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随性的客人,通常这种客人分成两种,一种是真的很随性,你给他什麽,他就接受什麽;另一种则不然,这种客人表面上很随性、好说话,但等到发型设计出来,他看了看,觉得不满意,你就得再重新弄一次,直到他满意为止。
就不知道这位太太会是哪一种客人了。
我开始动起剪刀,喀擦喀擦地剪下一小截头发,突然,她大叫一声,说:“慢著!”
我吓了一跳,移开剪刀,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麽事。
我怔愣地看著她拿著手上的杂志兴奋地大叫:“我要改做这个造型。”
真相揭晓,原来只是要改变发型,我松了一口气。
接过那本杂志仔细研究,同时偷偷看著我刚刚已经剪下的那截头发。
重新研究好要怎麽落刀後,我一剪子剪下
“等一等!”
我又愣住,看了看已经躺在地下的那撮头发,又抬起头看她。
这位太太翻著发型杂志,慢条斯理地说:“我想我又改变主意了。”
哇咧看来这是一位善变的客人喔。我得小心应付,以免她临时又改变主立息。
一个小时半後,我的第一位客人满意地顶著她在第五次改变主意後所决定的新发型离去。我则似经历了一场生死交关的大战,Molly向我竖了竖大拇指,我回她一抹真心的微笑。
任务顺利完成,我真的是一位设计师了。
十一号设计师。
没有多久,我的第二位客人到了。
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设计师已经轮班去用餐。
这是一位小姐,年纪在二十五至三十岁左右。
她不是事先预约的客人,走进店里後,她环顾一圈,最後视线停留在我身上。
我指引她在椅子上坐下来之後,我用手梳著她烫直过,看起来很滑顺的头发,礼貌地询问对於她的头发,她是否已经有计画。
她指著我的头发说:“要跟你的一样。”
我愣了愣。原来她一进店里就把所有设计师都打量过一番,为的是挑选一个发型模特儿?
不过……跟我一样?
不会吧?我的发型很普通耶。既没染又没烫,只是剪得短一些而已。而且这还是MOlly剪的,不是我自己动的刀。
我迟疑地问:“你确定要剪成我的发型?”
她毫不犹豫地说:“对,愈短愈好,我要换个心情。”
啊,原来只是想要把头发剪短而已。
她没指定三号设计师Jerry,铁定是不想理光头,而我们这里,不把Jerry算进来的话,我的头发算是最贴、最短的了。
看来这是一位想藉著改变发型来转换心情的客人。
我顺著她及腰的长发,替她不舍地道:“真的要剪这麽短吗?一刀剪下去,要留很久才留得回来喔。”
“没关系,你剪吧,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还是犹豫。“你要不要先剪一小段就好,不要一次剪太短?”
她摇头说:“不要、不要,一刀剪了吧,我恨死这一头长发了!快剪吧,我没有太多时间。”
见她这麽坚持,我只得一刀剪下去。
然而才剪下了第一刀,第一撮乌发飘落,她突然呜咽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不敢再动刀。店里所有的人都好奇地朝我们的方向看过来。
她不断地哭泣,我则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笨拙地递面纸给她。
她边啜泣边道:“快剪,不要理我……”
我只得再度动起剪子,同时观察著她,害怕她会有比哭泣更剧烈的反应。
所幸直到最後,她都只是哭,没有做出其它更歇斯底里的举动。我拿了条缎带把她剪下的长发束成一束递给她。
她低头看著那束断发,喃喃道:“一切都结束了……”
我不知道她究竟发生过什麽事,我只能拍拍她的肩膀说:“别担心,事情会过去的,很快地你就会重新站起来。”
她点点头。我听见她说:“下一次不找喜欢长发的男人谈恋爱了,他们多数喜欢幻想,又不切实际。”说完,她潇洒地将那束头发抛进垃圾筒里,签完帐後,又很潇洒地离开。
这是第二位客人。一位刚刚自错误的恋情解脱出来的勇敢女性。
应付完这一位,我靠在椅子上喘著气。怀疑接下来要面对的客人是否也有些特别的怪癖。
我怀著志怎不安的心情等待我的第三位顾客的来临。
这回来的是一个戴著帽子的男士,年约三十至四十之间。
这位先生一坐下来就说不剪发,只要洗发和护发。
我想这回总算可以轻松应付了,孰料他拿下头顶上的帽子後,我当场愣住。
这……这开玩笑的吧?
这位先生他……秃头耶!
我迟疑地看著他光秃秃的头顶,怀疑这有没有可能是“国王的头发”,需要超凡的智慧才看得到?
他催促道:“请快一点,我待会儿有约会。”
“喔……”我用力挤出洗发精,怀疑待会儿怎麽替他“洗发”。
这位先生一边看著今天的报纸”边说:“请小心一点,我的头发很珍贵。”
我睁大眼睛努力地想找出他珍贵的头发,终於,皇天不负苦心人,我在他的後脑勺找到了三根。
三根!真正弥足珍贵。
我小心翼翼地对待这三根看起来颇为强健的头发。
四十分钟後,我送走这位“三毛先生”,其他暂时没事的设计师跑来搭著我的肩,把我拉到一旁,小小声地说:“哪里来这麽个稀奇古怪的人?”
我张大著眼睛看著他们,疑惑地问:“你们以前没遇见过类似的吗?”
他们哈哈大笑。看来也是各有一番奇遇。
吃这一行饭,本来就免不了必须和各式各样的人接触。
我早有心理准备,但从未预料到,只不过才进行到第三位客人,我就已经遇上了三种不同类型的怪客。
第一位是善变的中年太太。
第二位是失恋的爱哭小姐。
第三位是弥足珍贵的三毛先生。
现在是我的轮休时间。在休息室里,大家讨论著我这三位客人,个个笑翻了天。
六号设计师Pitters扔给我一罐冷饮,笑著说:“加油了,Joria,我们都期待著你下一位客人的精采表演。”
我拉开易开罐的拉环,喝了口柠檬水,微笑地说:“谢谢,我也很期待。”
※※※
从她的用字和发言的状况里,我可以想见别姬正捧腹狂笑著。
感染到她的愉悦,我问说:“怎麽样,我这一天过得还算精采吧?”
别姬没有立刻回应,我猜她还在笑。
又等了一会儿,萤幕上传来她的回应:“霸王,你真是有趣极了,如果我是天方夜谭里的苏丹,我一定会舍不得杀掉这麽会说故事的妃子。”
我笑著说:“这表示我可以活著见到明天早上的太阳喽?”
她回应道:“我想这表示,我可以体会故事里的苏丹主何以舍不得杀掉他那擅长说故事的妃子了。男人很难不去爱上一个他认为生动有趣、生活里充满了故事的女人。”
这是什麽话呀?我怔愣半晌,想了想,调皮地带著玩笑的意图问:“那麽,相对地,这表示你别姬已经情难自已地被我这个霸王所吸引喽?”
别姬那抹莹蓝色的光影在萤幕上十分醒目。
她淡淡地说:“霸王,你的确很吸引我。”
我揣测别姬的言下之意但是在网路上所建立的感情是脆弱的,它不够真实,甚至可能只出自於单方的幻想。
我不愿意把这种期待又怕受伤害的感觉当真。
因为它不是真实的。
我希望别姬也能够这麽想,因为我是这麽认为。
她说:“我跟你说恭喜了吗?”
“嗯哼?”我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她继续说:“恭喜你,十一号设计师,从今天起就是一个新的开始了,你准备好面对明天以後的每一分、每一秒了吗?”
好大的一个期许呀,我暗自想道。我心头暖意十足地回说:“是的,我会准备好面对明天以後的每一分、每一秒。”毕竟我从来就不曾没有准备好过,不是吗?
我的准备,就是没有准备。
我面对的方式,只是接受,接受而已。我坚强,不是吗?不管发生什麽事,我总会接受它的,然後去面对。
“很高兴知道你准备好了,因为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麽事?”我好奇地问。
别姬卖关子地说:“霸王,先深吸三口气。”
好,深吸三口气,我看见她打出:“我要回台湾了,你想要见见我吗?”
什麽!我一口气差点梗住。
别姬要回台湾了,还问我想不想见她?
别姬看不见我千回百转的心思,她继续说:“我不知道你的意思如何,但我对我认识三年的霸王可是相当好奇,我想见你,你愿意跟我见个面吗?”
见面?让别姬知道现实中的我是多麽地平凡、不堪、无聊?让她知道霸王不过是个幻影,隐藏在它面具下的真人真事根本不值得她投资三年的时间来陪伴?
天啊,见面?我想都没想过。
我当然好奇别姬在真实世界里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想她必定如我所认识般幽默风趣、例落直爽,但……好奇归好奇,我永远不会与她见面。
见面了,好奇心是满足了,可要是就此失掉一个可以说真心话的对象呢?
太划不来了。
出於很自私的原因,我不会跟她见面的。
“霸王,你的答案呢?”她问。
我飞快地告诉她我的答覆:“别姬,请务必原谅我,我不能够与你见面。”
“不能够?”
我叹了口气道:“正确的说法是,我不愿意。”
别姬沉吟良久。“为什麽不愿意见我?”
我老实地说:“我怕你会失望。”
“失望什麽?”
显然她决心把事情弄清楚。
我说:“你知道的,网路是不真实的世界,与真实世界有著隔阂,现实里的我……非常不擅於言词,你会失望……”或者我会失望。现实里的真实有时候会教人更为沮丧。
“很难令人相信,在我看来,在言词方面,你相当有潜力。”
我急躁地说:“所以我说真正的我会令你失望,我不想失去你。”
别姬说:“换句话说,你认为你我见面之後,我会疏远你?”
我忧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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