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假?”三儿居然能造假?二丫一脸的不相信,重复说:“就三儿,也能造假?”
红红这才把实情告诉二丫。
三儿真的造了假,而且造的是“波宝酒”。
三儿是腊月初跟两个外乡人扯上瓜葛的。当时三儿做生意赔了一大笔,赔得这辈子也翻不起身来了。他心灰意冷,绝望得活不下去,路过农贸市场时买了几包老鼠药,又买了一瓶烈性农药,打算美美吃一顿腊肉后就着茯茶喝下去,从此离开这个烦人的世界。后来发现身上还装着八十块钱,就想最后潇洒一次,花完钱再走。他进不起歌厅,便去了“追忆似水年华”舞厅,一进门便被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缠住。跳舞时三儿脑子里闪出二丫,想起二丫第一次引领他做男人的情景,忍不住伏在那女人身上痛哭起来。他想他再也见不到好女人二丫了,往事便哗啦啦从脑子里倒出来。他记不清跟几个女人跳了舞,每次手放到陌生的乳房上,脑子里闪出的都是二丫那一对精美绝伦、柔嫩无比的奶子。有个女人甚至厚颜无耻地缠向他示好,三儿恶心地推开她。心说,你要是能跟上二丫一个脚指头,老子这辈子给你当牛做马都成!遂气恨恨离开舞厅。
三儿不想死在家里,怕这样会吓着母亲。活着没能孝顺上,死了也别再麻缠老人。更不想死在河阳城,这破城活着让他伤心,死了更会让他难受。他想找个空气新鲜,人烟稀少,清静僻背的地方死。这一走就走到离河阳城六公里外的双河乡二道村。村外河滩上有幢破房子,周围一片干枯的杂草,这地方不错,面朝河滩背靠田野,死后定能顺顺当当上天堂享福。他躺在背风处抽了一锅子烟,心里再次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二丫,一辈子遇上这么一个好女人,也该知足了。于是他微笑着打开农药瓶,撕开老鼠药,吞咽幸福一样吞咽下去,然后舒舒服服躺开,无怨无憾地闭上眼睛,等着农药发作,等着上天堂。
迷迷糊糊中他感到屁股上挨了一脚,以为是判官要带他去见阎王,一骨碌翻起身,见面前立着的不是判官,不是小鬼,而是两个贼头鼠脑的外乡人。三儿揉揉眼,心说我不是死了,咋还能看见太阳,看见河滩,看见人?正纳闷着外乡人开口了,“死也不找个好地方,跑到这烂河滩找死,想当孤魂野鬼呀?”另一个跟着说:“小子,知道不,是我们救了你。”
三儿还在纳闷,后面说话的矮个男人笑着指指农药瓶,捂住肚子说:“这玩意能毒死你?靠!连个蚂蚁都毒不死,你真傻逼呀。”
三儿不服气地问:“你咋知道?”
矮个男人眼里都笑出了泪,见三儿犟嘴,极其得意地说:“俺们造的俺们咋不知道?!”
三儿就这样奇迹般活了下来,还跟两个外乡人成了莫逆。整日跟在外乡人屁股后头,干起了造假的营生。这是多么好的一桩营生啊,一造一个准,啥好卖造啥。
两个外乡人发现,河阳市场上“波宝酒”销得奇猛,便跟三儿说,造一批吧,多好的机会呀,造了准发大财。三儿不敢,矮个男人骂:“靠,鸡儿大点胆,还想发鹰的财,不干走人,还愁找不到合伙的?”三儿一听又有点舍不得,商量着只造一批,脱手后再也不干。矮个男人阴笑着点点头,心里却骂,有钱不挣,不穷才怪,孬种呀。
红红说,如果听了三儿的话,第一批脱手后洗手不干,三儿就不会出事。可外乡人太贪,一连造了三批,这下惹出祸来了。造那么多,酒厂能不知道吗?红红口气里充满对外乡人的怨恨,末了竟学外乡人“靠”了一声,“那两个挨千刀的,听到风声连夜跑了,我们家三儿还傻呵呵给他们装酒哩,你说冤不冤?”
二丫也觉三儿有些冤,外乡人跑了让三儿当冤大头,背黑锅,这世道,越来越不讲理了。怨归怨,三儿还在号子里,年也过不成,二丫就替三儿伤心起来。
一连几天,二丫跟着红红为三儿四处奔波。红红不愧是三儿的好姐姐,把自个在金昌挣的钱全拿出来,见人就打点。可现在的人心真黑,拿了钱不办事,只说让等。等什么呀,再等黄花菜都凉了。二丫说:“这不是办法,我听说‘波宝酒’是让包工头子车光辉买断的,要想救人,必须找车光辉。”红红愁眉道:“他那么大个老板,拿啥找?”
二丫说:“丫儿在他家做保姆,让丫儿先打听打听。”
红红像是逮着了救命稻草,忙拉二丫去找丫儿。
这个年,黄丫儿简直忙死了。从大年初一早起,黄丫儿就没闲过。一拨接一拨的人呼啦啦来,呼啦啦走,沏茶,开饮料,端冷盘,斟酒,黄丫儿简直成了酒店的服务员。她从没见过,过年会有这么多客人拜年,更没想到,年还有这种过法。有钱人真是了不得呀,这些日子单从她手里拿出去的饮料,足足能拉一卡车。来的人更是了不得,上至书记市长,下至建筑队干活的,脸上清一色堆着笑。黄丫儿发现,再大的官到了车光辉家,都没了架子,仿佛车光辉是个比官高一级的人物,尤其那些中不溜的官,脸上的笑几乎比肉厚,可怜巴巴讨好的样子,丫儿都受不了。一个春节,唯一敢在车光辉家撒野的,是个叫林山的人。他穿得皱皱巴巴,皮鞋上落一层灰,头像是一月没洗,刚进门,丫儿还以为他是跑来跟车光辉找活干的民工,没理他。哪知这人一坐下,骂就出来了。“腐败呀,腐败,这哪是拜年,简直是上海滩拜龙头大哥。”此语一出,举座皆惊。当时在座的是政协的人,闻声全都停下吃喝,齐齐地拿眼望他,眼神就像看邸玉兰一样。他却毫不在乎,拉过一把椅子,往众人面前一坐,口出狂言道:“老车,你先歇着,让我杀他一关。”便展开鸡似的手指,“六呀”“八呀”过起关来。黄丫儿这才发现,别看这人穷馊馊的,杀起关来却一往无前,政协那些头头,全让他给唬住了,两个秘书竟然吃了六个干零,想赖一拳,林山耻笑道:“输了就喝,和我林某人划拳,岂容一个赖字。”
政协老少八人,居然无一人能赢他,让他杀了个“红”关。“头”们面子上过不去,缠着要他再过一关,想复仇。他点了烟,狂妄至极地说:“再过也是白搭,这河阳城,赢我林某的,还没见过呢,你等乖乖认输吧。”把人家气的,个个摩拳擦掌,打架似的不放过他。
丫儿看的直乐,她心里是气这些人的,说不清为啥,但就是气。一看有人替她出了恶气,一下跑到林山前,又是敬烟又是递饮料。林山看她一眼,道:“这娃,这娃是个好娃。给车某人扛长工,可惜了。”
一句话把她羞的。
人去楼空,丫儿便想起前子。原想过年他一定会来的,哪想……
他一定是把我忘了,车家的少爷,啥事做不出来。
丫儿忽然伤心起来,心里咸咸的,老有泪水要涌出来。她忍着,自己劝自己,不就一个破前子嘛,有啥了不起。可不顶用,越劝心里越想,越想心里越乱,那个乱哟,能把人乱死。
丫儿决定不干了,过完年就走。促使她做出这个决定的不只是前子,还有刘素珍。一提刘素珍,丫儿心里的气就来了。
大年初一起,车家来的客人阴差阳错给丫儿发起了压岁钱,一发就是好几张,错把她当成车家人了。丫儿不敢拿,双手躲背后,想说我是保姆,又噎着说不出。客人趁机把钱塞她兜里。客人一走,刘素珍审贼似的盯住她,鼻子里冷冷哼一声。丫儿明白是为压岁钱的事,掏出钱,一股脑儿塞给刘素珍。车光辉在边上不满了:“干啥,这是干啥?那是给丫儿的压岁钱,你要什么要?”
刘素珍恨恨剜一眼车光辉,拿上钱上楼了,边走边故意把屁股扭得吱吱响。丫儿心里骂:“小心扭烂!你个守财奴,黄脸婆!”
车光辉从皮夹里掏出一沓子钱,要给丫儿。丫儿偏不拿,顶嘴道:“我穷,我没见过钱,以后你在门口贴张告示,告诉人家我是保姆,要发就直接发她手里,甭拿我当猴耍,当贼防。”
丫儿一气说了许多,车光辉不知该咋哄她,怕她一耍性子不做了。以前用了五个保姆,都没超过三个月,一甩袖头走了。车光辉舍不得丫儿,硬是把钱塞给了她。
丫儿不是心疼钱,她是气不过刘素珍那眼神。她甚至想,让前子去新疆,定是守财奴的主意,她是怕我跟前子好呢。哼,你个药婆娘,白伺候你了。丫儿想起大丫,忽然恶作剧地笑笑,让你人财两空,看你还妖魔不妖魔!
夜里丫儿听见两口子吵架的声音,吵得好凶,好像又提到压岁钱的事。丫儿心里叹道:“迟早让钱害死呢,没见过这种人,钱比命还重要。”
第二天起,只要客人给,丫儿一律大大方方收下,还甜甜地说声谢。客人走后,丫儿故意把钱掏出来,当着刘素珍的面点一遍,复又装进兜里,看都不看刘素珍一眼。
这是丫儿到车家做保姆唯一冲撞刘素珍的一件事。后来丫儿觉得过分,想找个机会把钱给她。没想刘素珍突然病倒了,又是烧又是吐,一合上眼就说梦话,吓得车光辉连夜把她送进医院。
二丫和红红进门的时候,丫儿刚送走几位客人。客人是乡下来的几个小包工头,一听刘素珍住院,茶也没喝就赶着去医院。
看见二丫,丫儿喜上眉梢,一气拿出很多好吃的,让二丫和红红吃。二丫看她俨然像个小主人,担心道:“在人家做事,得懂点规矩,不能人家给个拐棍,就往上爬。”丫儿不屑道:“没事,这点主我还是做得的。”二丫道:“这家可不比文爷爷家,你还是规矩点。”丫儿笑道:“知道,看你,婆婆妈妈的,一来就训人。哎,大姐那边咋样了?”
丫儿太忙,叶开的葬礼都没参加,心里惦着大丫。二丫叹气道:“人都没了,还能咋?她公公还没来,婆婆又不跟她说话,好像是我们家害死她儿子的。”
“她咋这样?守寡的是我姐,又不是她。她连医院都不去,还有脸说我们。”
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