那是多么熟悉多么让他迷恋的发型呀。曾几何时,他就被这发型所迷,进而爱上了这个谜一般的女人。他轻轻走过去,拿起桌上的发卡,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缓缓别在她的脑后。
这一幕以一种蒙太奇的手法,刻骨铭心地印在了老城里人黄风脑子里。黄风的印象里,这一天的天空格外晴朗,阳光有一种春天的味道,令他开心,令他落泪。他非常幸福地闭上眼睛,回味着跟妻子恩爱时的情景。
将雷啸折腾得差不多,二丫见好就收,装作勉强地应了他。坐上田二小姐位子的一瞬,二丫心头所有的愁容都化开了,她冲正往里走的雷啸说:“干吗打深蓝色领带,不好看,来,换上这条。”然后在众目睽睽下给雷啸换上一条真丝绣花领带,雷啸看上去精神了许多。
如果不是大丫再次找上门来,她是不会去医院看叶开的,或许叶开还能侥幸活过大年三十。可偏巧大丫这天发烧,烧得一塌糊涂,进门便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冲二丫说:“你去一趟医院吧,就算我求你。”二丫盯着大丫看了半天,终于明白求她的是自己姐姐。她冲大丫微笑着点点头,便对着镜子细心打扮起来。如今打扮已是二丫出门前必做的功课,连一向对出门打扮深恶痛绝的老城里人黄风也宽恕了二丫这个坏毛病。他躺在门外,对二丫说:“去了嘴乖点,该叫姐夫叫姐夫,他可是只剩一口气的人了,经不住你气。”
事情或许就坏在黄风这句话上,只剩一口气是个啥概念?大年三十如此咒人,能不出事?
二丫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大丫心里惦着黄风刚才说的话,忍不住挣起身子问:“爸,你说他……能活过这个年吗?”
黄风两眼浑浊地瞅瞅天,半晌自言自语道:“他是属羊的,过了今儿就是他的本年,本年呀……”
大丫并没完全听懂父亲的话,懵懵怔怔中预感到自己害怕的一天就要到了,她流出两行冰凉的泪,迷迷糊糊进了梦乡。
二丫走进医院,许是大年三十的缘故,医院格外冷清,两个护士在楼道里迎住她问:“你是哪床的?”二丫非常霉气地啐了一口,说:“我是来看14床的。”两个护士叽叽喳喳走了过去。二丫从后面发现左边一个腿有点罗圈,右边一个屁股太瘦,再怎么发育也不会长成美人坯子。遂自信地昂首挺胸,在楼道里踩出一串清脆的脚步声。
叶开大睁着双眼,他的耳朵分明听到一种呼唤,一种来自遥远世界热切的呼唤。门一开他就认出是二丫,只有二丫才能敲打出那样动听的脚步。他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想让二丫看到一个健康的自己,但他的努力被虚弱的身子抵挡住了,只好强撑出一个惊喜而热烈的表情。他认为撑得不错,谁知这表情一下粉碎了他在二丫心中的形象。二丫直觉看到了一个鬼,一个奇丑无比狰狞可怕的厉鬼。她几乎要倒退出去,又见叶开软软地招手,示意她坐到床边来。二丫怯怯地挪着步子,她需要给自己不停地打气,不停地镇静,还好,她挺住了。
坐到床边,二丫调动所有想象,居然无法将这个皮包骨头眼若枯井的男人跟当年那个拿走她贞操的叶开联系起来,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了病房,等看清床头上醒目的“14”时,明白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这个男人或许原本就这样狰狞。她一下感谢起姐姐黄大丫来,是她用一生为自己挡住了一场灾难。她甚至感谢父亲在那个下午能及时赶到,把一场即将蔓延的灾难扼死了。她同情而又充满悲悯地望他一眼,发现他两口枯井似的眼眶在动。那里面还会有温情吗?她惊吓地在心里问。
叶开颤颤地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如同老公鸡干裂的爪子,她的手背立刻发出尖利的痛。她想躲开,却被这个可怜的人软了心。她任他握着,任他干柴棍一样划着自己细嫩温软的玉手。他分明是想说什么,但被她的无动于衷止住了。
她就这样干坐着,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表达此时的心情,后来她想起父亲的话,心里试探了几次,都没法叫出口。她想算了,何苦要在一个死人面前装斯文呢?叫不叫都一样,反正他是黄大丫的男人,很多年前的那档子事权当一场噩梦,今儿起彻底忘掉便是。
他像是不甘心。大约医院死一般的寂静让他怕了,非要弄出一点声音,嘴唇再次动了动,使着全身的劲终于说出一句话来。说得很轻,梦呓般,二丫听清了,真的听清了。
她的心猛就抖起来。
他说:“丫,你还……恨我吗?”
就这句话,一下打翻了二丫的心,把她猛地拽回到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拽回到花一般的少女时光。瞬间,房间的空气发生了变化,充满了花的味道。透过这张脸,恍恍惚惚中二丫又看见那个才气横溢、自负狂妄的叶开。
那是一个多么生动多么能迷惑人的男人呀。
她怎能轻而易举忘掉!
病房里顿时迷离,来苏水的味道都变得亲切可人。到最后,二丫竟辨不清是病房还是自己那间卧房了,反正味儿像,气氛也像。她不由自主地握住他的手,刚才还干枯如柴的鸡爪忽然就丰实起来,富有肉感,涌动着热量。很多年前的那股热猛地回到了身上,想象中她踮起脚,环着胳膊,将嘴唇连同身子一道递过去。
二丫俯下身子,她奇怪自己怎么就俯下了身子。她几乎贴着他的耳朵说:“你……害了我一生哪。天!你知道吗?”
叶开黑枯枯的眼里立刻涌出两汪清澈透明的湖水,黑眼珠在湖水里不停地打转,慢慢,便淹没到一片汪洋里了。他挣扎着,艰难地抽动喉头,说:“……丫,原谅我吧,我就要死了,没法赎罪了,只求……只求我死后,你不再恨我……”
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疯泄下来。她俯向他,整个俯向他,扯心撕肺地说:“原谅我,开……我来迟了……我不让你死,不让……”
叶开细若麻秆的胳膊伸过来,轻轻揽住她:“丫,好好活着,活着是多么好啊……”
二丫猛地抱住他,声音嘶哑地喊:“开……你不能走,不能走呀!”
叶开望着她,微笑道:“……丫,谢谢了……我……知足了。”
“不——不!”二丫仿佛仿佛已经触摸到死亡,她拼尽全身的力气,想把他从死神怀中抢夺回来。见叶开微笑着闭上了眼,二丫疯了般地摇晃着他:“你这个欠债鬼,你得还完了再走啊!”
叶开奇迹般地睁开眼,面色如春。二丫忙忙抹把泪,转悲为喜道:“你没死呀,你可是吓死我了。”
叶开孩子般笑了笑,安详的脸上露出一丝羞涩,半天,像是很为难地道:“丫,我能唤你一声妈吗?”
二丫猛地将他拥进怀,将他的头牢牢搂在自己的乳房上,摩挲着他的脸说:“傻孩子,只要你答应不死,唤啥都行……你唤,唤……”
“妈哎——”
仿佛从地层深处发出一声唤,牢牢地攫住了二丫的心。她泪如泉涌,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悲恸。她早已忘了羞怯,忘了恨怨,柔柔地应:“开哎,我的娃,我的小亲亲,我一辈子的冤家……”
这一刻,他是多么的不想死呀,真想永远躺她怀里,但是他分明听到死神的脚步,由远而近,由弱渐强,他害怕,他哆嗦,他无力地呻吟道:“我不行了,抱紧我……”
“开,你行,你行呀——你想要什么,我给你,我都给你——开,你挺住啊——”
二丫疯了,从没见过死亡的二丫一定是疯了!她不知道拿啥才能挽留住他,二丫忍不住再次哭出声来,哭的凄切,哭的伤情,哭的无奈,哭的悲绝!
悲恸至极的哭声中,叶开沉沉地合上眼,软软地倒在二丫怀里。
叶开死了!
而此时,黄大丫正幸福地闭着眼睛,沉浸在美梦带来的巨大快慰中。她梦见包工头子车光辉将她带到一片开满油菜花的草原上,满世界金黄的油菜花簇拥着她,她像一只蝴蝶,飞啊飞啊,总也飞不出这一片金黄。后来她累倒在一个男人怀里,那男人时而温柔如水,时而热情似火,撩拨得她通体难受,美妙无比。后来她同男人一块倒下去,倒在一大片金黄里,油菜花碎裂的声音中,男人给了她无比舒畅无比雄猛的一次。金黄色的光芒中,她看不清男人到底是谁,像叶开又像车光辉,她多么想两个同时拥有呀。
醒来后她便听到二丫的哭声。
三儿被抓了。
黄二丫还没从叶开死亡的阴影中挣扎出来,又听到三儿被抓的消息。
红红进来时,她还没起床,这些日子赖床成了她抵挡痛苦的唯一方法。红红见她面色苍白,像是害了一场大病,忙问怎么了?她披头散发,揉着红肿的眼睛说:“大丫那破鸟男人死了。”红红显然没听到这消息,惊了一声,恨说:“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偏偏又死。”遂陪着二丫叹息。二丫见红红比金昌时瘦了一圈,眼圈青肿,脸更是憔悴,问她怎么成了这样?红红本已打消告诉二丫的念头,二丫一问,她又忍不住说:“我家三儿被抓了。”
“抓了?”二丫一骨碌翻起身,“他做了啥事?”
红红极难为情地望住二丫,咬着嘴唇说:“他造假。”
“造假?”三儿居然能造假?二丫一脸的不相信,重复说:“就三儿,也能造假?”
红红这才把实情告诉二丫。
三儿真的造了假,而且造的是“波宝酒”。
三儿是腊月初跟两个外乡人扯上瓜葛的。当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