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佳这才发现,这个世界是很少给你机会的,大家都在争,在抢,在夺,不择手段,疯狂中透着贪婪,贪婪中演绎着无尽的恶。沈佳需要善,这个世界同样需要善。
也不知怎么了,这一天,沈佳像是有一肚子话要跟李木楠说。她甚至想好对付陈珮玲和林子强的办法,她想放手一搏,为她,为李木楠,也为这个世界。
可李木楠冷酷地拒绝了她!他竟然说:“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你还是回她身边去吧,她才是你老板。”
沈佳恨死了,他怎么就如此愚顽不化呢!
沈佳其实冤枉了李木楠。李木楠不是不想听,更不是不想寻求帮助。事实是,这场不见硝烟的较量或者博弈,力量相差太悬殊。他们根本不是对手,一开始他们便败局已定。这种时候,他怎么忍心再连累沈佳呢?他知道沈佳要做什么,类似的想法他也有过,但马上又怀疑。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吞下失败这枚果子,尽管内心很痛,但必须吞下。
人只有经历了失败,才会懂得珍惜机会。李木楠知道自己错在没珍惜机会。事业如此,爱情更是如此,对陈天彪,更是如此!
那就让失败来得更惨烈些吧。
同样的炼狱,也发生在陈天彪身上。
乡下住了半月,陈天彪的伤势彻底痊愈。儿子望成假已满,张罗着要回,大姑也要一道回去,招弟和墩子再三挽留,大姑还是不肯留下来。陈天彪想挽留,几次话到嘴边,又噎得说不出口。尽管这些日子,他和大姑相敬如宾,但中间总是横着苏小玉的影子,谁也没法将她抹掉。见大姑去意已决,陈天彪无不伤悲地说:“去了,多操心身子……”大姑拧了把鼻子,酸酸地说:“能退,就退吧,逞了一辈子强,别再逞了。”
乡下这段日子,儿子望成成了帮助陈天彪走出困惑的老师。那些盘桓在脑子里的诸多疑问,在儿子的旁征博引下,一一化解开来。儿子不愧是研究生,说出的话头头是道,句句在理。谈到国企改革这一难题时,儿子说:“国企的症结不仅仅在体制,更深的原因在于社会大环境的变革。政治改革的不到位,职工素质的低下,经济发展的不平衡都在制约着它。想要短期内一下子解决这么多问题,几乎没有可能。现在把改革当成了速效救心丸,想着一改就灵,一股就灵,太急于求成,反把事情弄得更糟。”陈天彪问:“上面就没有办法?”儿子说:“国企改革是个世纪性难题,工程大着哩,哪能有现成的模式?单是职工安置这一项,就够我们探索十年八年。”
临走这天,儿子非常诚恳地说:“爸,忍痛让位吧。河化到这地步,一半责任在你。在中国,做大一个企业容易,做强一个企业却很难。你是把河化做大了,大得连你都驾驭不了。这是你们这一代企业家共同的命运。你得承认,一个人的能耐是有限的,不能因为个人的局限影响一个企业的发展。你已尽了力,无怨无悔地退下来,给后来者留下足够的空间,让他们去探索,去发展……”
陈天彪不甘心地说:“可他们,是在给社会甩包袱呀……”
儿子笑笑:“你背着是包袱,甩出去不一定就是包袱。你看看南方,早走了一步,就赢得了先机。改革是艰难,是阵痛,它在考验我们每一个人的意志力。”
“那工人咋办?全下岗?工人的日子苦哇……”
“再苦也得受,这就是改革。再沉重的代价也得由人承担,不是吗?”
陈天彪不语了,儿子有儿子的观点,儿子有儿子的理论。但他心里,还是觉得堵。
大姑和儿子走后,陈天彪回到河阳城,思来想去,总算是想明白一点。这天一早,他径直找到新近分管工业的副市长刘振先,明确表达了自己想退下来的意愿。刘振先抓着他的手,非常感激地说:“太谢谢你了,你能这么高姿态,给全市的领导干部做了一个表率。老陈,我代表市委、市政府谢谢你。至于你的安排,组织上会慎重考虑。”
走出市政府,陈天彪顿觉轻松,对着阳光,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这时他才发现,阳光竟是那样的灿烂,天空居然那么湛蓝,透明……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受呀。
走上大街,没入熙熙攘攘的人流,脚步时而轻快,时而沉缓。阳光打在他脸上,绽放出一朵朵陌生的花瓣。周围的空气陌生而新鲜,那些匆匆从他眼前晃过的表情各异的脸,扯动他的想象。他猜度着他们的心理,感受他们的气息。路边小贩的吆喝声,行人的嚷嚷声,街上汽车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鼓荡着他的耳膜。他感到亲切,又觉这一切曾离他那么远。这么多年,他被另一种声音包围着,紧裹着,反而对这本该熟悉的声音陌生起来。
这才是河阳城的声音啊,是大地最真实的声音!
蓦地,仿佛从某个街巷深处,响过来一句“收破烂哎——有破烂卖不?”他一下定住了,双耳不由得竖起来,分辨声音的方向。许久,他兀自笑了笑,心里跟着爽爽地叫了声:“收破烂——收破烂哎——有破烂卖不?”
一路走,一路想,脑子里尽是收破烂时的情景,点点滴滴,逼真而生动,仿佛又回到了儿时,回到那个让他羞耻而又无比自豪的年代。恍然中他觉得再次站到了城市边缘,城市露给他一张陌生的面孔。他忽然记不清这些年在这座城里干了些什么,或许一直就游荡在城外,游荡在坚硬的拒绝中。
他停下步子,抬头望望天空,却发现自己停在广场边上,停在那座庞然大物下面。
天哪,它是多么高啊!以前咋从没觉得它有这么高,这么骇人!真是他修的吗?他有些怀疑,有些不敢确定。楼上那黑乎乎的窗子,仿佛变成无数双眼,吃惊地盯住他,问:“你是谁?”
他猛地一颤,忙忙收回目光。他觉出自己眼眶里有了湿意,紧跟着心也湿了。他真想放开嗓子,大吼一声:“收破烂哎——”
广场里人挤人,自从修了这楼,原本宽畅的广场一下挤了。他东摇摇,西摆摆,几乎是让人挤了进去。
他在瞎仙的摊前停下步,瞎仙周围挤了不少人,多是乡下来的,人们正沉浸在三弦子凄美哀婉的乐声里。他往跟前挤了挤,想听瞎仙唱什么。
三弦子铿铿锵锵响,瞎仙的声音抑扬顿挫:娶了个大老婆
嘴上开豁豁
使着叫做饭去
一嘴把火吹灭
世上的穷人多
哪一个就像我
娶了个二老婆
虮子虱子多
使着叫缝衣去
虱子做了窝
世上的穷人多
哪一个就像我
娶了个三老婆
丫头娃子多
使着叫回门去
回来又多一个
世上的穷人多
哪一个就像我
瞎仙还要娶下去,陈天彪却听不下去了。
“世上的穷人多,哪一个就像我?”陈天彪边挪步子边琢磨,心想瞎仙唱的准是他,想着想着竟也哼起来:“厂长经理多,哪个就像我……”
“收破烂哎——”他恨恨吼了一声。
文化馆楼下,茶社依然开着,门口一把竹椅上,躺着一位老者。陈天彪认出那是老城里人黄风。在河阳城,陈天彪最怕碰到的就是老城里人黄风。今儿偏偏又碰上了。黄风也看见了他,把目光伸过来,躺竹椅上一动不动盯住他。要在往常,陈天彪一准扭身走了。他知道,关于自己的种种传言,都是经这人的嘴传播开的。可今天,他却突然来了劲,直直地视着他,走过去,两人面对面时,老城里人黄风突然合上眼,不跟他对望了。
一丝苍凉涌来,陈天彪顿觉失落。
他刚转身,老城里人黄风那双眼又睁开了,一股灼痛刺着他的背,他恨恨跺了一下脚,想抖落芒刺一样的目光。
陈天彪的辞职很快得到批准。不久,市上重新调整了河化的班子,李木楠被任命为董事长,奇怪的是,他心里竟没一丝儿惊喜。林子强被任命为总经理。宣布第二天,《河阳日报》便打出整版套红广告,上书:河化集团董事长李木楠、总经理林子强携全体员工向河阳人民问好。新一届班子提出“一年脱困,三年发展,五年再创辉煌”的战略目标。
汪小丽是李木楠正式上任的这天早上提出辞职的。当时李木楠正在翻看白琳抱来的一大摞报表,汪小丽将辞呈递给他,没等他发话,便走了出来。她已跟望成联系好,不日将赴北京。
57
车光辉如愿当选为政协副主席。当着全体委员的面,他立下军令状,今年无论如何也要将阳光工程建设好,要让老百姓赶在入冬前搬进新居。此态一表,大会有关贫民窟的提案便落到实处。
“两会”不久,河阳市任命了一批领导干部。名记林山正式任命为河阳电视台副台长,《河阳文学》的何主编被任命为《河阳日报》副总编。消息公布当天,文化圈几位新官便聚到二层小洋楼,共同庆贺。
这一天他们喝得很尽兴,直喝得车光辉举着酒杯,半天咽不下去,众人这才作罢。
人去楼空,车光辉跟林山躺在床上,兴致勃勃谈下一步。林山道:“广场的事,你要抓紧,这不比贫民窟工程更重要。”车光辉道:“差不多了,过两天资金就能到位,市长跑省上要的,方案也快定了。”
林山说:“这就好,今年要是把这两件事办好,你可就……”
车光辉忙打乱语:“不谈这事,不谈这事。”
其实,车光辉想跟林山谈的,是他的家务事。这阵子,他让家务事弄的,烦啊。老婆刘素珍居然上塔儿寺当了居士,事前他一点觉察都没。等发现后,刘素珍已跟着苏万财老婆姚桂英一同走街串巷,化起了缘。车光辉再想拦挡,晚了。
据丫儿讲,刘素珍跟姚桂英是在姚桂英上门化缘时认识的,这两个女人,仿佛前世有缘,一认识便分不开了。以后姚桂英隔三间五找上门来,一来就关上门喧半天。丫儿见不惯僧道之人,姚桂英一来,她就躲楼下看碟片。前子走时忘了锁自己的碟片,被丫儿找见了。那些碟片看起来真过瘾,怪不得前子一看就是半天,神神秘秘的,原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